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与赫连煊，同时望向她。
容珞琬却将如晦的目光，紧紧盯在容珞琰的身上。
“你肯承认你与赫连烁勾结了吗？”
容珞琬咄咄逼问道。
容珞琰不慌不忙，一字一句：
“但现在，与赫连烁勾结的人，是姐姐你……”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逃也逃不掉。
容珞琬在一刹那间，陷入沉默。
“为什么？”
如今，赫连煊能够问出口的，仿佛也惟剩这三个字。
抬眸，容珞琬望向他。浸了盈盈水汽的眼波，在这一瞬间，像是淬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朦朦雾霭一般，笼罩在她整个瞳底。
“赫连烁曾经救过我……”
许久，容珞琬轻声开口道：
“当初，我与司徒钦一起坠崖，不久之后，司徒大哥就已经伤重不治……我将他埋葬之后，一心想着回西秦国寻你……一路上，受过几多苦，我不想再说……但你知道吗？阿煊，我差一点被人卖去了青楼……”
像是想到那段痛苦的经历，面前的女子，不由轻轻阖上了眼眸，微颤的睫羽，被瞳底的泪意沾湿，扑闪如再也飞不起来的蝴蝶，无助的挣扎着，直到这一切悲伤，都渐渐的平息下来。
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容珞琬水洗一般的瞳仁，已只余一片平静：
“是路过的赫连烁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一死以保清白……”
这些都是面前几个人，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情真相。
夏侯缪萦不知道，这一刻，赫连煊心底是怎样的感受。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颧骨高深，薄唇紧抿，衬得整个人，俊朗而冷硬。
她看不清他。
明明离得这样近，这一刹那，却仿佛远隔天涯。
夏侯缪萦望向对面的女子。
“这么说，你当初之所以会晕倒在我的马车前……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她不敢追究，问出这句话的她，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自私的念头，但这却是眼下最正常的怀疑，不是吗？
这样为自己开脱，夏侯缪萦突然觉得如此的悲哀。
容珞琬眼底，似不能自抑的一伤。
“缪萦妹妹，我知道，你希望我的回答，是‘是’……我不想解释什么，但我当初，真的只是太想回到阿煊的身边了……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后来，女子语声渐低，几乎微不可闻，尤其是最后一句，那轻巧的九个字：“除了他，我一如所有”，咬在她的舌尖，像是凄凄风雨中，飘零一地的杏花，碾落的幽香，直抵人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赫连煊唇瓣凉薄，紧紧抿着，一双垂在衣袖间的大掌，不知何时，早已攥成拳头，任由那平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薄茧，仿佛惟有这样钝重的疼痛，才能让他隐忍住那些不能言说、不能泄露的情绪。
容珞琬幽幽望了他一眼，眸底哀伤，如水倾泻：
“只是，如今，连阿煊你也不属于我了……”
从女子微启的樱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浮在半空中一个透明的肥皂泡一般，脆弱的一戳既迫，留也留不住。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的往不知名的深渊里沉下去，如果没有尽头一般。
容珞琰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她能够清晰的看到，在他一贯冰冷的寒眸里，此刻却有湛湛浮光，闪烁不定，无论他怎么竭力掩饰，都藏也藏不住。这样浓烈。
“所以，就因为王爷冷落了你……所以姐姐你才偷了王爷的虎符吗？”
嫣红唇瓣，漾开冷冷笑意，容珞琰却不知嘲笑的是谁。
“我从来没有怪过阿煊，宠爱缪萦妹妹……”
眼眸微垂，遮去了瞳底的一切情绪，容珞琬语声婉转，轻浅低诉：
“即便阿煊心里，如今只有缪萦妹妹一个人，再也没有我存在的位置，我也不怪他……只要他真的过的开心，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话底情深，坠着每一个字眼，沉重的直刺进赫连煊胸膛里那一处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地方。
容珞琰突然轻声笑了开来：
“姐姐你对王爷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语声一转：
“不过，说一套做一套罢了……姐姐你若真的像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在乎王爷，又怎么会亲手偷走王爷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呢？你明知道，王爷为着这一天，吃过多少苦，做过多少事情，而就因为你，如今这一切，都毁了……”
字字指责，锐如刀锋，淬满毒蛇一般的怨毒，射向容珞琬。
女子却无惧的迎向她慑人的目光，如画的瞳底，在这一刹那，竟仿佛与她一般，盛满了无尽的厌恶与仇恨。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
一字一顿，容珞琬将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极重：
“容珞琰，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与阿煊，早就在一起了，那也就不会再有后面这些事情的发生……我原本以为，当初揭穿你陷害缪萦妹妹他们的事情，至少阿煊会休了你，但你却仗着父亲对阿煊的牵制，依旧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留在煊王府……我真的很不甘心……”
声声句句，莫不恨意凌然，怨念如血，铺陈在容珞琬精致的脸容上，衬得她小小面孔，越发叫人心悸。
容珞琰静静的听着，从头到尾，神情淡淡，如闻他人是非。
待得她一番话说尽，这才缓缓开口道：
“姐姐你怪我做了这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妹妹我无话可说……就算是这样，你要杀要剐，也应该朝着我一个人来才是，为什么要将王爷也扯进来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对王爷造成怎样的影响？”
漫不经心的瞥了对面的女子一眼，容珞琰脸上忽的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莫非在姐姐你的心底，其实真正怨的人，是王爷？毕竟，如今，姐姐你跟我一样，早已不能得到王爷的半分怜惜，王爷的眼里，现在只有缪萦妹妹一人……所以你妒忌了？”
轻曼语声，犹带着丝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从容珞琰微启的红唇间，毫不掩饰的吐出。
容珞琬却几乎已将柔软的唇瓣，咬的出血：
“我是怪阿煊，没有错……”
这几个字眼一出，连夏侯缪萦都不由的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的望向身畔的男子，却看到他清冽的寒眸，惟有浮光掠影，一片难抑的悲伤。
或者，相较于其他的情绪，此时此刻，男人眼中，更多的却是对那个说着“怪他”的女子的怜惜吧？
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夏侯缪萦收回了目光。眸里平静若水，只是，这一刹那，她却不知道该将这空洞的瞳孔，落向何方。
容珞琬却已徐徐开口续道：
“但我也说过，我从来不是因为，他对缪萦妹妹的心意，而怨他……我只是接受不了，他为了继续得到父亲的支持，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的所作所为……从一开始，父王将我指婚于司徒钦，他为了顾全大局，任由我嫁给了不爱之人；不仅如此，很快，他便娶了你为妻……这些，我都能够忍受……”
“但是，为什么，当我身陷囹圄，死生悬于一线的时候，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他求救，期待他能够出兵，救我和司徒大哥一命，他却最终无动于衷呢？没错，当时，是你跟赫连烁联手，让父王不允许他擅自行动，但如果他真的在乎我的话，又怎么会因为旁人的阻止，而真的置我的生死于不顾呢？说到底，真正将我逼下悬崖的，不是吕梁国的喻大将军，而是阿煊你……”
盛满泪水的双眸，在这一刹那，缓缓转向面前的男子，伴随着她轻轻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她就这样望着他，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一般，如此的遥不可及。
最初的怨恨，终究褪去，这一刹那，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这些话，她藏了太久太久，从她得知这一切真相的那一刻，她就想问他，而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心中却殊无半分报复的快感。
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吧。
夏侯缪萦知道，她说的有关赫连煊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丝毫不怀疑，曾经的他，会为着那至高无上的权位，会为着他的想要，不惜牺牲掉所有，包括他心中所爱……她可以理解，当知道心中挚爱，却狠狠背叛你的时候，面前的容珞琬，会有怎样的绝望，但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否能让她更好受些……就像她此刻扪心自问一般，若有朝一日，她发现，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幻觉的时候，她又会怎么样？夏侯缪萦突然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只是心头微微掠过那样的可能，已经痛如刀割。
赫连煊寒眸如晦，却在这一刹那，闪过无数的浮光，像是打乱的一堆乱码，没有方向的横冲直撞着，充满未知的情绪，被他极力的隐忍在夜色一般的瞳底，如此幽深，不为人知。
“是我负了你……”
终究，这一刻，他能说出口的，也惟有这一句了。
只一句，却让容珞琬终于崩溃，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的从她的眸底涌出，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下一下，重重的砸到赫连煊的心底最深处，藏之又藏。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只闻这浅浅的啜泣声，像一场乱了旋律的曲调。千回百转。悠悠响彻。
暗涌如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