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林地,日中。
卫队进入林地已有约一整天的时间,如同计划中的那样,整支队伍以铁桶阵缓慢推进,确保万无一失。但树林茂密,鲜有凉风,炎炎夏日之下,士兵又是全副武装,难免有所不适。阿米诺亲自带领着一小队人马,在队伍的最前方用砍刀为大部队劈开藤蔓枝丫,这才让队伍的行进速度稍快了一些。
不多时,前方侦察兵赶回报告布拉德,说是发现了一个小聚落。布拉德敏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找到敌人的线索,于是大手一挥,让队伍前往聚落方向。在前锋部队清查聚落,排除威胁之后,整支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聚落,当作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聚落里空空荡荡,零碎的木板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屋子摇摇欲坠,有些甚至已经倒塌,看起来早就废弃多时。
阿米诺随手捡起一片木板,轻轻一捻,便碎成了几块:“看来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是啊,房子都烂成这样了。而且还有点奇怪的味道。”阿维莱斯环顾四周,轻轻地捏了捏鼻子,“这是烂木头的味道,还是什么……”
“我想是烂肉的味道。”阿米诺说着,随手拉来一名先锋部队成员询问道:“你们之前有在这附近发现什么尸体吗?”
“是的,数量并不多,大概有四五具,要我带您去吗?”
“好。”阿米诺点点头。
士兵很快就带着阿米诺来到了一处倒塌了一半的小屋面前。屋子北面的木墙已经被完全摧毁,只剩一些边角,屋顶呈三角形地塌陷了下来,只剩几根断了的横梁还在倔强地支撑着这一切。出于安全考虑,阿米诺等人都没有走进屋子里,但只要凑近门口,就能够闻到一股明显的腐烂的气味,是搁置已久的尸体味道。阿维莱斯和霍恩闻到味道,条件反射地捏着鼻子皱了皱眉头。
阿米诺朝屋内望去,只见两具尸体紧紧地蜷缩在屋子的一角,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依偎在一起。尸体早已腐败,不成人形,飞虫成群地在尸体边飞舞着,觊觎着这来之不易的大餐。阿米诺见此情形,沉思了一小会,随后绕着屋子外围转了一圈,在那堵破损的北墙面前停下了脚步,蹲下仔细观察了起来。
“这墙有什么特殊的吗?”阿维莱斯问道。
阿米诺盯着裂开的墙角看了一会,并没有回答阿维莱斯的问题,而是转身让一个士兵去叫艾米丽过来。不一会儿,艾米丽就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过来。
“阿米诺,什么事?”
“请你检查一下这堵墙的破坏原因,还有那两具尸体的性别。”
“小事小事,包在我身上。”艾米丽拍拍胸口,朝阿米诺调皮地眨眨眼睛,“来,你们帮我把这个房子固定了。”
两个助手听了,熟练地站到了房子的两边,双手轻轻地贴上墙壁,一股魔法能量顿时升腾起来,笼罩了整个屋子,在墙壁和房顶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发光的薄膜。原本摇摇欲坠的房子在魔法的作用下,停止了左右不定的摇摆,变得坚实起来。艾米丽检查了一下,随后放心地戴上手套,走进了屋子里,开始仔细地审视起现场来。
在艾米丽工作的同时,阿米诺也没闲着。她走进另外一间看起来还算坚固的屋子里,随手检查起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餐桌么。”阿米诺扫视了一下面前桌上爬满蛆虫的碗碟和腐烂干枯的残渣,“这家人是在吃饭的时候匆忙撤离的。”
“而且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阿维莱斯指了指内屋里落满灰尘的床褥。
“逃的很匆忙啊。”阿米诺双手抱胸感叹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袭击了聚落。刚刚那间屋子就很像是被外力破坏了,我才叫艾米丽副祭来检查一下。”
“那,你觉得是什么东西?”霍恩问道。
阿米诺浅笑着摇摇头:“我有那么一个小猜想,不过目前证据太少,等她来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房门外传来艾米丽装腔作势的一阵咳嗽声。阿米诺眼睛微睁,显得有些惊讶,随后笑着看向艾米丽:“哟,我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这才五分钟吧?”
“检查那么个小地方,不过手指点几下而已。”艾米丽的语气略带着些得意,“怎么,在等我结束?”
“那是当然,请说说你的结论吧。”阿米诺微笑道。
艾米丽点点头:“尸体性别很明显,是一男一女。从现场的姿态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夫妻或者情侣。北墙先是被巨力冲撞,然后再以尖锐的物体劈开,从力量大小来看,行凶者不像是个人类。”
“果然是怪物所为。”阿米诺和艾米丽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你也觉得是勒齐干的?”
“尸体的耳道里有干涸的血迹,耳膜穿孔。再加上尖牙利爪,与勒齐的特性确实很相近。不过从尸体的分解程度看来,现场已经是约十来天前的了,恐怕它已经跑远了。”
“了解了,不过还是让部队加强警戒吧。”阿米诺说着,转头要去叫传令兵。但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从北面的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颤抖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依然被强大的声波震得头脑发晕,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总不会……”艾米丽眉头紧锁,看向巨响的方向。她的话还没说完,敌袭的号角声便响彻了整个营地,身边的将士纷纷抄起武器,进入了备战状态。而在纷乱的脚步之中,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布拉德大吼着:
“主要目标出现了!所有魔法师立刻分散到自己所属的小组里,展开弱音结界!正面接战以拖延引诱为主,陷阱组跟我来!”
艾米丽听了,将法杖插回腰间,朝阿米诺点头示意:“看来很紧急,我得回陷阱组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布拉德的方向。
“这怪物十几天来一直守在这里吗……?”阿维莱斯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它难道知道我们要来?”
一边的霍恩抄起双手剑,显得焦急万分:“我们该做点什么!不然那家伙跑了的话……”
“蹊跷。”阿米诺面色凝重地吐出两个字,“怨念鬼不该有这么高的智力。”
就在这时,霍恩忽然大叫一声:“地下!”话音刚落,土地忽然被粗暴地刨开了一个个大洞,从洞口爬出的,赫然是已经腐烂变形的丧尸!
看到这些,阿米诺原本冷静的脸庞也止不住地愤怒起来:“这是个赤裸裸的陷阱!地下这么多丧尸,是怎么躲过搜查魔法的?!”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成百上千的丧尸便破土而出,将铁甲卫队原本牢不可破的阵型分割成了好几个小块。中央的指挥部与外围的联系一下子被切断了,外围部队失去了指挥,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阿米诺从腰间连着刀鞘一起将太刀抽出,急匆匆地赶向刚才巨响的声源,阿维莱斯和霍恩也提剑紧随其后。阿米诺身先士卒,太刀虽未出鞘,但却招招直取要害,将敢于近身的丧尸通通打飞了出去;兄弟二人也不甘示弱,挥剑斩杀了十数头丧尸。一时间鲜血四溅,腐肉横飞,场面混乱不堪。
只消两分钟,阿米诺便和兄弟二人一起赶到了最前线。卫队士兵正顽强地抵抗着丧尸的进攻,然而还是止不住地溃退着。不断地有医疗队员搀扶着双耳出血的士兵往后撤退,应该是刚才勒齐的音爆所致。
有一名医疗队员正经过阿米诺身边,认出了她,指了指北面,焦急地说道:“阿米诺小姐,就是那里!”
阿米诺和兄弟二人顺着手指望去,只见一只约有一人半高的怪物正鬼鬼祟祟地藏在众多丧尸的背后。那怪物全身流着脓血,腰间没有血肉,直直地戳出一根粗大的脊柱来,连接着上下半身。更为诡异的是,它的脖子处没有任何东西,而在它锋利的长爪之间,居然提着一颗腐烂的头颅!
“就是你……”阿米诺看见勒齐,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阿维莱斯,霍恩,你们两个呆在弱音结界里,看好这家伙的动作,我先去试探一下它。”
还没等兄弟二人反应过来,阿米诺已经冲进了丧尸群里,三下五除二,摧拉枯朽似的杀到了勒齐面前。勒齐见有人冲过来,顿时来了兴致,抬手就将那颗脑袋按在了脖子上,准备发出一声致命的音爆。但它没有想到,阿米诺下一秒便出现在它的面前,刀鞘一击便把它的手给打偏了,原本震耳欲聋的音爆一下子变成了气球泄气的声音,好不滑稽。
勒齐猛地一拍地面,感觉自己像是被侮辱了,随后抬起爪子,对着阿米诺当头猛击!阿米诺一个侧身,避其锋芒,巧妙地让爪子从刀鞘上滑了过去,完美地架住了这一击。
勒齐砸了个空,刚想再次攻击,这时,阿米诺出手了:她的右手轻轻地扶在刀柄上,还未见她用力,空气中忽然寒芒一闪,太刀已然出鞘。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她的身前划过,带起一条飞舞着的血色绸带,和一根烂朽不堪的手指——勒齐左手的小指被齐根砍断!
阿米诺站在原地,优雅地甩去刀上的血迹,缓缓收刀回鞘,冷眼看向勒齐。另一边,勒齐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在惧怕着对方的强大。
“挺敏锐的嘛,知道不是对手了?刚才你的神气样子呢?”阿米诺挑衅着,双眼中恐怖阴冷的目光就连怪物也要畏惧三分。
勒齐也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害怕得连连后退。但阿米诺并不饶人,提刀上前,一步步逼得更紧了。勒齐知道不妙,用脚猛地抄了一把土朝阿米诺扬来,趁她眼睛被迷住的那么一瞬间,勒齐朝着地下一个猛扎,居然消失在了地里!
“什么!”阿米诺一惊,赶到勒齐消失的地方往下一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赫然在目。
这是个预先挖好的地道,并且挖掘者另有其人!阿米诺暗道不好,但怕冒进中了对方的计,只好先撤了回来。弱音结界内,阿维莱斯和霍恩两人正紧皱着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阿米诺小姐?”阿维莱斯紧张地问道。
“让那家伙跑了。”阿米诺黑着脸回答道,“区区丧尸不可能击败卫队,敌人一定是想乘阵型混乱之际速战速决,对方目标尚不明确,我们只能不变应万变了。现在得先回去告诉布拉德关于坑道的事情!”
阿米诺说完,带着兄弟二人火急火燎地又杀回了部队中央。在正中心,艾米丽正带领着一队魔法师设立着抓捕怨念鬼的陷阱,而布拉德正亲自率领一队精锐士兵把守着周围。
还没完全走到中心,阿米诺就焦急地大喊道:“布拉德,有紧急情况!这一片的地下一定有精心设计过的地道!勒齐现在进了地道!”
“虽然地道已经被丧尸群证实了,但从刚才开始,索敌结界没有探测到任何东西才对!”布拉德有些不相信地说道。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结界……”阿米诺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忽然感到地下传来一阵不明的晃动,连忙大吼一声:“那家伙就在脚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几个人还犹豫了片刻,但脚下的震动可不会说谎——随着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地面忽地炸穿了一道口子,从中猛然窜出一个带着尖牙利爪的黑影,直接把离得最近的几个倒霉蛋掀翻在地!
勒齐一击得逞,顿时得意了起来,像是示威一样地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随后直扑向一旁的艾米丽。艾米丽刚抽出法杖想要反击,布拉德却反应更快,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牢牢地架住了勒齐的攻击。
“想都别想!”布拉德大吼一声,双手一推逼开勒齐,随后左手又抄起一把剑,双剑舞动,如同风暴一般狂野地和勒齐缠斗在了一起。
阿米诺见状,拍了一下阿维莱斯:“你们去帮忙清理丧尸,让艾米丽他们专心施法,我和布拉德拖住这家伙!”
“好!”阿维莱斯和霍恩点点头,领命而去。
“布拉德,我来帮你!”阿米诺说着,将一瓶药剂一饮而尽,带着太刀又跃入战场。
但这回勒齐似乎并不再惧怕着阿米诺了,它的动作中饱含着火山喷发般的愤怒,要将面前的一切撕成碎片。它的皮肤上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看起来刀枪不入,和刚才截然不同!
“这东西怎么回事,连符文剑也砍不穿!”布拉德喘了两口气,大声抱怨道。
“我刚才遇到它的时候,它还不是这样,它很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强化了,小心。”阿米诺说着,手中闪烁起白色的圣洁光芒。
这时,勒齐突然往后猛退了一步,随后将手中的头颅安在了脖子上。阿米诺以为它又要进行音爆攻击,抢先一步展开了隔音结界。然而勒齐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深吸一口气,直到胸膛变得和气球一样鼓鼓囊囊的,随后朝两人喷出一发空气炮!隔音结界的物理防御效果很差,阿米诺始料未及,只能堪堪朝边上飞扑出去,千钧一发地躲过了这次攻击。
阿米诺还没从地上完全爬起,勒齐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了她的面前,和刚才那只腐烂的怪物简直判若两人。布拉德早已料到,横刀挡在阿米诺面前,硬是用强悍的身体素质接下了这一击强劲的冲击。阿米诺也在布拉德身后施以魔法加固。即使如此,两人还都往后踉跄了几步,可见勒齐这一击的力道实在不轻。
“该死的玩意,吃我这下!”阿米诺大吼一声,手中白光大盛,汇聚成一道洪流直击勒齐的心脏部位。但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勒齐不避不让,硬是吃下了这一击!虽然它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内里有些损伤,可他的爪子力道不减,狠狠地拍上了布拉德的胸甲。布拉德闷哼一声,往后止不住地倒去,还好有阿米诺扶着,这才重新站稳。
面对勒齐势不可挡的攻击,阿米诺铁青了脸,朝前扔出一道光幕遮挡视线,随后和布拉德一起后撤,和勒齐拉开了距离。
“连光之洪流都打不穿,这家伙的皮是抑魔金做的吗?”布拉德抱怨着,脸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我……不知道。只能希望艾米丽他们能搞定了。”阿米诺摇摇头。
这时,一道七彩的信号光束在两人身后的高空炸开,那是陷阱准备完成的信号。阿米诺和布拉德会意,和勒齐且战且退,将它引至陷阱边上。
“这里!快一点,这维持不了多久!”法阵边,艾米丽焦急地挥手招呼着。
布拉德身先士卒,跃入法阵中,阿米诺紧随其后。勒齐似乎是被杀戮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只是一个劲地追杀着布拉德,并没有注意到身边树林中隐藏着的魔法师。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而艾米丽可不会放过。
“开!”艾米丽一声令下,忽地从地下升起十数条粗壮的魔法锁链,牢牢地将勒齐整个钉在了原地。勒齐发现自己中计了,努力地想要摆脱陷阱,一阵挣扎弄得两条锁链脱钩断裂,但却还是挣脱不了。
“封魔圣印!”艾米丽大吼着,脚下的光芒更盛。剩下的那些锁链缓缓地,一寸一寸地陷进了勒齐的皮肤里,深深地嵌进了它的身体里,慢慢地直达灵核。
勒齐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挣扎得更加厉害,但面对数十人齐心协力的封印,它依然显得力不从心。艾米丽等人全神贯注地念诵着古老的咒语,将力量灌注进手中的锁链,那是最关键,最不容得有失误的最后阶段。
就在这时,阿米诺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山坡上一个奇怪的黑影。正当她迟疑的一刹那,那黑影却已经出手:一道和深渊一样黑得可怕的射线瞬间射出,顷刻间便抵达了众人的阵地,目标正是艾米丽的背后,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一旦艾米丽分心移位,整个术就将失败,而如若她不闪避,她就将被深渊吞噬。这似乎是个可怕的无解题。
千钧一发的时刻,阿米诺猛地暴起,不知怎的,瞬间便抵达了射线的面前!她目眦欲裂,朝前拍出沉重的一掌,那射线像是烟雾一样,被她抓在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点碎片四散开来,弥漫在她的周围。
“我绝不会让你再得逞。”阿米诺看向远处的黑影,恨恨地说道。
那黑影见了,嘲讽似的朝她挥了挥手,随后消失在了山坡背后。
阿米诺的身周在那么一小段时间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异气息。但那气息存在的时间太短了,短到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幻觉。
这时,封魔圣印终于完成。勒齐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哀厉的尖啸,在众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地,不再动弹。随着勒齐的战败,剩下的元素体之流也随之灰飞烟灭,那些尚存形体的虾兵蟹将也吓得胆寒,乖乖地遁入黑暗之中,不再出现。
艾米丽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在额头上擦了一把,甩下无数冷汗。她后怕地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山坡,又重新看向阿米诺。
“谢谢你救了我……”她的语气有些有气无力,想必刚才的圣印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我只是不愿再看到悲剧重演。”阿米诺叹了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黑色的烟雾在空中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