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与凶兽的战斗还在继续着,双方死伤惨烈。
最为激烈的战场,是归无牢跟铁羽鹰的战斗。双方白刃相接,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
从场面上来看,归无牢处于绝对劣势。在铁羽鹰远高于他现如今的实力面前,再精妙的技巧也弥补不上双方的差距,他一度疲于奔命,被动防守。
而且铁羽鹰完全没有半点武道精神,每当归无牢蓄力反击,它都一溜烟翱翔于九天之上,天生立于不败之地。
看着一位位弟兄倒下,归无牢早已怒不可遏。他终于下定决心,以释放一部分天毒入体,损耗他至少五年寿元为代价,解封用来压制着丹田内天毒的一部分本源内力。
“很好,你彻底惹怒我了,承我一式百米大刀。”归无牢双手举刀,狂暴的本源内力涌入刀刃,贯日长虹炤耀了漫漫长夜。
一股死亡危机自心底而生,铁羽鹰转身用尽最快速度往高空疾掠。可贯日长虹已经锁定了它的气机,无论他怎么逃也无法逃脱,刀芒从它身体穿过。
漫天血雾喷洒、血羽纷飞,铁羽鹰半点反抗余地都没有,如流星坠地,坠落远方树林,生死不知。
残余刀芒带着余威斩落大地,被归无牢控制着斩向另一头七品凶兽,以及三头六品凶兽方向,直接将他们斩作两截。若非顾及其他佣兵,成果还得翻上数倍。
地面出现了一道长二百米,深十几米的巨大沟壑,往外吐露着锋芒。
剩下的凶兽看到这一幕,一哄而散,逃之夭夭。
斜靠在树干上,手撑着长刀闭起眼睛调息,归无牢鬓角出现了些许灰白。
佣兵团一些佣兵在收拾残局,有几名佣兵静候在归无牢旁边,等待归无牢睁开眼睛发话。
过了足有一刻钟,归无牢才睁开眼,虚弱道:“弟兄们伤亡情况如何?”
几名佣兵汇报了伤亡情况。
“嗯,各位弟兄辛苦了。阵亡弟兄,有尸体的,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去;没有尸体的,也找一找现场有没有他们的遗物吧。”归无牢对着几人道,“还有,这些弟兄,多给他们一些抚恤费。他们的家人,日后也切记多家照应,不要寒了活着的弟兄的心。”
随后他又转向刚才没有说话的另外三人,“毒女跟她的帮凶怎么样了?死了,还是……逃走了?”
这三人正是先前对付大嘴兽的三个小队队长,虽说归无牢并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况,却也能猜出三人的来意。
三人如实报告了当时情况。
“逃跑的时候被大嘴兽吞入腹中,应该死了?”归无牢将所有信息从到到尾捋了一遍,忽而变色,“那头大嘴兽现在身在何处。”
几名佣兵以为归无牢担心的是他要夺取的毒女身上的那什么东西,答道:“大嘴兽往南方向逃去了,属下先前已安排了弟兄去跟踪,但只怕会跟丢。”
“南方?包围圈方向?”
归无牢吩咐道:“挑选十几名弟兄留下收拾残局,其余弟兄尽快返回北线,恢复先前包围圈。你们几个,现在带我追击大嘴兽。”
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吧。归无牢眉头紧锁,食指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
三刻钟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在包围圈中心地带寻到了大嘴兽。
确切来说,是大嘴兽的尸体。
大嘴兽面部痉挛,肌肉扭曲,可以看出其死前十分痛苦。它的致命伤在腹部,血肉脏器从伤口内翻出来,有点像一个炸开的气球。
但是比较奇怪的是,这个致命伤看起来并不是什么锋利兵器造成的,没有刀剑切割过的痕迹。伤口旁边倒是有一些与佣兵战斗留下的刀伤剑伤,却并不致命。
它的嘴、鼻往外流着黑血,死前应该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还有,现场一片狼藉,被撞断的林木、压毁的灌木丛不计其数;然而现场并没有任何双方战斗过的痕迹,只有大嘴兽自己的。
归无牢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些讯息,很快在识海中分析出大嘴兽的死因、勾勒出凶手的作案手法。
果然如他来时所料,毒女两人并没有死。那么他们如今到底躲在哪里?
……
雷息了,雨歇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暴雨后,夜空终于放晴,只是地面依旧泥泞。
一阵晚风袭过,木叶摇曳,又一霎雨落寒秋,扑洒独臂少年脸上。
龙杨把昏迷的龙柒儿倚靠在树干上,吞下几粒丹药,帮她处理伤口,接着又处理自己的伤口。
尽管有着符箓的加持,可他跟龙柒儿还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特别是龙柒儿,有时候为了节省符箓,默默扛下背后的刀剑,一声不吭。
“唉!”龙杨叹息一声。哼哼小姑奶女侠人看着不怎么靠谱,却是一个十足值得信赖的好伙伴。
如果能出去,跟着她浪迹江湖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前提是再度身陷包围圈的他们能够逃出去。
半个时辰前,他们被大嘴兽吞入腹中,差点儿就被嚼成一滩烂泥。之后靠着最后三张符箓,他们勉强撑到了大嘴兽逃跑。再直到符箓失效,周围没了人声,他才用出最后手段,用最后的微型阵盘从内部撑爆大嘴兽肚皮,得以逃生。
可出来后,他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一切景物都没有变;变的,只有他已残缺的左臂、两人重创的身体、消耗一空的资源……所以,他们还能靠什么生还?
初时龙杨是打算返回山洞中躲起来的,或许可以凭借自己跟龙柒儿已被大嘴兽吞食这一点,令佣兵团失望退兵也说不定。
可在一刻钟后气障消失,他召来两只鸟儿做刺候,探查了一遍北面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通过反馈回来的信息,归无牢也在附近四处搜寻着什么。
看来是没任何侥幸可言了。龙杨恢复一点力气后,单手背起龙柒儿往东面出发。或许,那里存在着最后的生门。
他这般推断,是存在一定依据的。在突围之时,他被那名四品佣兵发现行踪,差点暴露。虽说最终将佣兵杀死了,可尸体他未来得及处理。
因此东线佣兵发现他藏在灌木丛中的尸体后,通过尸体体表、体内症状,必然推断出是龙柒儿出手了;也从而必然派出人手追寻。先前他被归无牢等人追杀时,东线及南线上空都曾燃放过信号弹,所以这个推断应该不会错。没法肯定的,只有他们到底派出了多少人。
但不论如何,人手分散了,突围总还是有希望的。
再往后,出去搜寻的那些佣兵,根据他与归无牢等人一路来的战斗痕迹,很容易会被引到铁羽鹰那儿去。因此东线以东,再以北,有一定可能是一片坦途;即生死路上的生门。
背着龙柒儿,龙杨来到又往前推进一点的东线。有着他召唤来的几位小伙伴的帮助,一盏茶时间后,在鸟儿扑闪着翅膀引起一些佣兵注意,前往查看的时候,果然被他寻到一处缺口。
他用上仅剩的一些内力,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迅速穿过缺口,逃离东线。
往后的两里路,秋风瑟瑟,没有佣兵、鲜少凶兽。
一处篝火残迹旁,几块山石垒成的简易烤架边,几只幼兽正啃食着一具尸骨上的残余血肉。尸骨骨架与几只幼兽相似,只是大了许多。周围除了几只幼兽外别无他物。
一男一女经过骨架,几只幼兽惊弓之鸟般散开了。少年扭头望了望那具尸骨,没有停下。
一路秋瑟下的林木,冷冷清清,尽显萧索,宛若烟火散尽后的无人空巷。
只有寥寥几只秋蝉,还在秋风中哀颂萧瑟的歌谣。它们在等待秋的老去,等待着冬临的第一朵雪花,将它们埋葬。葬在秋叶零落的北之森里;葬在来年秋雨中,同样哀唱着秋季歌谣的泥土下——它们也将化作一坯泥土。
它们化作的泥土上,去年,也许正走过一名少年;少年背着少女,聆听着它们的鸣泣,聆听着海的呼吸。
少年走了;在观望两百米后的海平面片刻后,背着少女走了。
忽而他又停下;停下呼吸着腥咸的海风,苦涩地笑着。
海风呼呼地大笑,少年涩涩地苦笑,秋蝉喳喳地鸣笑;以及少年前方两名没了半边脸的中年人也在癫狂地疯笑——那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
零落秋叶飘散中年人生白的鬓角,一寒秋风刺过,一树长发哀舞。
漫长的秋夜又洒落疏凉微雨,洗落满地殷红。归无牢没有驱动内力隔绝雨点侵袭,任由秋雨扎入伤口,在冰寒与刺骨中追忆往昔。
十七年少成名;十八组建佣兵团;十九春风得意时,鲜衣抱得美人归;二十膝下得子……本该是花好月圆的人生,又是何时惊起波澜,缺了一个角的呢?
也许是六年前天毒入体,几近身亡的时刻罢?也许是四年前中秋月夜,知己玉碎的时候罢?又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初现端倪了——十六年前与晓巫共同诞生的隔阂?亦或十九年前初遇的她?
可他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但又何以今日白发送走黑发?
三十六年的光景呵,如今却遍体鳞伤。为了一己私利、一己私仇,他实在付出太多,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
线索断了,人寻不着了,只剩下最后围击的希望;可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雨掸霜叶,掸落一地过往;云遮秋雁,遮住十载月光。月华如刀、如剑,萧瑟的风,枯涩的雨,满堂秋菊也将凋零。
归无牢提起宝刀,孤意在雨中前行。长刀烈烈,卷起一地落叶。
孤独的刀客,始终是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