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梵天境内一女子脱靴挽纱,浅浅试水之后竟一步雀跃迈入奈河之中。
彼生殿,长灯愿;黄泉路,篝火明。一女子身着轻烟白纱,一步一步潜入奈河,她垂至脚裸的发丝,随着她踏入奈河后,浮在了水面,那蜿蜒修长的发丝与奈河水相融,趁着那高空月色,仿若漫天星辰打落了水中。
正当她走入奈河中央时,一股强大的气流拂面而来,她开葱白的手指去挡,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绑在她眉眼前的抹带随着风飘向了天际。
那女子下意识捂住了双眼,生怕旁人瞧见。
一声鸣叫,呲溜划过长空,传音而下,女子竖耳一听,便知是何人来此,她挽起嘴角轻笑,那只凤凰便化作妙龄女子,将那根带着花蕊的抹带接下,并顺势踩在湖面,嘴里却嘀咕着:“宫主率十二飞仙与仙门众多弟子助你飞升渡劫,这一次你且好生渡劫,若此次重塑人型无望,还要等上百年之久,所以切勿再分心,上一世因果既然断了,便放下吧!”
凤凰说即,那女子僵硬点了点头,便埋着头继续以发肤之痛,重塑肉身。
女子的步伐越发沉重,在她身上灼热的疼痛也越发难以强忍,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承受这蚀骨之痛,像是冰刃插入她跳动的心脏,让她下一刻不能动弹,一点一点耗尽她的命脉。
心已枯竭,再无活着之气,若是重塑肉身让本身的自己,要遭受这么大的冲击,那么她一定不会想要撑开这层“茧”。
眼前的黑暗与深渊,她看不见也摸不着,仿佛世间就只剩下了她的念想和贪图的过往。
星空曼妙,本是一场浩瀚的满心欢喜,却不想紫微星降落,星辰纷纷化为星火,落入了奈河。
这场星火缭绕,偏偏只将女子包围中央,随着星火越发兴旺,女子被包裹其中,如一颗炼化的金丹。
妙庄看向通识界中的玄女,知晓天劫已然降临,只是这一场天劫,只有玄女自己渡化,因为她们已经为她守住了玄门,紫微星降灾,却也是重生之象,若是玄女此次能够飞升,那么往后便不再受这重生之苦了。
九天重华之火,乃逆天道之行。若是能借此机会重塑肉身,定是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一览众仙成上神。
对于如今的玄女而言,此时的肉身哪怕焚寂,她也毫无知觉,因为疼痛那个极限早已让她麻木,如今她只剩下与火同化,与天地同祭。
涅槃重生不过如此——
抹带上的花瓣一点一滴化为灰烬,而她的双眼紧闭,从未尝试睁开,好像那双眼睛从她出生之后,便一直是缝合的状态。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想着要挣脱,在这烈火重生中,她的眼睛又疼又辣,也许是她太过用力,双眼开始溢出血迹,染红了月白的抹带,也染红了她的脸颊。
星火嵌入她身躯,与之合为一体。
“吾将告别深渊的黑暗,从此挣脱藏身之所,投向星火般坠落的光明里,自此吾成一派上神!”
那一刻,天地投入一片昏暗,失去了星光。但却被眼前的玄女照亮,她一身星火戎光,仿佛带着杀戮,又仿佛成为了天地唯一的温柔。
那一双紧闭的双眼,如今松动张弛,在她睁开双眼的同时,无人敢与之对视,在她眼前泛着金沙流光,点缀着她那双浩瀚眉目,藏匿世间温蒂,却又冰冷炙热。
妙庄看着通识界中的一切,湿红的眼眶,再次含泪几次洒下,她的徒儿终于,终于得偿所愿,她打从内心为她高兴!
星火渐渐褪去锐气,火光渐渐影灭。
玄女一双美目流转,在察觉妙庄所在的方位时,突然半跪上空,松柔的声音再次从她久封的喉咙中,发出声响:“徒儿多谢师尊再造之恩,再谢同门携手相护之恩!”
这句话,妙庄从未想过,能从玄女口中说出,因为玄女失明七生七世之后,便不再开口与人说话,哪怕是她这个手把手教她的师父。
妙庄两眼的泪一抹,笑颜:“徒儿出息了!”
这一幕感天动地的画面,除了妙庄玄门弟子知晓,便没有旁人关注过,毕竟玄女在神界,无非是个十足笑话,一个历劫重生七生七世,重塑肉身都是失明的小仙,本就不受神界待见,若非妙庄一路相护,恐怕玄女再无重生之日,所以众神对玄女每十八年一次的天劫重塑,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更别说来观摩一二。
七日后,白月仙宫。
白月倚身靠在湖亭中,眉目暗淡再无昔日神采。一想到那日去梵天所见之景,她的心上,似乎就有了难以郁结的伤疤!
为何如此难过,记忆中好像多了谁的模样,那模样忽远忽近的,总是叫人不能心安。
在白月出神之际,便有一个身着天女飞花裙,轻盈的身段从大殿,一直走到了白月的身前。她打量了白月好一会,眼神忽明忽暗似乎确定了什么,才主动同白月搭话。
“君上!”
白月这才发现,自己宫殿中,突然多了一个仙娥。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她服饰装扮也十分华丽,特别是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
“你是何人!?”
白月一开口,妙庄才晃过神来,真没想到,这浩瀚的天界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这位神女竟然与她徒儿合为一人之相!这让她如何开口,为自己的徒儿主持公道!
“飞花宫宫主,拜见月上君!”妙庄声音空灵魅惑。这让白月有些刻意听取。难得这神界,竟然出了这样的飞仙,望着好生貌美。
“宫主请起!不知您今日造访仙宫,所谓何事!?”白月见妙庄比自己年长些,就用了尊称。毕竟在这仙家,虽然五方天帝为众神之主,但对于比自己年长的前辈们,白月还是会生出敬意来。
妙庄轻轻笑道:“此前神族封典,未见月上君!而今我算是不请自来,为神女送上这个封号!”
白月端目揣测,从梵天回来之后,听宫娥说她整整睡了七日之久,所以她越发觉得乏力困顿,今日好不容易起身走动,却得这不速之客的美曰其名“月上君!”
莫非只是这七日,这神界就更换了主人?
寻着白月有些纳闷,妙庄从衣袖中掏出卷轴,躬身双手奉上,月戎先是犹豫了一会,后来在妙庄的恭敬下回礼接受。
白月拿到卷轴,就已经明了了,可妙庄并不知情,其中含义。两人相视安静了一会儿,白月才先道:“宫主可还有别的事!?”白月的发问,让妙庄未能及时反应过来,白月在下逐客令。
妙庄不假思索了小会儿,她见着白月,心中不由得将她描绘得栩栩如生;虽娥眉轻淡就好像蚕蛾的触须,因面容白皙的缘故,唇色如裹上了一层朱砂,特别是那双眼眸灵动,浮色出一汪水帘,一眼便令人深陷其中。
她外表只该神明拥有的姿色,非众仙可媲美,外加性子也孤高清冷,处事淡然清雅。外传她本性圣洁,孤高不可一世,但静静相处,又觉着干净朴素一身清闲。
她既处于幽隐的南郊仙境,又在自家高堂大殿之上,无拘无束放肆逍遥。
她身穿单薄的轻纱,却依旧掩盖不了高贵神态,好似那件幻雾罩衣为她量体裁衣了般合适。在她挽起形如流水,飘舞着薄雾般的轻纱缓缓移步时,衣裳轻拂着台阶沙沙作响。她体态世上无双,美貌三界六道皆不可与之效法。近看既仙颜,远看亦神相;骨相奇异不凡,与世间美人的相貌不相应。
白月走近,妙庄突然神色暗淡,白月探了探脑袋,不懂其中玄机,她轻柔挥动的长袖,整理自己衣襟,伫立徘徊,又心神不定。
在她久久地注视着妙庄,两眼如秋水将要掀起波澜,她又细声道:“宫主可还有要事,若是没有,本君还有些要事在身,先行,失陪了!”
妙庄继续打量着白月,时而闲适自得,时而举止不定,使人摸不透她的心思。觉着她看似有意要靠近生人,却又远远退开;给人感觉真诚,但又不失礼貌保持距离。神情安静而和顺,性格沉稳而不烦躁。
妙庄细想,既然这月上君喜静厌动,那么也算是安定之人,加之言语得体,让人初见谈不上欢喜也谈不上厌烦,但她容貌确实能够迷惑众生。
只不过,这样的月上君与自己的徒儿,相生为一面镜子形同临照,不知是福是祸,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要提前告知月上君。
妙庄忽然转身,对着白月清减的背影道:“君上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白月还没走出几步,缓过身来望着她,心中莫名生奇;这十几年好似没人跟她提过任何请求。所以她很好奇,而今这位看着有些貌美的飞花宫主,找她到底为何事?
妙庄小步走向白月,看向白月的神色有些慈爱;“上古时期,有一种神兽,名叫火翎鸟(火灵鸟),亦叫火凤凰。由梵天境内试炼者血石所化,聚千年可成凤凰仪态。它们羽毛和翼翎为火红色,加上表面光泽艳丽,在日光下,金光耀眼,飞起来时就像是一团火在舞动,婉然是世间的精灵。”妙庄说这些的时候,带着笑意,好似那样的描绘中,有她自己的故事一般。
白月一时神情错落,不知她所言何来意义。只是妙庄看她的神情,好似在看一个很熟悉的人,才让她为之动容,听她诉说。
“七日前君上渡天劫,已然是惊动了神界的无量劫。碰巧那日却正好是我徒儿玄女的涅槃重生之日。君上遭遇的神劫不过是弹指一瞬,而今却已无大碍,可我的徒儿玄女,借外力协助才毫发无损活下来,如今却形同契灵,难以化形!”
妙庄突然转换的话语和语气,有责怪之意。白月竟然有那么一刻,被她说得有些怀疑是自己的过失。
白月一时发问道:“宫主、何意?”
妙庄见白月有所动容,便继续道:“千年化形火翎鸟,梵天炼狱中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初见之人,便是它们的良人,良人所心系之人,就是它们所化为人形之态。我的这个徒儿,就是一只火翎鸟,所见良人是玄郢亦宬,玄郢亦宬心系之人,便是君上“你”,所以我的徒儿便化作了你的模样!然而,君上的模样,凡人所化兴许是要被焚寂,自此永不超生!而小仙所化,却被诛心!君上莫不知,你一直是传言中的世间无可同相貌,所以我的徒儿化作你的模样时,虽躲过了天劫,却躲不过天道!”
此等谬论,于白月而言,似乎太过荒唐。所以白月自然是不信,她面露难色,甚至有些反感。她还是第一次,生出厌恶,去看待眼前的人。
见神女神情异样,妙庄露出难为神色:“怎么?我说了这么多,君上还是不信!?”她接着又道:“既然如此,君上不如去梵天验证此事就好,我也不作他言!”
妙庄说完,就拱手示意,退出了大殿。白月愣在原地,若说心中没有一点芥蒂,那可真不像心怀苍生的白月仙子。
她知晓,神族千年之灾,经过了不知多少次轮回才有今日的局面,若是与上古时期一般溟灭,那她与之前的神族叛徒有什么区别。
仙界传言:她是不可一世的“贵公主”,“前无来者”的神女,“三界六道”绝美嫡仙,容貌乃前“月神”神相,单是这些各种称号,就已经让白月在神界很难服众的“俗气”。
何况在她身上,不光是有父帝(南方赤帝)加持,还有玄郢亦宬(北方玄帝之子)的喜欢,更是有帝曦昀晗(战神黄帝之子)的喜欢,单是两方天帝之之子的喜欢,就让白月在神界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