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倾正在一位朋友组的KTV局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指。这种新生局总是有无休止的桌游项目,而她只想唱唱歌。那一天不巧,全包厢居然除了陈倾没一个人是去唱歌的。她并不反感用自己的歌声去做欢声笑语的背景音,可她不能忍受歌声完全溺死在掷骰子的声浪中。当朋友告诉她还有两位自己不认识的人要加入的时候,她变得更为倦怠。
他和一位高挑的美女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刚想好开溜的借口。
但显然这俩很对她胃口的人一瞬间就把她这个借口推走了。
其实第一个勾起陈倾勾搭欲的是那位身形高挑、看上去并不好相处的女孩,所以她悄悄让朋友怂恿新人唱歌。可惜女孩似乎真的不擅长唱歌,万般推脱之下也只好作罢,陈倾从不会用最直白的方式去认识人,也就暂时放弃了美女。林夜就在那时扫了陈倾一眼,她终于注意到了他。
很冷漠,标准的高白瘦,标准的挺得很直的背,标准的五官,戴着一副标准的斯文眼镜——标准的不近人情好学生帅哥长相。
希望他别也推脱了吧,不然我还不如溜回去追番呢。陈倾这么想着。
但当My Lover Lies Under的调调响起来时,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开始掩藏自己略带兴奋的笑意。
她没想到他声音这么好听,是她喜欢的那种好听,不是低音炮却温柔厚重。她还没听到一半,就已经在内心和这个人走出这个房间,来到“Quiet night of quiet stars”;她看到他简简单单却“很洋气”的打扮,想着他被潮湿粘腻的南方夏日包围的样子,他一定有能力剥离闷热,给人带来清爽感吧?她其实没谈过恋爱,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完蛋了。
可她更善于自欺欺人,她告诉自己,这个人……音域真广,以后当歌友一定不错。
也确实不错。当天晚上整个包厢十多个人,只有他俩一直在唱。她发现他唱歌时的小动作和各种细节处理方式都和自己类似,她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她没有自信他对她也是如此过度关注。
大学生的一套既定约浪流程,是半夜从KTV出去,直奔烧烤店。当然这群刚入学的青年也无法例外。他们俩自然而然地一起坐在了角落,她在开口聊天之前紧张地在椅子上僵了一瞬。
但很快就聊开了。
“你挺冷漠的。”他不怎么客气地先开了口。
“哈?你当时在门口看我那一眼才给我冷得嘞。”
“我也没办法啊,我是被老文拉来的,人都不认识一个,本来准备呆几分钟就走的。”
也就是说因为我才到现在都还不想走的是吧,陈倾今日首次得意。
“实不相瞒,我当时也在盘算怎么开溜。”
坏了,这才刚得意上呢,怎么就释放了相同的讯息呢。
他们开始带着防守地谈天说地。
他感叹自己竟能欣赏暴力文学,她说她啃完了英文版的《七杀简史》,他说所以灵魂认识灵魂;
她说自己要是能像兰波那样纯粹野性就好了,他说我们甚至做不成魏尔伦;
他说自己爱装成熟选性冷淡的色彩装饰自己,但其实偏爱色彩浓郁的油画,她笑说她学画画的时候就爱把色彩调得很浓,他们又都不爱张扬的艳丽;
他说家里想让他学钢琴,结果自己拿着弹钢琴的钱去学贝斯,她说好巧,她拿着学小提琴的钱溜去学键盘了;
她说其实自己14岁就想谈恋爱了,结果因为太听话连人都不敢喜欢,他笑谈自己一直做着表率不谈恋爱、义正言辞地指责早恋的同学,但早就虚构好了十二个婚礼场景;
他们谈自己如何在中二地想当个除暴安良的潇洒剑客的时候,真的做到了把所有时间都堆在了学习上;他们都在高一抑郁,又都在高三变好;他们发现俩人在上百个组织社团里刚好挑出了相同的三个报名;她说自己是最不花心的双子座,他说自己是最不自由的天秤座——他们的话题越发庸俗。
他们还说,其实这些相似之处都挺无聊的,想打破桎梏但什么也不敢做的努力好学生太容易产生共鸣了,这种人的故事都没人想看,除非这俩人最后都混得很烂。
“但这桌十多个努力的好学生,你只和我聊得欢。”
陈倾有点出于本能的害怕,她觉得自己对林夜的渴望很暴力,充满兽性,而兽性是需要克制的。而他说话却不讲点道理,说出这种话,自己怎么防守都显得是在无理取闹吧。
回去要走好长一段黑黢黢的路,玩累了的大学生们各自开始向自己的宿舍区散开,陈倾和林夜却在同一个宿舍区。想到他们最多就隔了几百米,陈倾窃喜。
快分开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停在原地。陈倾这才发现他真的比自己高好多,得有二十多厘米吧。她带着一点挫败感仰起头看他,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胜利,直挺挺的背松懈了些许,低下头看她。他们没说话。他们渴望对方的拥抱,但没一个人有动作。
旁人一定觉得这是个萌到不行的甜蜜场景,而当事人却各自打着小算盘。
但还是陈倾更胜一筹。
“回头你让老文把我微信推给你吧!”
说完她就溜了,她偏要绕过当面加好友这个简单的步骤。也不知林夜杵在原地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的好友请求当晚就到了,而她第二天早上才看到。朋友圈第一条动态就是他的。
“太久没使用破喉咙输出大量信息了,嗓子没了。”
她躺在床上侧过身抱住被子,把头埋进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