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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例行公事般升上天空,将光明与温暖无偿地给了这些看起来并不富裕的人们。村民们祖祖辈辈的习惯是和太阳同起同眠,其实离农忙还有一段时间呢,他们大可不必这样早起的。
你看知青们起床多少就要照普通社员迟一些,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已经睡得心满意足。通常的情况下,总要有几个睡眼朦胧的青年,起床来顾不得洗脸刷牙,却先将东摇西摆的身体移动到炉灶跟前,然后努力睁开一点儿锈钝的眼睛,满怀期待地问一声:“什么饭?”
吃饭自然是生活中的第一要事,然而答案却总是让人失望的时候居多。“高粱米饭”这四个字,虽然出自一个温柔淑娴的女生之口,给人的感觉依然是要多粗有多粗,它怎么也比不上“大米白面”这样的声音动听,因此也就不能对人的神经起到什么刺激作用。得到这一句答案,问话的人似乎好像再没有其它感兴趣的问题了,原本期待一下睁开的眼皮,此刻也径直向下垂去了······
其实我到这里来,大小也算个客,除伙食上没办法优待,别的方面都能让我称心如意,受宠的情形和老叔的部队不差毫分,而在这里我似乎更随便一些,尤其是跟老黄这样的人在一起,真是无拘无束。
老黄其实并不老,只是瘦,看到他,你就会联想到一种植物——麻杆儿。这倒也不能怪他,那年头,上顿苞米,下顿高粱,而你却叫人长成大豆的模样,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
五官里,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鼻子,大而挺拔,赛过何家劲,不让刘德华,若论功效,那恐怕二者全赶不上他。这么说吧,如果屋里有人放一个屁,他不但可以指出是谁,而且能准确地说出你中午吃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样说,并非是恶意地糟蹋老黄,其实老黄人很善良,他是这个集体户里和我最铁的一个。小孩子如果和谁好起来,那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老黄非但不烦,反以为是乐事。上山、下河、逮鸟、捞鱼,这一切都玩够了,老黄忽然很神秘地对我说:“走,我领你上瓜地。”
香瓜园,对一个一年也吃不上几口水果的孩子来说,其巨大的诱惑力,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根本无法展开你的想象。我当时好像是用了一个虎跳,直接朝老黄扑了过去。
老黄呢,似乎是故意在逗我,,他避开了我的锋芒,一转身,快速朝山坡走去,然后不时地回头,瞅我跟上没有。
这会儿,我迈开两只罗圈腿,紧追慢赶,却总是和老黄有那么一大段距离。很快,我就有些气喘吁吁了,然而老黄依旧不停。
“老黄!等等我;等等我,老黄!”
我耐不住心急,终于开始喊他了,而且是和别人一样喊他“老黄”。老黄这时当真停下了,站在一旁,咧着嘴笑。
位于半山腰的那片香瓜园,我实在记不得它有多大了,我站在瓜园当中,只见一片碧绿却望不到它的边际。
初秋时节,正是香瓜下园的好时候,瓜园里已经有几个人在摘瓜了,见我们来了,便纷纷递瓜给我们。然而老黄却摆手拒绝了,既然到了瓜园,我们要自己摘。
老黄单凭一只大鼻子,就无可争议地成了挑瓜的行家里手,看到差不多的瓜,他先用鼻子去闻,我不行,只能学别的大人那样,用手指弹,然后放到耳边来听。听得“咚咚”的脆响,便煞有其事地说:“熟了!”
边儿上的人都笑,还有一个说:“老黄,我看这孩子比你强。”
老黄听到这话,从瓜地里直起身板儿,用衣袖蹭了蹭鼻尖上的泥土,把原来专心致志的神情立刻换成不屑一顾:“拿来,我看看。”
那派头,俨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似的。我把我摘下的瓜递给他,他嘴上说是看看,实际仍然用鼻子闻,而且这一回是很用心地闻。一遍,两遍,反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才给出一个略显模糊的结论:“咦,好像还真行。”
“你看,我说比你强嘛!”那个人还不依不饶。
我叉着腿,掐着腰,站在一旁,眼睛看着他俩,心里很是得意。
“你先别说强不强,咱们整开尝尝,还不知道啥样呢?”
老黄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他一手拿瓜,先是用衣袖掸了掸瓜上的白膜儿,然后又在臀股间的裤子上蹭了蹭,这才瞅准部位,迎头给了香瓜一拳。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香瓜在老黄的大手上轰然炸裂,他顺势又把香瓜一掰两半。
哇,这个瓜还真给我长脸,单看里面的色泽,就知道应该是好瓜,但无论如何,最先感知瓜的香甜的器官,依然是老黄的大鼻子。
“不错,不错,还真有两下子,噢,对了,这瓣儿给你。”
在我接过老黄递过来的香瓜时,口腔里的唾液已经十分充沛了,并且随时都有外溢的可能,幸好老黄及时发现了我那渴望的眼神,他手中的半只瓜有效地阻止了我口水的进一步泛滥。
坐在山坡的草棚下面,望着天空中悠然飘过的白云,耳畔全是田野里蝈蝈那特有的高音,微风轻拂,瓜香四溢。哇,那一刻,我仿似驾上了幸福的祥云,并与之一同飞升。
等到蝴蝶不再飞舞,鸟儿也停止了歌唱,太阳一个劲儿地往大山后躲藏,黄昏准时来临了。这时,我原有的快乐还未消失殆尽,一个更叫人高兴的消息又传来了。老姑说,嘿,你还真来着了,晚上有电影——“渡江侦察记”。
那年月,在农村看场电影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情形犹如现在的明星演唱会,区别在于一个是免费,一个是贼啦啦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