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两生人(一)
刘允文眼光复杂的望着云风轻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确定……你不知道谁是真正的主谋?”
这次风轻没有犹疑,直接选择了回答是。
刘允文咬着下唇,极力克制着心底不断翻涌而上的怒气……原本笃定顺利结案的想法全都被她的“配合”给颠覆了。和张玉斌对质的中间,她接了个电话,因为不是嫌疑人,谁也没有阻止她的权利,没想到恰恰是这个貌似平常的电话却打乱了此后全部预想的案情。
她尽管在面对张玉斌时情绪几近崩溃,但总有能耐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直到完成笔录之后刘允文故意当着风轻的面质问张玉斌是否被人教唆一事,他还是坚持供词矢口否认,就在刘允文把希望都寄托在风轻身上时,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和案犯站在了一条阵线上……
刘允文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为这精彩的一幕不禁想叫声好。先前对她的一丝怜悯和好感这时都被大大的打了折扣,这个云姓女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奇女子,大好的复仇机会却白白的丢掉,为了那般?
她不会傻到以为凭张玉斌就可以做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吧。
还是她刚才接到的那个电话?改变了一切?
他眯了下锐利的眼睛,以公式化的冷淡口吻命令乔扬虎带案犯下去,然后又冲着风轻说,麻烦请云小姐再配合指认一下当年案发的现场,她就可以回去了。
风轻从张玉斌拖着镣铐站起来时就垂下了墨黑的发心。
她不想看他……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这个魔鬼了……
天知道,她的内唇已经被自己强自忍耐的狠劲咬破了几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充斥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不让丝毫懦弱疲累到了极点的状态被他们看出来……这种时候,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个人活着受罪比死亡更加痛苦万分……
电话是容方桦打来的……她不知道公安局会不会去查这个陌生的手机号,但是她想就算查了也没什么用吧,老夫人敢冒天下之大不为关键时刻劝诫她,就肯定已经想好了安然脱身的办法。她的言语不多,却字字如针尖扎在心上,至今血流不止……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自己的父亲,那个害了母亲和她一生的男人,却还是选择了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维护着他那些所谓禽兽般的亲人们。
容方桦说了,她……云风轻,哦不,应该是乔风轻就在三十分钟前被病重的翱羽集团前总裁乔炳鲲正式任命为集团总裁,乔家除了几处祖屋别墅以外,所有的动产不动产,股票,债券以及瑞士银行托管的珠宝全部归属乔风轻所有……
所以……一夕之间她霍然成了万人之上的乔家新一代领头人……而嫡出的乔怀恩,乔怀娴和他们的母亲傅宛如只得到了几处祖屋别墅,听老太太的意思,似乎连乔怀恩的职位都在乔炳鲲向媒体宣布消息之后直接给撸去了……
当然……容老夫人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向她报什么喜,而是让她放过乔家一马,至于原因,风轻已然猜到,必是乔炳鲲和老太太之间有了协议,如果说这世界上现在谁还能阻止她复仇脚步的人,唯容氏方桦一人了。乔炳鲲尽管病重,舔犊之情却由不得他继续大意下去……
只是。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否想过另外一个被亲生父亲抛弃了十数年的女儿受伤的心灵呢。
谁才是他真正需要救赎的亲人?一群早该下地狱的恶毒之人为什么总是那么的幸运。
她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几次冲口而出的言语硬是被容方桦最后的威胁生生的烂在了嘴里。她忘不了耳边那道声音,那么无情,冷静的向她陈述事实……
你想前功尽弃吗?风轻……
你想吗?
风轻回避了等候在外的容二,她请求刘队长带她从后门坐车驶向了几公里以外的乔家大院指认现场……她的心此时已经全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解决一个少一个,她要那个魔鬼先死……
乔家的祖屋在帝都的五环边上,占地不算很大,但建造的却颇为精巧,里面由六处风格迥异的院落组成,和正门隔断后的西北风情的大厅堂相映成辉。祖屋的建造时间不算长,还是乔炳鲲发迹后按照西北老家的风俗照搬过来的。十年前那场事过后,许是良心不安,他们才举家迁到了现在的卧芸别墅区居住。
祖屋大红的漆门紧紧闭着,乔扬虎敲了半天才有一个模样很老的佣人来开了门。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低声应和着走了出来。看到制服威严的人民警察,他不禁一下怔在了当场……
“你们……”
“我们是分局刑警队的……有一桩多年前的案子牵连到这里,需要你们配合我们一下,也就是去指认下案发现场,完事就走。不会打扰你们正常生活的。”
叫侯伯的老佣人听到案子就支起了短短的脖颈把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在场唯一的女性身上。越看就越是激动,到最后他颤抖着双手指向了风轻。
“大小姐……大小姐……是你麽?大小姐……俺是侯伯啊……你忘了?”
语调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地道的西北方言……
到了此时,风轻也无法安然做到坦然了……侯伯,她怎么会忘记呢?从他刚才应门的声音她就已经听出来是他了,那个母亲从西北老家带出来的善良朴实的乡亲,出事后捶胸顿足整整几夜不眠不休立在柔园门口动也不动的汉子,如今……
竟衰老如斯……
是时光催人在老,还是我们感怀的往事太多,一场轮回十数载,却是故人已逝芳踪难觅……
风轻绷紧的弦一下子在那张涕泪交错的老脸上断掉了,她声音嘶哑的低沉着嗓音答应了一声。
“侯伯……”
“夫人……她……夫人……真的走了吗?”
年逾六旬的老人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站在那里揉着衣襟一时间哽咽得不能言语……风轻眼眶一热,几欲掉下泪来。
她仰望了一下灰掉的天空,指了指天上,说妈妈在那里。
和风轻离得很近的刘允文无意间看到了她眼里终于毫无掩饰流露出的悲伤,清丽秀美的姿容楚楚动人,惹人心生怜惜,他不由得在心里颤了一下。
一行人在一处打理的很好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这就是柔园……挨着围墙而建,离主屋最远的偏僻角落,正因为偏僻,才会在那场浩劫里不被人发现的蹂躏糟蹋了个遍……
风轻盯着屋角的那个小木屋,心揪成了紧紧的一团。
就是那里,在那间灯坏了好久都没人管的浴房里,她被那个忽然出现的魔鬼打昏了过去,她庆幸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没有亲眼目睹妈妈羸弱的病体被恶魔侵犯的场面,等她有意识时,已经被一个粗壮恶臭的身体压在冰冷湿滑的地上,自己因为巨大的惊恐发出的尖叫伴随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声都湮没在雷电交加的雨夜里。
她疼……
疼到了极致……一生的记忆都因此被烙上了深深的伤痕。
年少的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还****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地上,墙角被捆绑住身体的妈妈早就没有了声响,她被由此袭来的巨大恐惧差点惊去了魂魄……挣扎着疼痛难忍的身体爬到毫无声息的母亲身边拼命叫喊,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记得她当时吓得失声痛哭起来,胡乱找到衣裙穿好,把妈妈解救出来,踉跄着冲出雨歇风住一片狼藉的柔园想大声呼救时,却看到了撑着雨伞一脸漠然表情的阿姨一家人……
她永远也忘不了她们那时鄙夷,不齿,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用求救了吧,把别人的幸福尽数毁掉的快感早就泯灭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良知……她们难道不知道麽?自己和母亲早就把柔园当成了整个幸福的所在,其它的什么权势财富早就与她们无关了,就算这样,也要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吗?
越过那三个同样是魔鬼的人……
她继续踉跄着跑去找到了侯伯……这才请来了医生救治……可怜被凌辱的母亲还未苏醒,那个人……就是自己发誓要报复的亲生父亲出差后回来见到她就是狠狠地一个巴掌煽了过来……
说她这么小就这样轻浮,还有她的母亲……也是一样,竟把男人带回了家里……
还给他一巴掌的却是刚刚苏醒路都走不稳的母亲……一个人什么状况下才可以流出铮铮血泪呢,风轻那天却是在妈妈脸上亲眼看到了……
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强撑着拉着自己再无留恋的走出了乔家祖屋的大门……
从此……恩断义绝……从此……仇恨深种……
如今……连一尺坟茔都未曾留下的母亲,会不会保佑自己亲手诛了他们这群泯灭人性的恶魔!
冷风吹过……带走地上一片片枯黄的落叶,身后是侯伯嘤嘤而泣的悲鸣,头顶是寒鸦急速飞过时凄厉的叫声,此情此情,令众人都是心生唏嘘……
感觉肩头一暖的时候,风轻才终于回过神来朝肩上望去……一件深蓝色的警用呢制风衣紧紧的扣在身上,替她遮去了许多透骨的寒冷……
“谢谢……”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嗓音的嘶哑无力……她望了刘允文一眼,想笑一下却始终未能如愿。
刘允文怔然中看了看自己的手……替她穿衣的举动全是自然而然发生,感觉像是做了无数次那样熟稔,他轻咳了一下,摇了摇头……把这一切解释为了冲动。
他把乔扬虎手中的案情记录本拿了过来签字,又递给了风轻签字确认之后,语气和态度都很快恢复了正常……
他挥了挥手,指了下大门处不远停靠着的保时捷……大声地笑着说……
“今天到这儿……云小姐,你的保镖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