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要去的杜府，并不是杜来明在大都城内的府邸，而是在大都城外不到十里的杜家别院。
下了马车，卫天有些诧异了，这哪里是什么别院，简直就是一座高级豪华度假村啊。
杜家别院依山而建，即便是这酷暑天，别院四周却依旧清凉，而院中亭台楼阁飞檐翘角，小桥流水假山林立，还有一方曲折的荷塘，百条锦鲤在水中嬉戏，若是不知道的，定以为这是皇族产业。
“你们家大人可真是会享受啊。”卫天笑着说道。
而那名杜府管事，此时已经没有了跟卫天多废话的兴趣，只是冷冷的瞥了一眼卫天，似乎还暗自冷笑了一声，便依旧自顾自的在前带路了。
沿着曲折的回廊，又穿过几处林园，忽然就进入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个竹屋，离得老远，就闻到淡淡焚香的味道，伴随着香味传来的，还有同样淡淡的琴声。
“自己进去吧，杜大人在等着你呢。”那名管事如今已经是连称呼都懒得称呼，直接没好气的说道。
卫天来到竹屋前，看到所有门窗都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双眼微闭，手中抚着古琴，身前坐着几个年轻人，应该是此人的徒子徒孙。
这些人中，卫天一眼就瞧见了卢文彬，不免苦笑起来。
而对方也看到了卫天，下意识就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卫天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只是见杜来明正痴于琴曲之中，也没好意思开口打扰，就在竹屋门口自顾自坐了下来，静静欣赏。
卫天原本其实并不太懂音律，但奈何已经体悟过俞伯牙的心流状态，有些东西似乎自己就开悟了，他静静的听着对方弹奏，期间时而微笑，时而展眉，时而摇晃着脑袋，一副陶醉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位大司乐，还真是人在琴中，琴在曲中，有些人琴合一的味道了。
卫天知道此时杜来明绝对是在心流状态，而且已经做到完全隔绝身体以外的任何干扰，不由得有些心生佩服起来。
一曲终了，众人思绪依旧还在曲中，过了好一会，方有一人先声叫好，然后不免一唱十和，众人抚掌称妙。
直至此时，杜来明才睁开微闭着的双眼，捋须点头。
旋即看到了卫天，二人四目相对，卫天很有礼貌的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说道：“下官卫天，拜见大司乐。”
“哦，你就是卫天？”杜来明淡淡的说道，“听文彬说你有一曲高山流水，可谓天人之作？”
杜来明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有磁性，似乎在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都有宫商角徵羽的变化，极为悦耳。
“下官偶得罢了，并不是什么高深曲目，断然是入不得杜大人之耳的。”话是这么说，可卫天心里却想说，不会是又要我弹一遍吧？我他喵的又不爱弹琴！
杜来明却摇摇头说道：“唉，卫大人此言差矣，琴曲不分高雅还是媚俗，关键是合适的人，合适的场合罢了。不说这个了，想来卫大人也是这琴道中人？”
“大人说笑了，下官只是幼时在乡下学过，在您面前谁敢妄称琴道啊？”卫天表现的极为恭谨，他能看得出此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似乎真的只是想跟自己交流琴道？
“卫大人过谦了，不知卫大人能否给杜某人一个薄面，让杜某也欣赏欣赏，这高山流水之音？”杜来明十分诚恳的说道。
没等卫天开口，一旁的卢文彬却是一脸不屑的说道：“老师，你用不着跟他这么客气，他只是一个……”
还没等卢文彬的话说完，杜来明十分恼怒的在琴弦之上拨了两个不协和音。
卢文彬知道这是老师生气的意思，便立即住口不言了。
卫天本想拒绝，但见场面一时间有些冰冷，便只能开口说道：“能得到大司乐的教导，实属晚辈之幸，只是这杜门弄琴，着实有些献丑了。”
此时卫天改官称变晚辈，便算是放了一些敬意在其中。
“无碍无碍，你没带琴来？那就用我的吧。”说罢，杜来明欲站起身，让卫天落他之座。
“怎可怎可，老师，那可是您的‘十拓’，怎可让外人染指，还是用我的吧。”
“对，用我的吧。”
“用我的吧。”
众弟子纷纷举起自己手中的古琴，示意卫天不要碰他老师的爱琴。
卫天自然知道，很多琴道中人，看待自己的琴就如同是自己的老婆，更是有借万贯财易，借乐师琴难的说法。
“大人爱琴，晚辈岂敢僭越。我看要不……要不就用卢公子的琴吧。”卫天眼中带过一丝狡黠的说道。
杜来明自然也没有固执的硬要卫天用他的琴，而且一个晚辈，用自己的琴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自己的“十拓”，那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无价之宝。
于是他给了卢文彬一个眼神，示意把琴给卫天。
卫天接过琴，看着卢文彬一脸吃瘪却无法说出口的样子，不由得就觉得一阵好笑。
不一会，一曲高山流水，就在卫天的指尖传了出来。
起初众人都是不屑，心说这个毛头小子，只是在乡下学了几年琴，能弹出什么好曲子。
而对于卢文彬的说法，众人也只是以为他输了与卫天的比试，强找的借口罢了。
可当卫天手指轻落，所有人的眼神就开始变化起来。
卢文彬却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他虽然很恨卫天，恨不得直接打死卫天，但在琴之一道上，他也非常清楚卫天的实力，在座之人，能与卫天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他的老师杜来明了。
一曲高山流水终了，所有人都惊呆了，有几人更是已经躺在了地上，一脸陶醉和满足，这种满足，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甚至似乎连自己的老师都做不到。
杜来明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美妙了……不，应该说这首曲子，比以往听过的任何曲子还要美妙，简直是曲中极致，曲中之仙。
而卫天的琴技，更是让他感叹，如此年轻，竟然比自己都不逊分毫，甚至隐隐有超越自己的感觉。
他哪里知道，卫天怕吓到他们，已经收了三分力了，要是真把俞伯牙的功力发挥到极致，怕是他们当场就要发疯了。
见众人沉浸在曲中曼妙，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卫天不由得咳了两声，说道：“杜大人，这天色也不早了，晚辈也不好继续叨扰……”
“杜什么杜？”忽然，杜来明没来由的出言打断卫天说话，众弟子也是惊愕不已，他们从来没有见自己的老师有过如此失态。
只听他继续说道：“卫天呐，你太见外了，承蒙不弃，以后你就称我一声来明兄，我就称你为卫天老弟，如何？”
众弟子闻言，全都傻了眼，他们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平时有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是好友，也都是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哪里会像一个市井粗人那样与人称兄道弟。
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他却已经年过半百，这年纪根本都可以做人家爷爷了。
他们哪里知道，在听到卫天琴音的那一刻，杜来明心中已经打定了结交的主意。
杜来明自认在琴技方面，普天之下除了妙音山庄的几位琴道大手以外，根本就不可能有与自己水平相当的琴师了，而他也很多年驻足不前，看不清再进一步的路在何方。
而卫天的出现，让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前方有了路、有了方向、也有了光。
能跟卫天成为忘年交，已经是自己捡到了大便宜了，今天如果不是自己的众多弟子在场，他甚至都愿意拜卫天为师。
卫天此时根本不知道杜来明心中的火热，也不愿意理会众弟子们眼神中的诧异，他只是不想跟这个琴痴走的太近，以免被对方缠上不停让他弹琴。
谁料卫天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委婉推脱的言语，杜来明就抢先说道：“卫天老弟，如此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来来来，我们再弹一曲！再弹一曲！”
说着，杜来明拉着卫天径直走向他那张“十拓”。
还没等众弟子阻止，杜来明就用他的眼神让众人闭上了嘴。
这老头，是纯粹没听过瘾，想让自己给他无限循环？
卫天在心中叫苦，可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如何推辞。
忽然，他看到了杜来明那张“十拓”，发现此琴与一般的古琴截然不同。
琴身虽是木制，却有一层如云彩般的琉璃之色，而且变换不同的角度去看它，这层琉璃光彩就好像在隐隐流动一般。
而最神奇的，就是琴身上有几处纹路，说是纹路，却更像是鱼拓。
卫天粗略一数，足足有十道这样的纹路，心说难怪叫它“十拓”。
而这些鱼拓，在琉璃光彩染过之时，就好像活过来一般，生怕下一刻就会跃出琴面，就此游走。
“这……这是何等样的神器？”卫天不自禁的感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