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的脚背淤青,其中一根指骨骨折。常老头跟她仔细瞧过之后松了口气,“还得肿两天”
“这脚没事儿吧?我以后真变瘸子了?”长缨脸上吓得铁青。
常老头叫小药徒收拾了药箱,拍拍两手,“至少得瘸两天”
“哎呀,你吓唬我!”长缨忽地气笑了,照老头肩膀来了一下。
常老头吓了一跳,“没大没小!”
长缨两手抓着伤脚,自个儿心疼自己,“你还为老不尊呢,净吓唬我!”
“行啦,跟谁不过去,不能跟自个儿过不去不是?小丫头平时挺机灵,今儿怎么犯浑?那木头你还敢抗?自己什么体格不清楚?”
“还不是唐煜成心撵我走!”
“这到底是军营,他也是为你好”
“这叫为我好?!”长缨指着肿得老高的脚面问道。
常老头忍着笑,“得,我可没空儿听你发牢骚,刚把猛火雷的材料凑齐,你就给我捣乱!”
“猛火雷?”畅饮心道,这猛火雷的发现可能要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啦,不知有多少人会丧命于此呢。不过即便不是常老头发现也可能会有于老头,刘老头发现。“能叫我学学吗?”
常老头意外地打量她几眼,这个小丫头可不像个普通丫鬟啊,胆大包天,而且学东西奇快,“也不是不可,只不过......”
“知道啦,不就保密吗?太机密的不告诉我就得了”长缨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根棍子,拄着一瘸一瘸往常老头经常待的石头房去了。
石头房稍远,长缨蹦到那里着实一脑门子汗。待进到里面发现一股子浓烈的火药味儿,“还真是烟花爆竹的味儿!”长缨使劲嗅嗅。
“小丫头倒不嫌弃啊!”
“那是,对了,常老头,您别老叫我小丫头,成吗?叫人听见,唐煜都跟着吃锅烙!”
“得,你还心里有数呐!”
“唉,您放心,我有成算!”长缨从那硝石硫磺之类的看起,摸一摸,捻一捻,像只好奇的猫。
常老头也不避讳她,该干嘛干嘛。长缨是个能叫人一眼就看透的人,这种人坏不到哪里去。偶尔常老头会发现长缨异常聪明,适时点拨一下,立马能一举反三,倒比他那两个徒弟更叫人喜欢,跟聪明人在一处,总是愉悦些!
长缨这几天就在常老头这里休息,石头房里有一张简易铺板,看书累了就睡在上面,不知不觉过了三四天,长缨的脚终于能触地了。
唐煜知她赌气,也不管她。听说她的脚没有大碍,又有常阿翁照看,总放心了些。
“唐副帅,该吃饭了!”娄四已经把午餐热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变成晚餐了。
谁知唐副帅还只是“嗯”了一声儿,又自画图去了。他这次从温泉被掳,回程仔细看了地势,又找了几个熟识附近山路的人问了,总算把这一块新地图制成。
最近他把新军进行了重新编整。他的新兵需要精炼,把一只散兵队伍打磨成精兵何其难?可唐煜愣是每天日夜紧盯,铁血打磨,终于在一次对抗北鞑的伏击战中大获全胜。飞钳镇周边大小村庄皆已收复,而且北鞑退让边境百里。不到三个月,归顺的战俘加上慕名而来加入的新兵不断充入,新军人数已经破三万,人称飞钳军。
与飞钳军的蒸蒸日上不同,大有军依然驻守青芒山,山的另一侧是北鞑境,荒山野林,漫无人烟。留守的天骑营日日操练不曾懈怠。这一日,天骑营居然接到一个神秘的任务,任务由一个擅长暗杀的三人小组负责。这个小组轻易不动用,因为平日不在军中,颇有些江湖气。
“大哥,天骑营赫赫威名,岂能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主帅莫不是发错了令吧?”
“大胆!”为首的一人冷喝了一声,不过他心中也甚是不解,“咱们勿要质疑,只管听命行事”
一开始没说话的另一人磨刀霍霍,“老子手下多少亡魂?数也数不清了,也不差这一个,大哥说不问,便不问”
这天酉时,天色微蒙,三人到了飞钳军驻扎地外,选了一处芦苇荡悄悄趴着等待时机。
粗略一看,飞钳营跟其他军没什么两样。木制的栅栏,高立的军旗,一处又一处的营房,跟一片又一片的校场。但如果一直观察几个小时就会发现这个飞钳军实在有些门道儿。
首先是这外立的栅栏,不仔细看不会发现那木头上顶着倒钉,而且栅栏上涂了红色液体,不知是毒药还是驱赶蛇虫之物。再看那旗杆,旗杆没什么,与旗杆并立的杆子就好生奇怪了。不知那随风而转的风车是做什么用的?营房也不简单,横七纵八全无章法,简直是随心情到处乱建,又或者有什么高深讲头儿?
三个天骑营的人嘀嘀咕咕研究了半天,一直到月上中天。看时机已到,三人逼近飞钳军营。
夜行衣融在夜里,没有痕迹。这次任务叫他们行动处谨小慎微,可还是着了道儿。三人本想从大营东南角的几棵大树上飞入营中,不想树上竟然涂满了黄油,滑得站不住不说,猛地跳下来居然落尽一个陷阱里。要不是三人功夫好,早成了瓮中之鳖了,“不好!撤!”
眼见着黑衣人跑了,五目朝唐副帅看了又看,“副帅?”
唐煜望着那三人的背影陷入沉思,刚才在更高处敲了个仔细,这三人的功夫跟那晚袭击唐府的非常像。唐煜心中的仇恨被迅速掀开,整个人冷若冰霜。
“他们是什么人?”娄四上前一步,把脑袋压在五目肩上问道。
“这我哪知道?”说完看了眼唐副帅。
不知何时风起,吹得那军旗猎猎作响。军中一个轻功好的小兵从远处回来复命,“副帅,他们去了青州城,在果子巷一处民房落脚,民房的背面是一家铁匠铺。那铁匠铺我知道,大有军的刀有一部分就在那修补!”
“嗯,下去吧!继续跟着!”唐煜挥了挥手,那人立马得令而出。
又过了两天,唐煜身上已经大好了。夜里挑灯看文书,倦了正想入睡,一个身材矮小的校尉说有奏报。
那矮小校尉叫游聪,三十来岁,是大有军另一个副帅的妻舅,这人满眼狡诈,做事小气,不相善与。这么晚了,这人不知有什么事来说!唐煜想了想,游聪是个有点本事的,最擅骑术,近来不少新兵划到了骑兵营,他也多少费了心思整饬。
只见游聪打帘进来,拱了拱手,向上一拜,眼睛不敢瞧唐煜,只卡巴着眼睛时不时往上溜一眼,吸吸鼻子,讷讷道,“副帅,这么晚了,实在不敢扰您歇息,但小的肚里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唐煜撩袍坐在罗汉榻上,向旁边一个小杌子一指,“游校尉,坐”
游聪垂肩佝背坐下,脸上摆出一副憋屈样儿,“副帅,弓箭兵忒欺负人了。他们人多不算,他石校尉着实吊儿郎当,不像样儿啊,今天说要练兵立马就抢占校场,明儿个该他们练兵,不信您等着瞧,准又山上去了,说是练兵,实际上就是围猎,不止一次了,他们一下山,就在营地不远的那条河边烹炙野味儿,香飘十里啊,叫人怎么想?”
就这事儿?唐煜复又打量了游聪一眼,“好,我知道了。”游聪的眼神儿正好跟他对上,立马敛目等待下文,谁知唐帅说完这句就没了。
游聪舔舔嘴巴,“那......”
“听说三千战马都是西南马?”
“啊?”游聪心下一惊。这批马是他过手的,对外都说是哈萨克马,怎么叫他看出来了?
唐煜随手拿起腰上垂挂的玉佩细细摩挲着,“西南马善走山路,能负重,还好!”
“小的......小的知错!”游聪心下惶骇,立马屈膝顿首。
“只一次!”唐煜冷冷说道。
明明那声音是那么年轻,却仿佛饱含沧桑厚重。游聪再扣首,“小人谨记!”
唐煜面上软了下来,“下去吧,对了,门口有宁王送的玉楼春酿,我是不喜饮酒的,你拿走吧!”
“谢副帅赏!”游聪倒退着到门口,从桌案下拿了酒灰溜溜走了。
第二日,石校尉果然带兵上山去了,因为近处的山已经猎空,只能去稍远的地方。等日落时分,弓箭兵浩浩荡荡归营,几乎每个士兵身上都挂着猎物。
“呀,石校尉,您身上挂着什么?”长缨正巧走到伙房门口,见石校尉正下马。
“这个么?不认得?”石校尉咧着大嘴,胡子都跟着颤动。
“是鹿?”长缨上前摸了摸那动物尸体,毛儿有点硬。
石校尉眉头一挑,有些瞧不上这“弱鸡仔”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狍子都没见过?”
长缨抽抽嘴角,把想问问狍子跟路啥两样的话咽了下去。
“都放这!”石校尉朝地上一指,那乌泱泱的人齐齐把猎物堆在一起。不一会儿就起了座小山。
“这是做什么呀?”万茗不知从哪里钻过来凑趣儿。
“听说晚上有肉吃,有酒喝!”长缨朝那对猎物点了点下巴。
“你怎么知道的?”万茗对地上那些动物尸体不感兴趣,只一味地瞧长缨。
长缨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万茗露牙一笑,风情万种,“没有!我发觉你眼睛长得真好!”
长缨心下一跳,糟糕,从唐府带来的胶浆用没了,跟常老头讨了个差不多的制胶方子,这两天耽搁了还没做。眼皮儿没“修整”,这会儿可不就是原来的眉眼吗?
长缨立马扶着脚,“哎呦!可疼死我了”脸上表情扭曲,转头拄着木棍往回走,“这常老头儿,还说有什么好吃的,这会儿毛还没秃噜呢,叫人干看着嘴馋。走这么多步,疼死小爷了”
万茗要上去搀扶,叫长缨不着痕迹甩了他的手,“你们骑兵白天训练,晚上不是还得刷马吗?你先去忙,等晚些时候我去找你说话,快去快去,我得找常老头算账去,他药房不让别人进,你先忙去啊,哎呦”
“没事儿吧你?”
“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忙”
长缨推了一把,总算把人请走了。不敢多逗留,长缨垂头耷脑地回了常老头药房去了。
夜里,风轻云淡。飞钳军的校场中间燃气了篝火。木柴烧得劈啪作响,不时有人抬锅架肉,担酒摆桌。连日来的肃煞之气这夜尽消,军营上下一派烟火气。
待准备完毕,将士们分批进食,从入夜一直吃到了三更天。唐煜在校场中央的高台至上,跟两个中郎将并几个校尉一起用宴,宴上推杯换盏,唐煜却始终自斟自饮,不发一言。中郎将的军职在副帅之下,校尉至上,且都是大有军元老,跟校尉更相熟,几杯酒下肚,再没了往日肃容,笑骂一片。
游聪心下不免轻笑,他唐煜到底是年轻,虽是个能算计打仗的,到底没见过什么场面。听说以前是个吊儿郎当的,家人被仇家杀个精光,这才投军来。眼下这当了副帅还这般任性,居然在军中公然饮酒作乐,传言到底不可信,什么唐王?什么不费吹灰之力杀敌九万,没准儿是朝廷安抚民心,故意造个假英雄出来!
假意畏惧唐煜,转而奉承两位中郎将,这两位可都是有靠山的,姓周的是太子门下,姓庞的曾是宁王武师傅,这两位随便点个头,军中物资就可以过过手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煜晃晃悠悠站起又坐下,脸上有不尽的哀愁。
“功成名就,可这等荣光,家人却见不着了,可惜,可叹啊”那周姓中郎将叹了口气,一副假模假样,“我都替咱们副帅难过!”
唐煜离得不算远,早听见了,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唐帅,您先回去歇歇吧”娄四忍不住劝道。
唐煜一把拂开他,又饮了一盅,最后到底支应不住,趴在了桌上。娄四跟五目两个一起搀着唐副帅回帅营去了。
那两个中郎将见唐煜醉倒,连身都未起,只远远的道了句,“恭送副帅”,几个校尉接着陪酒,唐煜走了,气氛就更加松快了。
月过树梢,转眼一片乌云遮去了半边。校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人都撤走了,留下满地狼藉。丑时刚到,一股冷空气袭来,营地外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擦着火花,引燃手中抹了油的木棒扔向飞钳军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