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暑气消散了些，秦韫玉便带着苏木去了盛美人宫里，恰好皇后和裴令倇也在，几人便在殿里闲聊。
“难为皇后娘娘大暑天地过来看望臣妾。”盛美人道。
“如今你有孕，本宫来看你是应当的。”皇后坐在上首，颔首笑道。
裴令倇在旁接过话头，问盛美人道：“姐姐现有几月身孕了？”
“太医说已是三月多了。”盛美人回答着。
“唔……算算日子，那不就是大皇子没了的那会么？”裴令倇道。
皇后听闻，不悦地看了一眼裴令倇，道：“本宫看了敬事房的记档，应是三月十二。”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那日。”盛美人对于裴令倇突然提起大皇子感到有些生气，见皇后解围，忙应和着。
“近来宫里冷冷清清，你如今有了身孕，实乃宫中的大喜事。”皇后转头示意了南星一下，南星躬身出去了，随即有几名宫女端着金盘进来，皇后继续道：“这是本宫赏你的，你好生安胎便是。”细看那盘子里分别摆了鎏金石榴镯子一对、赤金长命锁一副、珊瑚蝙蝠簪一对、白玉孔雀衔花佩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一对，盛美人赶紧起身谢恩。
“妹妹无需多礼，你为皇家绵延子嗣，担得起。本宫已向皇上提请，你的位分也该晋一晋了。”皇后笑着，命南星将盛美人扶了起来。
“敢情皇后姐姐今日真是备了大礼，跟姐姐一比，我的礼物真是拿不出手了。”裴令倇也笑着，命宫女将东西承了上来，乃是一串璎珞。盛美人忙道：“多谢妹妹美意了。”
裴令倇突然又问向秦韫玉：“婕妤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也让我们开开眼。你素日里与盛姐姐交好，送的东西定是顶好的。”
秦韫玉笑着：“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不过一柄玉如意罢了，还请盛妹妹莫要嫌弃。”
“我哪里会嫌弃呢，姐姐不管送什么东西，横竖都是姐姐的心意。”盛美人赶紧道。
裴令倇见此情景，自觉无趣，便换了话题：“婕妤姐姐也是有过孕的，应该多给盛姐姐传授传授经验，免得盛姐姐步了后尘。”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变了脸色。皇后嫌她不识时务，秦韫玉则觉得她太过张狂，而盛美人觉得这话戳痛了秦韫玉的心，有些尴尬，忙道：“皇后娘娘也是养育过的人，臣妾还得承蒙皇后娘娘多多照拂。”
“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然责无旁贷。”皇后一边笑着回答盛美人，一边瞪了裴令倇一眼，又道：“你这牙尖嘴利的小蹄子，打量我不会惩戒你吗？”
裴令倇马上求饶道：“好姐姐，妹妹一时嘴快，本是无心的，还望各位姐姐海涵。”
其他三人听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皇后与裴令倇略坐了一会，便回宫了。剩下秦韫玉还陪着盛美人说话。
“你今日看到裴美人那德行了吧。”盛美人见皇后走了，便拉着秦韫玉回到内屋，自己在贵妃榻上歪了，秦韫玉坐在她对面吃茶。
“要我说，她年纪尚小，想来也是没有经历什么风雨，又是那样的出身那样的模样，张扬点也是有的。”
“仗着皇后娘娘庇佑，竟是如此口无遮拦，见不得人比她好么！”盛美人想起裴令倇方才说的话，气血有些上涌。
“好啦，你也别总想这个了，静心养胎才是，将来若是生下个皇子，她再怎么样也越不过你去了。”
“妹妹说的是，不过也不知道我这肚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了。”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那都是你的福气呢，别人想有还得不到呢。”秦韫玉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上午闹那一出，头都是疼的。”
“妹妹慢走，我就不送了。”盛美人让珍珠扶自己起身，转头对秦韫玉说道。
“你且留步。外面暑热，当心身子。”秦韫玉辞了盛美人，也不曾传轿撵，只和苏木向云罗宫缓缓行去。
“宫里要来新人了，盛美人又有孕。咱们今后的路怕是难走，我想着须得趁早筹划才是。”秦韫玉打量了四下无人，便小声向苏木说道。
“正是这个理，不过，你有什么打算？”苏木问。
“既进了宫里，家里能给的支持有限，不过能帮忙打打下手罢了，到底还得靠我俩自己。我寻思着，不如去投靠皇后，起码关系近些，有些事情方便查。”
苏木是个理智稳妥的，她见秦韫玉如此打算，便问道：“入宫这么久了，你觉得皇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依我看来，人前她倒是极其稳妥，轻易不出什么差错的，治理后宫也不偏不倚，说话行动间也让人拿不出错处来。”秦韫玉想着，又道：“若说她有什么不周到的，不过是如今未能诞育皇子，或者说如今这后宫竟没有一个皇子。可这也不能全怪她，女子生育这事，还是看天意。”
“那么你觉得大皇子的死纯粹是意外吗？”
“大皇子已经没了三月多，而且都道是意外，难不成是人为？若是人为，那这幕后黑手干得真是漂亮，竟然未让人起任何疑心。连皇上都不曾想着去查一下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我的儿子这么死了，就算是意外，我也是定要查个明白的。你想想，一国皇子这么去了，帝后皆是无动于衷，只听了宫女的禀报便信了，不奇怪吗？如今也不知道当初照顾大皇子的宫女去了哪里，若是找出来问问清楚，怕是能有点线索。”
“大皇子再痴傻，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皇上肯定不会去动这个心思的。至于皇后……一个痴傻的庶出皇子，对于她，又有什么威胁呢？她何必多此一举，反倒脏了自己的手。”
“说是这么说，倘若有一日大皇子又好了呢。到那时，若没有别的皇子，这储君之位……你觉得裴家会甘心吗？”苏木不屑道。
秦韫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不过这也都只是设想罢了，若真存了害人的心，不光皇后，其余人都有嫌疑的。”
“确实，若大皇子真是为人所害，这宫里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但是，大皇子若是没了，对谁最有好处，谁便最有动机。”
“都是我俩凭空猜测罢了，又无人证又无物证的。不像当时李晏如，人证物证俱全，她也抵赖不了。”
“说起来，李既明也够可以的了，一大把年纪了不能像裴慎远那样颐养天年，还得上战场来救自己女儿的性命。”
“呵，谁让他有个好女儿呢。这一切都是他该的，不过最近李家也没什么动静了。咱们放在李家的眼线竟没什么消息传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李家最近倒是有点消停，不过线人似乎有点发现呢。前些日子家里略微透了点消息来，不过还未明确，所以我也就没跟你说，想着等着拿到铁证了再说。”
“哦？什么事？”
“具体的家里没说，只是说，若是真让咱们抓住了这个把柄，他李家的下场不会比襄国公好。”
“当真么？若是这样，可真是大快人心。”
“现下光一个李家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这裴家……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裴家那边的眼线没什么消息吗？”
“快别提了，裴家那边的线索断了。需得再安排人进去才是，家里正在培养人选，所以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如此一个大家氏族，要说一点没有纰漏是不可能的。白莲花如何能坐到如此位置呢？”
两人悄悄地说着，一面就到了云罗宫。白芨已经备下了晚膳，就等着秦韫玉回来。秦韫玉忙了一天，也没什么胃口，略用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晚间临睡前，秦韫玉又找了苏木来说话，二人在房里嘀嘀咕咕地聊了好一阵子，直到三更天方才睡下。
翌日晨省，众人皆聚在未央宫内。只见盛美人红光满面，娇羞地坐在那里浅笑，如众星拱月般，皇后都还在其次了。几个低位妃嫔忙着奉承着，恭喜她身怀龙种。皇后坐在正中嫣然浅笑，并不说什么，裴令倇坐在盛美人对面默默地翻着白眼。秦韫玉也没有去凑热闹，只是一面坐在自己的座子上喝茶，一面窥视着皇后的表情。只见皇后虽表面上并未有什么异样，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不屑和轻蔑，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平和。这点变化别人可能没有注意到，但对于专注着皇后的秦韫玉来说，心里已经十分明了。纵使裴令仪贵为皇后，对于有些事情也只能无可奈何，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的，头都炸了。”裴令倇用手揉着太阳穴，对着裴令仪道。
“你怕是睡得太多了，头痛吧。”皇后抿了口茶道。
“哪有，昨晚皇上召了臣妾去紫宸殿，哪里有时间休息呢。许是睡得太少了。”
“那便召个太医给你瞧瞧吧。”皇后又将目光转向秦韫玉，问道：“妹妹之前小产，如今身体可调养好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如今已无大碍了。”秦韫玉忙道。
“那便好了，过去的就过去吧，目光须得放长远些。你年纪轻，将来还有机会的。”
“好歹现在盛姐姐有孕了，算是能宽慰一下臣妾的心。”
“别人的孩子终究是别人的，自己亲生的才是心连心呢。婕妤姐姐，我说得对吧？”裴令倇冷不丁地插上来一句。
“除开皇后娘娘，其余的无论是谁生的，又有什么差别呢？”秦韫玉好整以暇，回了一句，意在告诉裴令倇，你我都是妾，并无尊卑上的云泥之别，况且你进宫晚还如此张狂，实在不应该。
裴令倇听罢，脸色十分难看，用求救的眼神看向皇后，然皇后并不理会，只神色如常地对她道：“好了令倇，你也稳重些，别让人看了笑话。”
秦韫玉嘴角轻轻一牵，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云罗宫，秦韫玉觉得有些暑热，便让白芨去熬了百合绿豆汤，自己向佛像上了香，念了一会经，奈何总觉得心里有事，无法静下心来，索性将佛经放到一边，自己从墙上取了琵琶来，调好了，随手开始拨弄。弹了一会，白芨便端了晾凉的绿豆汤来，秦韫玉用了一碗，感觉很是受用，夸道：“姑姑做的绿豆汤，沙沙爽爽的，比秦府厨子做的好喝多了，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窍门？”
“小主爱喝就好，哪里又什么窍门，不外乎便是多煮一会，多加点豆子和糖便是了。”白芨笑道。
“过几日便是端午了，不如姑姑教我包粽子吧。”
“小主若是想吃，何必亲自动手，我包与你吃就好。”
“我是最爱这些甜糯的东西的，可我从没自己做过，想来应该也是很有趣的。”
“那我去准备些粽叶，到时候教小主包粽子。”
“好啊，我要多包一些。”
“说什么这么开心？”此时苏木恰好进来，手里还端了盆花，听到秦韫玉在说笑，便问道。
“小主要自己包粽子呢。”白芨回答道，秦韫玉在旁点头。
“小姐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倒要包粽子了，不知会包出个什么样的呢。”苏木一听，连连笑道。
“你且看着吧，我包的粽子必是既好吃的。”秦韫玉道。
几个人在屋里说笑着，这时冒出来一个男声：“谁要包粽子？包好了给朕尝尝。”萧元怿边说着便走了进来，众人连忙行礼。
秦韫玉见是萧元怿来了，道：“雷立也真是的，越来越没规矩了，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臣妾好接驾。”
“无妨，是朕不让他通报的。若是让他通报了，还有粽子吃么？”萧元怿挥挥手，其他人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白芨，盛碗绿豆汤来给皇上。”秦韫玉忙吩咐道，白芨答应着随众人退了出去。“臣妾本来就想着粽子包好了给皇上送去尝尝的，”秦韫玉笑道，“今儿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朕去瞧了瞧盛美人，路过你这，便进来了。”萧元怿在方才秦韫玉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见她素日常弹的琵琶就放在旁边，便笑道：“看来今日朕来的可真是时候，又有粽子吃又有琵琶听。”
“臣妾刚才没事干，瞎弹呢。许久不练有些生疏了。”
萧元怿拿起琵琶，用手轻轻地在弦上抚过，然后递给秦韫玉道：“也不拘什么曲，弹一首来听听吧。”
这时白芨端了汤水进来，放在桌子上，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秦韫玉在萧元怿对面坐了，玉手轻轻一拨，悠然的曲子便流转开来。萧元怿闭目安静聆听着，仿佛沉醉其中。一曲弹罢，萧元怿睁开眼道：“这是谷藏国的曲风，迷幻诡谲。”
“正是，之前在皇上书房里翻了一本谷藏国的谱子，臣妾觉得有意思便练了练，上次给皇上弹的时候还没怎么练好，如今可是比上次好多了？”秦韫玉抱着琵琶问。
“朕的玉儿弹什么都是好的。”萧元怿笑眯眯。
秦韫玉一听，羞红了脸，撒娇道：“过两日宫里来新人，不知会不会有比臣妾弹得好的，皇上便不喜欢臣妾的琵琶了。”
“怎么会？听皇后说这次进宫的都是些大家闺秀，怕是无趣的紧。”
“皇上的意思是臣妾就不是大家闺秀了？臣妾不依……臣妾父兄为大楚鞠躬尽瘁的……”秦韫玉放下琵琶，噘着嘴，故作生气道。
“哈哈，是是是，你也是……哦对了，朕准备给你哥哥升官了。他最近表现甚好，朕交给他的任务他都能给朕办妥了。”
秦韫玉一听，倒是觉得欢喜，忙道：“那臣妾先替哥哥谢谢皇上了。”
“你父亲和你哥哥，都是朕很得力的臣子。有他们在，朕很是安心。”萧元怿点点头，用赞许的口气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