后堂，忠伯盘膝疗伤，凝血丹的药力不断爆发，迅速愈合着胸前的血洞。
门前，曹雨生的生母秦岚轻轻地抱着昏迷的曹雨生，低声垂泪。
三人都很沉默地站在大门前，有担忧有自责更有亏欠。
半个时辰后，忠伯出关，脸色很苍白，眸光暗道到了极致。
没有人能体会到老人此刻的心情。
亲手将自己的孙儿送去虎口，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孙儿应该活不到成年了。
“孙儿！”
老人遥望远方，口中呢喃，眼角泛着水雾。
“忠伯！”
大伯母曹王氏带着三伯母李思瑶、曹雨生的生母秦岚郑重的跪在了老人身前。
“夫人不必如此，折煞老奴了！”
“忠伯，您对曹家的恩德……”
曹王氏凤目微垂，眼角水雾弥漫，竟是哽咽了。
王傲雪，大家族的小姐，很强势的一个人，此刻竟然垂泪，这若是在六年前，甚至都会成为传说。
曹氏一门午门斩首的时候她没有哭，噩耗传来的时候她同样不曾垂泪，而今天，这位曾强势无比的女人竟是哽咽了。
恩莫大于此！
忠伯为曹家付出了太多，他的三个儿子，两个孙儿……
而今，最后的血脉也没了，顶替了曹雨生。
此去难生！
外人断难作出这般牺牲，而忠伯只是一个仆人，没人知道他为了一个承诺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更没人知道忠伯内心积压了多少痛苦。
人最怕老而无依，白头送黑发，而忠伯真正的成了这样的人。
身后，李思瑶跟着秦岚同样跪下，泪花闪烁的跪在老人身前。
“夫人莫要如此，折煞老奴了！”
忠伯急了，整个人手足无措，却要跪下。
“忠伯！”
曹王氏一下子跪到跟前，扶住即将跪下的老人。
“忠伯大恩，无以为报，傲雪替曹家的列祖列宗谢过忠伯大恩！”
“老奴……”
忠伯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一时无言。
曹氏一门于他有大恩，很多东西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后来人都忘记了。
“忠伯！”
曹王氏的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罢！”
忠伯沉默了一番，终究是无力的点了点头，轻轻扶起了曹王氏。
黄昏，残阳如血，带着些萧瑟。
秦岚的闺阁中，昏迷的曹雨生晕乎乎的醒来，很沉默，眼角还闪烁着泪花。
“娘亲，为什么？为什么？小新，小新，他还是个孩子啊！”
曹雨生瞪着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母亲，很不理解。
“生儿，你记住，咱们曹家没有谋反，是功臣，是功臣！”
秦岚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似乎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一门忠烈，保国守土，世代战死到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最后的血脉都险些保不住。
苍天何其残忍，人间何其眼瞎。
“娘亲，很多事我想知道，我也该知道了，毕竟我是曹家只剩下我一个男丁了，不是吗？”
六年来，这是曹雨生第一次这般郑重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很多事情长辈们不愿他过早知道，总觉得他还小，才六岁。
可事实上，如果加上自己的前世，曹雨生已经二十四岁了。
“生儿！”
秦岚沉默着，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孩儿，似乎在思索，在挣扎。
“曹家，一门忠烈，上无愧于社稷，下无愧于黎民！”
大夫人曹王氏迈着大步从门外走来。
此时的王傲雪身上披着一件淡金色的长裙，一头黑发插着凤簪高高盘起，凤目微挑，整个人显得格外傲然肃穆。
真若寒梅凌傲雪，冬霜落枝不可屈！
曹雨生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家大伯母如此傲然的样子。
床沿上，秦岚同样愣住了，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凤簪倚罗裙，这是曹王氏最珍贵的东西，是曹王氏嫁入曹氏之前，大哥曹龙送给曹王氏的定情信物。
六年来，这是曹王氏第一次穿上这罗裙。
“生儿你记住，曹家不欠社稷更不欠这帝国，是他们违背了誓言，背弃了承诺。
而你，作为曹家唯一的血脉，伯母要你从今天起肩负起肩上的责任，振兴曹家，为你的父辈报仇，掀翻天玄帝国，再立乾坤！”
“大姐！”
秦岚眉头微蹙，有些担心。
“都已经逼到这一步了，还需要什么顾及，从今天起，曹家与天玄帝国不两立！”
说完，曹王氏双手迅速掐诀，周身的气血都在不断攀升。
“生儿过来！”
说着，一把将曹雨生抱在怀中，右掌直抵曹雨生的前额，一道道生气迅速涌入到曹雨生的体内。
“当年逃亡，生儿你伤了根基，若非你娘亲耗尽寿元，只怕早已逝去，幸而天不绝我曹氏，你总算是平安降生，却伤了先天根本，不过没事，今日之后，我们的生儿就好了！”
曹王氏的额头泛着冷汗，说话都显得急促无比。
“大姐停下！”
秦岚大惊，她知道曹王氏在做什么，耗损自身寿元，为曹雨生填补先天根基。
“住口，想我曹氏，世代为将，镇守西垂。曾祖曹腾，祖父曹西、父亲曹平，何等忠烈！
戍守西疆，马革裹尸，最后却落得满门屠戮，九族皆灭！就连生儿这最后的血脉都险些保不住，何等悲哀，何其可笑！”
曹王氏在笑，笑得很悲凉很无奈。
秦岚沉默，是的，何等悲哀，何其可笑！
大嫂的独子、二嫂的女儿、三嫂的孩子……
二十几个未成年的侄儿侄女都死在了京都，暴尸荒野，尸骨难存。
秦岚算是幸运的，她跟前还有生儿，而十一位嫂子，她们的孩子她们的后代全都死了，尸骨被随意的扔在了乱葬岗，被野鸟啄食，被饿狼撕咬……
“大姐停下，让我来！”
秦岚突然冲上前，气血翻腾，就要抢夺曹雨生。
“老大，别吃独食，生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呢！”
三夫人曹李氏李思瑶微笑着走了进来，身后紧跟着四个风尘仆仆的女人。
“退下！”
曹王氏大声呵斥，呼吸越发急促，额头上细汗层层，两鬓渐白，眼角皱纹渐渐浮起，瞬间，整个人像苍老了二十岁。
与此同时，三伯母曹李氏莲步而出，一把摁住曹王氏的肩膀，顺手夺过一脸迷糊的曹雨生，周身气血腾起，对着其胸部嗯下。
“三……”
曹雨生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三伯母之后是二伯母、接着是四伯母……
到得最后，除了曹雨生的娘亲秦岚和大伯母王傲雪，所有人都将手摁在了曹雨生身体的各个重要部位。
眉心、胸部、掌心、脚掌，无数生气以耗损寿元为代价不断融入到曹雨生的体内，迅速修补着那伤损的先天根基。
与此同时，曹雨生的体内，心脏处，一轮满是裂缝的轮台缓慢愈合，化作一枚无暇的美玉。
“收！”
曹李氏率先开口，四位妇人同时收手，嘴角发白，各自吐出一口鲜血。
秦岚迅速走来，抱着曹雨生。
这一刻，曹雨生很沉默，看着自家娘亲又看看一位位年轻的伯母，一双拳头无声的捏紧。
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在曹雨生的心中升起，是感动还是什么，曹雨生说不上来。
原本带着前世记忆而来的一些奇怪的生疏感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这一刻，曹雨生真真正正的把自己当成了曹氏唯一的血脉，唯一的希望。
无他，原本年轻的一众伯母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年，等于说她们将自己十年的寿命送给了曹雨生，没有任何不舍，没有一丝不甘。
只因为曹雨生是她们的孩子，整个天玄帝国曹家一门最后的血脉！
“小妹，好好照顾生儿，我们先去调息了。”
闺阁渐静，床榻之上，秦岚抱着沉默的曹雨生，低声垂泪。
泪水从秦岚的眼角缓缓滴落到曹雨生的脸颊上，对此，曹雨生依旧沉默，只是在暗暗思索。
前世本就孤儿的他这一刻是那般幸福，温暖，可这幸福的代价却是以亲人的寿命为代价换来的。
出生之前，娘亲为了他能活下来不惜耗尽了自身寿元，只靠着药物维持着生机，整个人病恹恹的，柔弱到了极点。
今日，为了他健康成长，一群伯母又无私的损耗了二十年寿命，年轻的容颜都变得苍老。
曹雨生很满足很庆幸的同时，渐渐地也将振兴曹氏一门的责任背在了肩上。
振兴曹氏，掀翻天玄帝国，大伯母曹王氏苦涩的话语声渐渐融入心底，成为了执念。
天河城，距离曹雨生所在的小镇广陵镇约摸百里，是整个天玄帝国东北最大的城市，其繁荣程度位列天玄帝国第十二位，算是整个帝国的一大重城。
城池巍峨，城中繁华，街道之上，人云成片，摩肩擦踵。
此刻，城门之外，数百甲卫押解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徐徐而来。
囚车之上，曹新瘦弱的身子上满布伤口，一条又一条的血痕，密密麻麻，数不清楚。
囚车旁，一位二十出头的白衣青年冷笑着，手中一柄小刀不断在曹新的身上切割，鲜血淋漓。
“这是谁？怎么会招惹到杜家的少主，看样子又要成为试验品了。”
“哎，好可怜！”
道路两旁，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哂笑驻足，对此，青年仿佛早已习惯，依旧若无其事的操纵着手中的小刀。
“小子，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感觉吗？”
青年冷笑，摇晃着手中的小刀。
“哼！”
曹新沉默的撇了对方一眼，任凭那刀片不断从身上割下，就是不吭一声。
“不错，很有骨气，不过还得活到京都再说！”
说着，对着曹新发白的小脸割了一刀，笑呵呵的踏入城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