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德温早早地将所有人都召集在了一起,一百多号人齐齐聚集在一片无遮无拦的广场上,一刻都不分开。
他们摆明了要和阿米诺死磕到底。如果他们今天相安无事,那就证明阿米诺的威胁只是一纸空谈;如果阿米诺敢再来犯,那等待她的将是一百四十名精英士兵的包围。他们的枪管中装填着的,是珍贵的抑魔金弹药,只要一发,就能够大大抑制深渊生物的力量。
阿维莱斯和霍恩也在人群中默默地关注着周围。他们并不看好德温的做法,阿米诺在魔法上的造诣是他们有目共睹的,只要阿米诺还在暗处,这些不通魔法的士兵就拿她毫无办法。但他们和德温沟通之后,他仍然十分固执,也许是对自己的武器相当自信,依旧决定执行自己的计划。
很快就到了正午,一整个上午,营地里都无事发生,所有人依然神经紧绷,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身首异处。但有了这么多人在自己的身边,他们安全感倍增,也不禁略微放松了一点。
他们不知道的是,阿米诺已经跟着他们的作息,在不远处潜伏了整整一个上午。她十分享受这个过程——用无尽的等待消磨猎物的耐心,逼疯猎物,然后再从暗处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而现在,数天的折磨已经让一些人的心灵疲惫不堪,只要加上一点点小小的火花,他们就会被点燃。
刺骨的寒霜依约而至,将地面悄无声息地冻出了一层透明的冰块。德温站起身来,想要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却发现自己的脚底早已和地面冻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他脸色大变,刚想呼救,阿米诺操着冰镰,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身边的碎石砖瓦,一刀就将他斩成了两半!
阿米诺的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微笑,这次博弈,又是她赢了。
但那断口处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喷出鲜血,那具尸体忽然像沾了水的油画一样融化了,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让她看着有些头晕。
幻象!她心里一紧,忽然感觉到身后魔法气息大盛,转身一看,一束黑色的闪电正笔直地朝她飞来,直取她的眉心!那正是艾略特乘着她上了米娅幻象的当,朝她掷出的奇迹!
她也并不慌张,右手将镰刀一转,轻描淡写地把闪电劈成了两半,随后又将镰刀在地上一挑,一连串冰刺从地面上刺出,迅速逼近艾略特。
艾略特也不傻,立刻后撤几步,躲过了攻击,但他没有料到,阿米诺居然将自己隐藏在了冰刺之中。冰刺散去的那一刻,他刚想松一口气,谁知一个白影忽然窜出,明晃晃的刀刃几乎要挨到他的喉咙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中间瞬间爆发出了一片鸦羽,安从黑色中现身,不慌不忙地同阿米诺对视了一眼,手中拿着那朵白花,居然把花往她的刀刃上送去。
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破绽,但阿米诺见了,突然脸色大变,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自己进攻的脚步。冰镰的刀刃离花朵只有一指之遥,但它的主人生生地把它拉了回去,生怕自己伤害了那朵花似的。
安缓缓开口:“不错,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阿米诺恨恨地看向安,眼中尽是血红的杀意:“你不应该干涉任何事情!”
“你也不应该沉浸于杀戮之中。”安浅笑一声,“你变了,所以我也变了。”
“时间还没到!”阿米诺怒吼着,目眦欲裂,“我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完成!”
“时间到了。”安淡淡道。
“切……那就走着瞧。”阿米诺不甘心地往后撤了一步,丢下一句话,接着故技重施,消失在了冰晶之中。
这时,安的身后远远地传来霍恩的声音:“你们居然已经到了,真快啊!”
她转过身,看见霍恩和阿维莱斯一前一后小跑着迎了过来。
“看起来你们劝说阿米诺的过程不是很顺利呢。”安随意地招呼道。
“哎……”霍恩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只想着杀戮,根本听不进去我们的话。”
她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眉间隐藏着一缕忧虑。
过了一会,阿维莱斯也赶到了安的身边。德温向安一行人保护了自己的行为表示了感谢,并且又向她强调了一遍阿米诺的罪行。安全程只是微笑着点头,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接着开始扯一些完全没有营养的日常话题。
德温被那些话题弄得有些烦躁,忍不住打断了她,抛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几位,我看你们刚才作战身手不凡,又懂得魔法,逼退了她,希望你们能够帮助我们抓捕那个魔鬼!”
刚才阿米诺的袭击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上了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在自己亲身经历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面对强大的魔法使用者,光有勇气与决心是没有用的。他需要更多的助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安只是轻轻摇摇头:“虽然我们的目标也是她,但她太强了,我不可能保证抓住她。”
“不不不,你谦虚了。”德温连忙摆摆手,“刚才看她的样子,像是很畏惧你,你一定比她更强!我们这里虽然已经没落,但论报酬的话,还是有不少可挑的……”
“当然不是报酬的问题……”安叹了口气,“你知道她的真实实力吗?”
德温一愣:“这……不知道。”
安顿了一会,缓缓开口:“她比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强数十倍。跟她正面硬碰硬,与以卵击石无异。刚才那一幕,说来可笑,只是她给了我一个面子。”
“面子??”众人面面相觑。
“她精通深渊咒术,能将所有元素变换运用自如。烈焰,风暴,落雷,磐岩,冰霜,她会的魔法与咒术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多的多。如果真的惹恼了她,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死无全尸。她只是不愿对我出手——确切地说,是不愿对我手中的那朵花出手。”
“那朵花……对她很重要,是吗?”阿维莱斯问道。
“是。我太了解她了,这是她唯一的弱点。”安点点头,“但这弱点只能用来防守,想要战胜她?恐怕凭我们不行。”
所有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只有德温咬牙切齿,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一定有方法。就算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把这该死的家伙抓到……”
这时,安忽然开口:“也许,有那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德温听了,立刻来了精神:“快说!不管是什么方法,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就行!”
“面对一只疯狂的雄狮,最好的解决方法,你觉得是什么?”安问道。
“嗯……用冷兵器会很危险。召集小队,用火枪远距离击倒它?”
“不,就算用火枪,狮子还是会存活相当长的时间,垂死暴怒的狮子,仍然对人有相当的危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处理不好的话,伤亡甚至会很严重。
这只是狮子罢了,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深渊的怪物。最稳妥的方法是,喂给它一大块带迷药的肉,把它迷翻之后,就能够毫不费力地处决它了。”
“你的意思是……?”
“我要麻痹阿米诺的灵魂。”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麻痹灵魂?这……怎么做到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看向安。
“也许可以做到,但我讨厌这么做。”安说着,不快地闭上双眼,眉头紧皱,“成功与否,其实取决于阿米诺。我不喜欢这种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
“这样吗……”德温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不会强迫你这么做,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是我们辛特兰最后的英雄!你向我们提出任何要求,我们一定尽全力满足!”
安听了,眼神却突然变得冷酷起来,不屑地瞟了一眼德温:“哼,我没兴趣当‘辛特兰’的英雄。答应我一个要求就好。”
“什么要求?”
“其实,我们原来是想劝阻她的,但看来她的精神状况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抓捕她,可以,但抓住她之后,不准立刻处死她,留她一天。我们还有些事情,需要她来解决。”
“好,当然可以!只要你不放了她就行!”德温听了喜出望外,一口答应。在自己一筹莫展的时候,居然碰上一位看起来见多识广的人来帮助自己,他一下子十分高兴。
他还没意识到,安的淡然背后的冷冽刺骨。
“够了,就这样吧。”安冷冷地说道,“我需要带着他们去准备一些东西。可能需要几天,也可能需要十几天,我不确定。在这期间,恕我们不提供援助。”
德温听到时间不确定,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下来。他给安一行人安排了一个屋子住下,并且给了他们不少出行的物资,希望他们能够解决这次的危机。
但安看起来并不高兴,在安顿好了之后,她一直呆滞地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兜帽下的眼睛并不像平时一样锐利,而是沉浸进了一片灰暗的海洋之中。
霍恩感觉到了她的不寻常,上前关心道:“安,你好像不太喜欢德温。”
“哼。”安冷笑一声,“我不喜欢辛特兰。这些家伙装得伟大,其实只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说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页资料,交到霍恩面前:“看看这个,我从皇家图书馆找到的档案,绝无假货。”
霍恩拿起羊皮纸,干涸的墨迹顿时映入眼帘:
伟大的神兵王陛下,
抑魔金弹药开发已至尾声,测试结果十分乐观,无论对元素体还是构造体,其杀伤力都十分明显。我们可以保证,一名士兵装备抑魔金弹药,其战斗力就能相当于十个深渊元素体!这种战斗力的提升是空前绝后的,更是决定性的!
有了这种抑魔金弹药,我们就彻底摆脱了ACS部队的约束!从此,我们不必再为深渊污染而低声下气,ACS的魔法已是过去,如今是辛特兰的时代了!
陛下,在此,我诚挚地提出建议:将ACS部队,我们统一世界最后的障碍拔除!时机已到,我们的部队必能势如破竹,大胜而归,不论是对ACS,还是对深渊,都是如此!
您卑微的部下
辛特兰军总指挥
威尔逊
“这是……”霍恩读完,惊得手指都颤抖起来。这封信使一个惊人的秘密浮出水面——究竟辛特兰和ACS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特兰不过是个自大狂罢了。”安不屑地说道,“ACS部队一直都在劝阻他们,并且强硬地阻止他们对其他国家发动战争,因此他们视ACS为眼中钉,却又一直拿ACS没办法,因为只有他们有能力处理深渊污染。直到……”
“直到抑魔金的发现。”霍恩接着说道。
“对。他们以为,凭着什么古代的秘宝,就能够扫平深渊,称霸世界……可笑。要真是这样,那一千年前深渊就被打败了。而辛特兰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屋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安的一番话,让德温的所有指控瞬间反转。
“真是可悲,这支自大军队的残党,到现在还被蒙蔽着,自诩正义,却屠杀着同胞。”
安说着,把手背过去,望着窗外的乌云,以极小的,无人听见的声音接着说道:
“所以啊,别怪我用借刀杀人的卑鄙伎俩。”
第二天早晨,安依约带着一行人出发,前去“准备一些东西”。她是这么说的,并且拒绝透露更多信息给德温,同时拒绝了德温同行的要求。
尘封的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真相,有时反而更加残酷。
她带着所有人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辛德家族遗址。遗址边上的营地早已乱七八糟,所有箱子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物资洒了一地,帐篷也到处是破漏的大洞,像是被利器划开过。整片营地已经没有了一个圣灵教派的教徒,就连一只昆虫的叫声也听不见。
他们继续往遗迹深处前进,而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越来越明显。随着他们的前进,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嘴里呼出的气体渐渐带上了白雾。四周不断出现着血腥的残肢断臂和泼洒的鲜血,但这些东西居然都被冻在了冰块里,经历了这么多天,仍然保存完好。
阿米诺曾经来过这里,残酷地屠杀了所有的圣灵教徒。
但这片遗迹仍有一个最大的谜团——辛特兰已经将这遗迹翻了个底朝天,那么,圣灵教派又在这里寻找什么?阿米诺又为什么要特地来这里阻止他们?埋藏在这里,引得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到底是什么?
安走进主墓室中,里面凌冽的寒气让其他人都有些却步。她却浑然不惧,轻轻走上前,用手将墙壁上的一面镜子擦拭干净。
接着,她回头对阿维莱斯说道:“阿维莱斯,请你把阿米诺的胸章和铜镜给我。”
阿维莱斯听了,从包里掏出这两样东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给了我们这些东西?我好像从来没提过。”
“我能感觉到。”安淡淡地说道,“也许她早就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把它们给了你们。”
阿维莱斯满腹疑惑地把东西递给了她。那胸针越是靠近她,似乎就越是明亮起来,而那面铜镜也在微微地颤动。
她轻车熟路地将铜镜反转过来,露出背后的一块凹坑,随后将胸针镶嵌进了凹坑里。意外地,两者严丝合缝,简直像是融为了一体。
那块铜镜在胸针镶嵌上去的同时,忽然闪亮起来,从正面发出了一束淡淡的光束,在昏暗的墓室中添上了一抹圣洁的白色。
阿维莱斯有些惊讶,他惊讶于阿米诺的深意,更惊讶于安居然如此清楚的知道这些常人根本不会想到的东西。
安举起铜镜,将那光束对准了她之前擦拭的那面镜子。就在光束接上的那一刻,整个墓室忽然开始颤抖起来,石棺背后的墙壁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缓缓启开,露出了一截向下延伸的石制楼梯。
“走吧。”
她轻轻地催促着其他人,但就算声音很轻,所有人还是能够听到她嗓音中带着的些许颤音。
楼梯很窄,仅容两人同行,阴暗潮湿又无人打理的地面早已长出无数苔藓,让台阶变得湿滑无比。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约百来阶台阶,密道的终点才展现在眼前。
生锈的铁制牢笼,废弃的镣铐,杂乱的布料和草堆混在一起,牢中还有些许枯骨。很明显,这曾经是一个监狱。
“这是个……监狱?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一个监狱?”阿维莱斯不解地问道,一旁的米娅也投来疑惑的眼神。
安似乎早已沉浸在了监狱冰冷阴郁的氛围之中,她不想多说话,只是轻轻吐出几个字: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
她缓缓将衣袖中的花朵拿出,摆放在一间牢房前。白色的花朵在黑暗的牢房中忽地放射出异常绚烂的光芒,将整个屋子都照的透亮。
她转身,看向霍恩,说出了那惊世骇俗的句子:
“魂选之子啊,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句话弄得不明所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霍恩。而霍恩本人也一下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安直刺他内心的眼神,只能躲躲闪闪。
什么是魂选之子?他又能替安做到什么?奇怪的问题在他心口萦绕着。但他的心里再次升起那种熟悉的感觉,他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又似乎觉得自己在许久以前与她相识。
可那种感觉又一闪而过,再也抓不住了。他再一思索,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安说道,“去碰一下那朵花吧,答案,就在那里。”
霍恩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绚烂夺目的花朵。
就在触碰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边的物体,不论是牢笼,木桩,草垛,还是坚实的地面,都瞬间裂成无数碎块,幽幽地漂浮在了空中。
他大吃一惊,回头再看,发现周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安、阿维莱斯、艾略特、米娅,在他触碰的那一刻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周身的碎块围绕着他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形成了一个巨型的漩涡,而漩涡中心正是他和那朵花。
他感觉到白色与黑色在自己眼前上下翻飞,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模糊。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
直到眼前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