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不要在我的课上找事情了,王明亮,你的语文成绩我一直都不担心,因为你的底子很好。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我希望你能抓紧时间,争取拿个一百二十分。”
“明白了,老师。”王明亮点头,把重新誊写了二十遍的一摞稿纸交过去。
“其实呢,让你写二十遍,不是因为捏断粉笔让我生气,让我没面子……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我的目的是让你记住这次教训。做事一定要有规矩,现在只是高中,你犯错的成本很低,如果以后去了社会上,像你早上那种闹情绪的行为,可能就会让你丢掉工作,或者错过非常宝贵的机会。”语文老师叮嘱道。
“嗯嗯。”王明亮继续点头。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下。”语文老师皱眉打量着王明亮,发现他脸色苍白,表情也不太自然,关切道。
“没事,老师,我就是头有点晕,可能是中午没休息好。”王明亮勉强一笑,摇摇头。
“高三,是人生最宝贵的一段岁月,也是你们精力最好的时候,等到以后回想起来,真的是最美好的时光。到了大学,很多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没有高中这么单纯了。”语文老师注视着自己的课代表,感慨了一句,随后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遇到了两难的抉择,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远不要后悔!”
王明亮精神一振,重重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办公室随即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时至傍晚,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昏黄的光线从窗口照射进宽敞的高三年级办公室。
办公桌上雪白的卷子堆积如山,地上、柜子里全部被堆满,墙上的日程表也排的密密麻麻,满鼻子都是纸张的清香味和墨水的味道,空气有些湿润,似乎快要下雨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语文老师摆摆手道:
“你去复习吧,我还要备课。”
王明亮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墙上钟表的时针刚好转到数字六,这时下午的自习课还没有结束,走廊上空空荡荡,能听到两边教室里传来的翻动书本和卷子的哗拉声。
暗黄的光线将走廊染得一片消沉,从走廊向窗外看去,天上的阴云密布,聚集成一团,似乎快要垂落下来,远处的群山也消失在浓雾之后,只留下一片城市建筑物的影子。
这时不知道哪位老师养的猫窜过走廊,看到王明亮时,小猫全身的毛瞬间炸起,嗷呜一声,惊慌失措地跃过拐角,转眼间消失不见。
王明亮没有注意到受惊的小猫,他只是下意识盯着窗外沉沉如坠的乌云,眼前的景象飞一般流转,时间倒退,回到中午的那一瞬间。
轰隆!
尖锐的吊灯如同闪电般砸落,李游天的眼睛里闪过绝望之色。
哗啦啦啦……
吊灯的玻璃碎片四处溅射,灯架和桌面以及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如同炸弹爆炸一般。
食堂里尖叫声四起,一片混乱。
离得近的人飞速往外跑,离得远的人却停下脚步往里看,刹那间,整个食堂以坠落的吊灯为中心,就像是一个被投下石子的池塘,人潮泛起了道道涟漪。
王明亮站在一旁,捂着发红的右脸,盯着跌倒在一旁的李游天,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沉默了。
就在几秒前,吊灯灯管即将穿透李游天的头颅时,王明亮冒着危险伸手,一把推开了他,救下了他的命。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徐琳这才反应过来,冲到他旁边,“王明亮,你没事吧?”
王明亮脸色发白,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倒在地上的李游天喘着粗气,望着砸在脚边的吊灯碎片,心脏砰砰跳动着。
从未有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不过,到底是自诩为见过大场面的人,李游天很快恢复了平静,尽管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在,心里吓得半死,但他表面上却装得非常镇定。
“行,你叫王明亮是吧。”李游天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王明亮看了一会儿,突然弯腰,对着王明亮来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刚才是我做错了,你愿意在刚才那种时候救我一命,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他主动走过去,直视着王明亮,大声道:“来,你可以把刚才那巴掌还给我,我还手就是孙子。”
一瞬间,周围沉默了,只听得到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王明亮低声道:
“算了吧。下次不要再随便撕别人东西了。”
“好,你够兄弟。”李游天心里一喜,如果王明亮真的还手,他面子上也不好看。“以后有事报我名字,或者找我帮忙,我绝对帮你。”他拍了拍王明亮的肩膀,接着对赶来的食堂工作人员怒骂道:
“你们收老子们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嗯?刚才这破灯差点砸死老子。”
“对不起,对不起。”食堂的工作人员连忙道歉。
李游天叫上篮球服男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两人走得足够远之后,旁边的李传对着篮球服男生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脸色难看道:“亮哥,你为什么救那种人,刚才要是直接砸死他们就好了。”
“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徐琳皱眉道,“就算李游天人品差,也罪不至死,大家都是同学,在关键时刻该帮还是要帮。”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就随便吐槽几句。”李传立刻变了脸,对着徐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谢了,兄弟。”王明亮对着他说了句。后者随意地摆了摆手。
在刚才那种时刻,李传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就打,也吓了他一跳。
所谓患难见真情,能在这种时候出头的,才是真朋友。
总之,王明亮中午这顿饭吃得相当不愉快,之后他又留在食堂,帮工作人员清理吊灯的碎片,徐琳和李传也跟着一起帮了忙。几人直到下午快上课才回教室。
轰隆……
一道暗红色闪电划破长空,接着雷声滚滚而来。
王明亮的思绪从回忆中收回,心里却翻滚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反复回忆中午的情形,结合当时在食堂清理吊灯碎片时看到的灯架上的断裂痕迹,他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
灯架,绝对不是自然掉落。
而且,当时他清楚地看到,从他自己的脚下,有一道红色影子闪过,接着从他的眼前飞起,向上冲去。
当他追寻着那道影子抬起头时,才发现头顶的吊灯跌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时间去救下李游天。
“那影子,是什么东西……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道红色影子的出现,对王明亮而言无异于冷水淋头,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到了这时,他已经不会天真地认为,昨晚出现在他卧室里的红色人影是幻觉,或者是离奇的梦境。
王明亮虽然是个有点内向的人,但同时也称得上聪明。
他能在重点班比较一般的学习环境中脱颖而出,和那些集中了最优势师资力量和教学资源的尖子班学生媲美成绩,靠的就是博览群书和遇事冷静的性格。
在红色影子出现的时候,他就在心中做出了种种假设,接着从在食堂收拾吊灯碎片开始,一直到刚才去办公室交抄写的词,他一直在思考红色影子的存在,并且试图用不同的方法去验证和试探它。
到现在,他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雨丝从天空中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伤疤似的刻痕,接着哗啦啦的雨声响起,清新而湿润的空气从窗口钻进他的肺腑中,令他精神一振。
呼……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感到平静了不少。
王明亮所在的芒生市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之一,但同时,也被其他学校的学生戏称为“监狱”。作为全市管理最严和对学生要求最严格的高中,他们每天晚上不仅会上晚自习,还会上后晚自习。夏天会一直到上到十点五十,冬天则是十点半。
等到十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是哈欠连天,睡意伴随着下过雨后的湿热空气,在翻滚的卷子中漫游。
王明亮伸了个懒腰,放下手中的笔,笔下的数学卷子刚好写完。
他用手支撑着下巴,又想起中午在帮食堂工作人员清理吊灯碎片时和徐琳的对话。
“你刚才有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吗?”他问。
“红色影子?没有啊……”徐琳眨眨眼,“你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也许吧,昨晚没睡好。”
“刚才灯砸下来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还好你推开了那家伙,不然……”徐琳蹲在地上,看着王明亮,眼眸里闪着莫名的光。
“我也吓了一跳。”
王明亮拿起笔,让它顺着自己的大拇指转动一圈。
他现在很确定,那个红色影子,绝对存在。
而且,似乎只有他一人能看到。
叮铃铃玲玲……
没过多久,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瞬间弥漫起一股如释重负的氛围,同时也由安静转为热闹,男生女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讨论着刚做完的数学卷子。
王明亮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一个人走出学校,街道上冷凄凄的,除了学生和接送的家长之外几乎没有人,也没什么车。
十点五十,这个城市的大部分人已经陷入沉睡。
路灯下,王明亮的影子拖出长长的距离,他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居然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
湿润的风吹过长街,路边的悬铃树叶哗啦啦摇晃,他的影子似乎也在随风摆动,像是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