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历九百二十三年,前楚国旧地泗川郡,最靠近郡城的一个大县,名为沛县。
沛县所辖方圆万里,有山川流水,田野城郭。
紧挨着泗水中下游,设有一亭,下辖方圆百里内的二十多个大小村庄和近三万百姓。
亭所设在大小村子中央的一处大集市内。
说是大集市,这里高楼矮墙,勾栏瓦肆,店铺酒楼无一不足。除了没有高耸的城墙和护城河守卫周边,这处名为泗水集的大闹市,与一般的小县城没什么区别。
这里的最高长官,也就是泗水亭的亭长了。
泗水亭中除了亭长,下设缉盗两名,亭父一名,带甲兵丁五十余人。
上任泗水亭长张怀恩,三月初三携家眷游于泗水河畔,路遇大雨,溺水而亡。
当然,这是朝廷邸报上的说法。
真实原因,由于当事人都在泗水河里喂了龙王爷,也就无人知晓了。
由于这么一桩悬案,许多人都嫌这里秽气,亭长之位也就一直无人敢接。
直到懒到吃饭都不愿意下床的二十岁大好青年刘邦同学,被终于看不过眼的老父亲一脚踹出了家门,花了笔不小的银子随便买个小官儿,准备将这个文不成武不就,惫懒成性的三儿子有多远赶多远。
恰好,泗水亭无人接手,县官正犯难呢!
刘邦同学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带着三个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和不穿衣服但同样一起长大的二黄,于六月初一上了路,翻山越岭小半个月,这才姗姗来迟赴了任。
这日头一晃,小半年过去了,二十岁的刘邦,即将渡过远离家乡亲人的第一个新年。
腊月初七,中午时分,泗水亭亭所门口人头攒动。
两个中年农夫,互相推搡唾骂着,被一队兵丁带入亭所大堂。队伍最后,还有一头稍显瘦弱的老黄牛。
等他们进了大堂,门外的百姓开始议论纷纷:
“见过不怕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也就是他们老柳村离得远,不知道咱么这位亭长大人的厉害!”
“就是就是!”
“为了区区一头耕牛,就敢来亭里闹!真当咱么亭长刘扒皮的外号是白叫的?”
“嘘!噤声!想死别带上咱们!”
……
人群里的议论声当然传入了那两个农家汉子的耳中,不由地,他们手上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嘴里也开始沉默了。打娘胎里出来三十多年第一次,他们开始思考起人生。
“柳老二,要不,要不咱们回吧!”
个子稍矮一些的农夫压低了嗓子,试探性地建议道。
另一个农家汉子刚想下意识点头,突然瞥见周围的兵丁,看向他们无比冷峻的眼神,顿时后背一凉,没敢做声。
带头的兵丁回头喝骂道:“快点儿!赶紧上堂赶紧完事儿!别耽误了大人们吃午饭!”
两名农汉顿时寒蝉若惊,老老实实地进了泗水亭大堂之内。
入得堂来,正好看见刘邦一身亭长制式的黑甲披风,带冠配剑坐于案后。
案上左侧放着亭长的官印,右侧放着一块长方形,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小木块。
案下两旁,左边站着同样一身黑甲,却不带披风的缉盗夏侯婴。右边有一个小桌案,案内坐着同为缉盗,却一身书生打扮的曹参。
同为“泗水三伥鬼”,也是刘邦走马上任所带来的三个发小的最后一位,领了亭父职位的卢绾,此时正在后院里盯着厨子煮饭。
除了他们几个“大佬”,堂中还站着两排共二十人红甲兵丁。
待到两人一牛入得堂内,只听得上方啪地一声,刘邦大老爷拿着那块不知名的小木块往桌面猛地一拍,口中高喝:“升堂!”
不待两人一牛做出反应,那二十名红甲兵丁人手一根的长棍,顿时齐齐敲击地面,口中同样齐喝:“威——武——!”
活了三十几年的柳老二两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尽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傻愣愣地看着案台后的亭长刘邦。
“没劲!”
暗自瘪了瘪嘴,既然对方不配合表演,刘邦也就没什么兴致了,整个人顿时有气无力地朝案桌上一趴,不耐烦地问道,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大人!亭长大人!我先说!”
那个名为刘老二的农汉反应较快,率先回过神来,心中颇为忐忑地讲述起两人争执的事情,
“我叫柳老二,他叫柳老大,我们是族亲兄弟。柳老大三天前借了我的牛去耕地,不曾想,三天后等他归还时,我的牛却生生瘦成了这副德行!”
“一定是他虐待了我的牛!求大老爷给我做主啊!”
说着说着,柳老二就开始指着身后瘦可见骨的老黄牛,大声哭嚎起来。
刘邦闻言,蓦地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不依不饶的柳老二,自言自语道:
“还是个演技派!今天终于有点乐子了!”
心中有了主意,刘邦挥手打断了对方的哭嚎,转头看向几欲张口的柳老大,和颜悦色地说道:
“本官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说完,该你哥哥说了!柳老大,不用顾虑,还请畅所欲言!”
“亭,亭长老爷,他那头牛,本来就有病!不然怎么会三天瘦个几十斤的?这,这不能赖我啊!”
柳老大的样子看起来木讷,没想到辩解起来有理有据,振振有词。
“你放屁!我都请村里的张郎中看过了!我的牛根本没病,就是你饿瘦的!你得赔!”
柳老二闻言顿时不乐意了,直接开口反驳。
“明明是你胡搅蛮缠!还联合那招摇撞骗的张跛子陷害于我!”柳老大也不甘示弱,反口就骂了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期间还伴随着老黄牛偶尔抬头“哞”一声,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又是啪地一声,刘邦再次拍响那块依据前世记忆仿制的惊堂木。
堂内立马安静下来。
满意地看了眼桌上的小木块,他朝就近的一名兵丁吩咐道:“去后院把亭父叫来!”
不多时,卢绾来到堂前,先是煞有其事地朝刘邦施了施礼,而后问道:“亭长所招,敢问何事?”
刘邦懒得陪他做戏,直接朝靠近大堂门槛的那头老黄牛,努了努嘴:“给它检查检查!”
“啧啧!这是谁养的牛,怎么这么瘦?”仔细看了看今天的“顾客”,卢绾不由地连连摇头。
看看眼耳口鼻,探探心脉肌骨,一番旁人完全看不懂的操作下来,卢绾面带疑惑地小声念叨:
“蹊跷真蹊跷!这老黄牛儿无病无灾,能吃能睡,怎么突然瘦地这么厉害?”
性子急躁些的曹参见他自顾自念叨个没完,不由地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多事儿?你就说那肉还能不能吃吧?”
话音一落,堂内又是一阵气氛里带着一丝尴尬的安静。
“咳咳!”
刘邦先是狠狠瞪了乱说话的曹参一眼,而后赶紧纠正画风:
“既然这牛没病,那就是柳老大你将牛饿瘦了,得赔!”
“亭长老爷冤枉啊!若是说这老牛无病,怎么会短短三天瘦好几十斤呢?我可是每天都喂三顿草料,从未落下一顿!”
柳老大闻言,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始大声喊冤。
柳老二则是满脸喜滋滋,正想要开口感谢,就听到堂上刘邦话锋一转:
“是啊,若说三个月瘦了几十斤我信,怎么会短短三天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呢?除非这牛有病!”
“大老爷明鉴!刚刚这位大人都诊断出了,我家老黄牛无病无灾,能吃能睡!您可不能听信柳老大的胡言乱语啊!”
又是扑通一声,柳老二也急地跪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磕头。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堂上的一众兵丁,还是门外围观的百姓,脸上都没有丝毫困惑,而是都牢牢地盯着刘邦,似乎在不约而同地期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刘邦口风又变了:“有道理,卢绾是本亭亭父,不会骗我,那么这牛没得病!没得病当然不会这么瘦,可这牛偏偏就短短时日里瘦了这么多!”
这下子,柳老大柳老二都有些懵了,齐齐抬头望着堂上的刘邦。
“那么!本亭长可以断定了!”
刘邦在众人的注视下,挺着小肚腩,缓缓站了起来,左手仗剑,右手朝着那头满脸无辜的老黄牛一指,
“这头牛,根本不是柳老二的牛!”
“既然不是你们的牛!那就无须争辩了!”
挥手打断两个满脸焦急,想要开口的农家汉子,刘邦继续大义凛然地说道,
“不过本官身为一亭之长,管理这方圆百里的百姓,那么就有义务,帮你柳老二找回自己的耕牛!”
这下子,柳老大和柳老二再也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傻愣愣看着他下令判决:
“所以,本次兄弟争牛案,以此牛非彼牛论处!牛既然无主,就暂时留在本亭,待失主来领!你们俩族兄弟可以回去了!”
判决完,刘邦刚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摆出那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对柳姓俩农家汉子说道:
“本亭帮忙寻牛,报酬所需,诚惠每人十两!”
说完,也不管柳氏俩兄弟如何破口大骂,更不管门外的围观百姓如何恍然,刘邦遮了遮被小肚子撑开的甲衣扣带,直接转身回了亭所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