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中没人敢抬头去看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在最底层长大,可以为了半块脏兮兮的杂面窝头像护食的野狗一般大打出手,却也更加畏惧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
文宇招了招手,唤来一个双手各拿着书册及毛笔的先生打扮的中年人。
“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年龄。”
中年先生点头称是,从左手边第一个孩子问起:“你姓甚名谁?今年几岁?”
“回,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叫二驴,小的,小的没…没有姓,今年,十…十二。”
脸上布满菜色的少年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答着话。
二驴?
文宇初闻这个名字的时候着实诧异了一番,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
下一个。
“你呢?”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土伢。”
这个小少年答话时的神情比他身侧的那位同伴要镇定不少,虽然低着头,但声音却并无战栗。
下一个。
“……”
“屎蛋蛋。”
“……”
文宇好险没有笑出声来,整张脸憋得通红,忍得实在是辛苦。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奇怪名字报出来,文宇脸色反而越来越沉静,嘴角只带上一丝弯曲,这弧度却是朝着下的。
等所有人登记完毕,文宇才开口对府上的其余成年人们说道:“教给他们……特殊的标记,让他们熟记这些东西。”
他没有让人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因为那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
随即对着院子里将近五十名孱弱少年开口道:“给你们六个月的时间,接受所有的教习,没能合格的,遣回去继续做乞丐,且不得吐露关于这个院子的一切,违者杀无赦。”
一时间,四十九名少年噤若寒蝉,俱都有些不安。
文宇没去理会他们心中如何想,自顾自地开口道:“而如果你们通过了考验,我将给你们一些任务,完成的好,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完成不好,呵……”
剩下的话他没说,那些少年也没去想,因为他们关注的是那句“吃香的喝辣的”!
在他们这十来年人生认知中,能一日两餐勉强果腹都是很奢侈的,很多时候要不到饭,就得饿肚子,有些人饿着饿着就再也没力气去乞讨了。
虽然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但不妨碍他们对吃香的喝辣的这回事缺乏了解。
他们经常躲在酒楼后厨墙外,闻着那几乎能把人馋虫勾引死的香味儿,吞咽着口水,想象着两个……不!仨!三个白馒头放在自己那豁了小半个的破碗里。
热腾腾的馒头里边儿还夹着两条脆生的酸萝卜!
吃完这个还能喝上大半碗掺了苞米碎渣的苞米糊糊。
这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场景来对应那句“吃香的,喝辣的”。
每一个少年的眼里几乎放出了光。
看着垂立在两侧却于袖中攥紧的一双双手,文宇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毫无表情。
安排好了这些孩子,二人离开了这城墙边儿上的宅子。
自会有人安排好他们一应的食宿以及教导。
他也会经常来到这边儿查看情况。
他不知道这些孩子能不能通过考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借此改变命运,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以他父亲留给他的身家自然可以轻松养活这些孩子,但如他们这般的孩子何其多?
他一个人能救得过来多少?
别说是他,就算是殿下将整个王府变卖,也是杯水车薪!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敞开了国库,也没办法根治这些孩子的艰难处境。
只要战争还在,青壮年们死在战场上,结局可能就是这些形同孤儿的孩子增加一个又一个。
大梁虽然并不限制妇人改嫁,但男尊女卑的思想依旧使得她们在改嫁后更加没有地位可言,也没有几个愿意多养一个儿子,毕竟那是一张吃饭的嘴!
可孤儿寡母在这世道想活下去,很难很难。
……
“殿下,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禀告完进程之后,文宇便要退下,姜圣灵伸手留下了他。
“那些小孩吃的什么?”
顿了两息,文宇低头道:“一天两顿,每顿一个杂面窝头,一碗苞米糊糊。”
姜圣灵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挥了挥手让文宇退下了。
面无表情地坐在矮榻上良久,忽然勾了勾嘴角自嘲笑道:“何不食肉糜?”
叹了口气,他右手撑着矮榻起身,只觉得身子仿似重了几分。
………
晚间,看着桌上的四道家常菜,哪怕加了新调制出来的调味料,姜圣灵依旧没什么胃口。
他眼神明灭不定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妃与林青鸢也不敢出言打扰,各自安静用膳,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扒上两小口米饭,极少夹菜。
菜肴已经散掉了热气,姜圣灵闭了闭眼睛,几息后重新睁开,恢复了常态,给王妃夹了些菜,又顺手放了些到另一侧的林青鸢碗中。
夹了根青菜入口,右脸咬肌凸显了好几次方才咽下。
一顿饭吃得极是沉默,甚至有些压抑。
林青鸢伺候着他沐浴完,便早早的躺下歇息了,姜圣灵今晚没折腾,一左一右两个美人伴着,闭着眼睛许久才陷入沉眠。
翌日清晨,姜圣灵用过早膳后便走进了书房,钰儿在一旁笔墨伺候,他则是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足足一晌午,外人根本不知他究竟写了些什么。
被笔墨浸染而皱起的厚厚一沓宣纸,并未被完全保留下来,很大一部分都化作了火盆里的灰烬,那上边儿所写将是永远的秘密。
午膳后,姜圣灵唤来了杨羴,交代了一些事情,杨羴领命而去,随后,老刘老夏等人一一被叫来单独谈话,内容只有当事人知晓,外人无从得知。
但发生的这一切却依旧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
皇宫。
“陛下,今儿七殿下轮番召集了他手下的人,安排了不少事,但未允许下人靠近,暂时不知所为何事。还得晚些时候才能知晓。”
宣靖帝头也未抬摆了摆手:“随他折腾去吧,不用时时盯着。”
大太监俯身领命。
陛下说的是:不用时时盯着。
作为老心腹,这个解读并不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