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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整个童年时代,物资的匮乏是现在的年轻人所不能想象的,除了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之外,其余好像什么都是缺的。正所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到了现在好像是什么都不缺了,唯独那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不见了踪影。
好在那时大家都穷,因此也不觉得难以忍受,而且非但不觉难以忍受,甚至还可以拿来炫耀。尤其是那些不懂世事艰辛的小孩子,那时他们聚在一起急头白脸地“比穷”则大略等同于现在的一些人不知廉耻地炫富。
或许是算计的失误亦或是偶有铺张的缘故,父亲每月给的三毛钱便有了打点不开的时候。一天晚上,忘记了是什么原因,反正我想管父亲要一毛钱。但等我开口之后,父亲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心存故意,总之是没有理我。
那么自然我也是这一个晚上都是闷闷不乐的,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我知道是彻底没了希望,我差不多是含着眼泪钻进了被窝。就在这时,妈趁爸不注意,一只手掀开被角,塞给我一毛钱。这一毛钱恰好落在了我的胸口,我一把便把它紧紧地攥住了,那一瞬间似乎不由自觉地感到有一股暖流慢慢遍及了我的整个身体。这一毛钱的价值,此刻在我心中不知增大了多少倍!我和它彼此亲密地接触了整整一宿,就这样相互温暖着,直到天亮。
事有凑巧,没过几天,学校搞了一次数学竞赛,我很争气地拿了个年级第一。爸得知消息后十分高兴,竟破例给了我五毛钱。这一次钱攥在我手里,和几天前相比,同样是意外,不同的是一份是惊喜而另一份则是温馨和感动。锦上添花固然是好的,但终抵不过雪中送炭。
其实,在我们家三个孩子里面,比较而言爸妈还是对我的宠爱多一些。这并非是我自我感觉,而是有事实为证的。妈那时候做菜有一个习惯,她喜欢用油、葱花和酱油一起炝锅,然后舀出来一小部分单放到小碗儿里,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小碗儿的炝锅油便成了我独享的美食。
这种做法,无疑可以让我把原本滋味平平的苞米面饼吃出令人垂涎的一股浓香,但同时也让大家的原本寡淡的菜变得更加寡淡。
我至今也不知道那时哥哥姐姐是怎样看待这样一件事情的,单说我,现在每每回想起来,都自觉羞愧难当,但在当时却丝毫没感到有怎样的不妥。
母亲一贯是以勤俭持家著称的,我们这五口之家虽然平时只是粗茶淡饭,但腹饱还是有保证的。每月的开支基本能做到大体平衡,工资只有那几十块钱,结余是没可能的,不管是月末还是年末不必去四处借粮借钱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那时的小孩子并没有挑食的权利,每月的供应,品种和数量都是固定的,大米白面就那么一点点,必须要留到年节或是来客人时才能吃,猪肉就更别提了,一年恐怕都见不了几次面,所以平时干脆也不去想它。
记得那时食品站里卖猪肉的营业员,已然就是“了不得”的人物了,人们要托关系走后门才能买到自己心仪的“肥膘”。不过这些斤斤计较的居民用谦卑和恭维换回的那点儿肥膘,似乎并不能补足自己所亏空的油水,倒是把那卖肉的养了个肩宽肚圆,脑满肠肥。
所谓世事难料,现如今一切好像都倒了个个儿,卖肉的早就开始向买肉的递笑脸了,而那曾受万人追捧的肥膘,更是变得一文不值了。
小时候盼年盼节的,但毕竟一年的节日只有那么几天,家吃家住宾客往来也不是很多。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值得期待的时间节点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日。
我们家的习惯,每逢家庭成员的生日,虽说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但伙食方面是必定有所改善的。一个人的节日,全家人都可以借光。通常父母会提前在日历上把我们各自的生日那页折个角,以免忘记。即便如此,有一年他们还是把我的生日忘记了。
那天应该是一个工作日,早晨起来,大家简单地吃了早餐,之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都没注意到这天与往日的不同。午饭和晚饭也是如此,忙忙活活中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到了快睡觉的时候,妈无意间发现昨天的日历还没有撕,于是她一边嘴里说着一边就伸手去撕,随着“嚓”的一声响,薄薄的日历纸应声而下,但那一刻,妈却一下子愣住了,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日历分明是折了角的,而且下面的空白处写着“志宏”两个字。于此同时妈不禁脱口而出:
“今天是小宏的生日!”
听到这一句话,我本来已有的困倦之意立时跑了个干干净净,在大家还在面面相觑的时候,我也给自己留了几秒钟的反应时间,之后便感到万分的委屈和沮丧,我觉得他们这样的疏忽几乎是不可饶恕的。
毫无疑问,我的委屈自然是逃不过母亲的眼睛的,她知道仅仅语言的安抚肯定不会有太好的实际效果,于是想了一会儿才对我说:“我给你煮两个鸡蛋吧?”
其实对于这样的补救措施,一时间是不能冲抵我此前巨大的心理落差的,尤其是一想到晚上刚刚吃过的大碴子饭,心里就愈加地愤愤难平。
但是气愤归气愤,此时此刻我又能怎样呢?只能勉强地同意了,不然岂不是连那两个鸡蛋都捞不着了。
此后,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日历成了我常常翻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