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就是中秋。
夜色降临,白洁的明月高挂夜空,就差那么丝毫便是满月。月光洒满了小镇外一处名叫林清观的破旧道观,衣着褴褛蓝青道袍的小道士正盘膝坐在自己的房间,面前摆放着一口生锈铁剑,只见他右手托扶铁剑,左手轻轻擦拭剑身,感受着剑身上斑驳的锈迹带来的粗糙触感。
蓦然间,一阵轻微的山风吹过,带着山林的鸟兽夜啼声,将小道士周身的衣服吹起,他轻轻压了压自己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举着那口锈迹铁剑挥舞起来,铁剑在风中带起一阵阵破空的啸声,可想以前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宝剑,如今却已锈迹斑斑,一撞则断。
小道士挥舞了半阵,才悻悻然停下手中的剑,暗自叹了口气,借着月光,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这把铁锈剑身,只见剑身赫然刻着曦和二字,暗淡的金色刻字在月光下闪烁着暗淡的荧光。
正在小道士出神发愣时,门外叩门进来一位下人服饰的老者,看见小道士正在发愣,道:“太子爷想家了吗?”
小道士见着老者,轻轻将曦和剑放归原处,笑着回答:“国不复,家不存,想也没用了。倒是曹公公你这么晚了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曹景明看着年纪尚小却被迫隐姓埋名流浪到野道观的舒国太子,心里不禁隐隐作痛,看着小道士的眼光又柔和了几分。
小道士见老者站在门前不语,道:“曹公公有事但说无妨,这么多年风雨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老者听到小道士的询问,才回过神:“噢,奴才刚刚想着太子爷小时候在宫里耍剑的英姿出了神,都差点忘了说事情了。今个过来就是想问问太子爷怎么处置今早抓回来的那两个逃跑御林军。”
小道士听罢,挥了挥手示意老者回去:“太子都不是太子了,那御林军自然也不是御林军,就让他们走吧。”
待得老者离开,小道士就双手抱头躺在了房屋的地板上,这才发现整个房间除了墙壁上有一处搁剑的挂钩,就是四周白壁。小道士就这样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上,看着屋顶的房梁,黑漆漆的房梁宛如一片无尽的虚空,将小道士眼前的希望都吞噬干净。
小道士姓苏,单名一个稷字,曾经的舒国太子,后因舒国镇北大将军叛乱夺权,成了流浪四方的亡国太子。在从小服侍自己的大貂寺曹景明的陪伴下,过着四海为家的逃亡日子。
本来身边还带着百人的御林侍卫,但是看着舒国一步步被大将军掌控,御林侍卫百夫长再也不抱着靠眼前的太子一步登天的心思,找了个机会带着大半御林军逃走占山为王当土匪去了。
太子苏稷身边除了曹公公,就没有任何人,最后的两个御林侍卫也在刚刚放走。
但是哪怕是这样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逆境,苏稷依旧心中抱有未来一天可以回去手刃仇敌,原因无他,除了他手中那柄曦和剑,他还有一颗苏家祖祖辈辈都有的七窍玲珑心,能辩识忠贤,推导玄功,提纯玄气。
此时漆黑的屋顶大梁,在苏稷眼中开始发光,眼中花面出现了一个小光人,小人手中执剑开始舞弄起来,玄妙的剑法越舞越快,小人的剑似乎就要脱手而出,带着阵阵霞光,煞是好看。但是就待小人手里剑势飞虹,即将要脱手而出时,画面陡然暗淡,小人也转瞬消逝。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稷左胸剧痛,似乎那般异象在消耗着他的精力。异象突然被打断所以被其反噬,苏稷抱着胸口在地上连连打滚,眼中的泪水差点就要滴落下来。
“可恶,我真是个废物。”
苏稷用力捶着地面,为自己连推导玄功都做不到而恼恨地留下了眼泪。
一声轻叹,从窗外发出,曹景明站在窗外,观察着屋内的苏稷,看着他次次钻心的痛苦。曹景明内心五味杂陈,但是苏稷那颗玲珑心的确与众不同,他作为外人,的确也帮不上忙,只能寻了一张矮板凳,坐在苏稷屋外,呆看着夜空的月亮,发起了呆。
“曹公公,如果我像大哥一样才华卓越,一颗玲珑心修得世间万般法,是不是舒国就不会亡国,我苏家也不至于满门被斩了。”
良久,苏稷幽幽的话语从屋内传出。原来他一直知道曹景明就在屋外,内心的不甘和不如大哥的羞耻心,让他不禁向这个当年舒国最大的大貂寺问道。
“大皇子是大皇子,太子爷是太子爷,都是一样优秀的人,所以太子爷心里不要难过,舒国被乱臣贼子占了那是因为天数如此,奴才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如何安排的,奴才如今就只想守得太子爷的安慰便好。”
听得曹景明的回答,躺在地板上的苏稷内心意外的平静。谁都知道大皇子苏河是舒国皇室苏家千年以来的天才,带领着苏家铁骑征战四方,是人人称道的大英雄,而苏稷,只是一个玲珑心残废的废物皇子而已,要不是苏河在一次征战中失踪,这太子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坐。
苏稷平静地看着屋顶大梁,眼里的小光人再也没有出现,残废的玲珑心,只会给他带来半截功法和钻心的疼痛,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废物吗?”
带着心里的不甘,苏稷在冰凉的地板上沉沉睡去。
感受到屋内平稳的呼吸,曹景明这才站起身来,看着道观庭院惨白的月光,深深吐了一口气,佝偻的身子迈着小步子,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月色衬托下,步伐似乎隐然没入身旁的天地,呼吸间宛如与天地化为一体。
此时道观不远的路上,被抓了又放的御林侍卫二人正在策马奔跑在小道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不停抽着马背,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军刀砍断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树枝。
“李二,这回终于从废物太子身边逃出来了,天高任鸟飞,等到了统领的山头,我可要抢他娘的几个少妇上山当我老婆。”
张麻子放声大笑,在苏稷身边多年循规蹈矩,让他压抑得受不了,这下终于能逃出生天,心情也是大好,粗犷的声音惊得周围树林里的禽鸟四散乱飞。
“张麻子你可不要这么说,太子爷待我们不薄,要不是他那颗玲珑心出了问题,没能像大皇子那样神武,我也不会弃之而去,毕竟有玲珑心在,复国倒不是没有希望。”李二将手中军刀舞得刀影纷飞,将一根根小臂般粗的树枝拦腰斩断,可想他的武艺有多精湛。
张麻子听得李二的话,沉吟半刻,想到苏稷平时待他们种种,与他们朝夕相处这几年,的确算得上礼贤下士了,这次又放他们离开,是待他们不错。
想到此处,张麻子为刚刚那般言语感到了丝许的羞愧,但是这么多年担惊受怕,那也是实实在在地折磨着他,现在出来了也不再是主仆关系,互不相欠,内心的羞愧又不知所踪。“可惜了那般的家世啊,居然是个废人”念想到自己的旧主子平时的一举一动,张麻子心中一个问题浮上心头。
“你说,太子爷手里那把不离身的铁锈剑,是不是苏家传家剑曦和?那把大皇子不离身的火炎神剑。”
李二思索片刻,便摇了摇头:“我当年随着大皇子冲锋过,曦和神剑威力冲天,一剑下去百米内神火蔓延,不可能是那把破绣剑的。”
随后二人闷头赶路,全然不再提那位对他们礼贤下士达数年之久的亡国太子爷。突然,冷不丁地一支冷箭射出,所取便是张麻子的面心,惊得张麻子赶紧挥刀向前一砍,堪堪将冷箭斩为两段,残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李二张麻子对视了一眼,知道定有伏击,二人将马鞭挥舞的更加勤快,啪啪作响的马鞭声催动着坐下的马驹冲出有半里远,身后的马蹄声却渐渐近了。
“看来背后的是军马”
李二勒了勒缰绳,准备和张麻子埋伏起来看看所来何人,如果人少就一举将他们都杀了,省得投奔大统领时候还留着一个尾巴,暴露了山寨的位置。李二停下马,回首正要向身后的张麻子打手势,却见到张大着嘴巴的张麻子用手颤抖着指着一旁的树林。
李二顺着看去,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恐怖场面,树林两旁都密密麻麻悬挂着人的骨骼,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头,但是都整齐划一地穿着御林军的盔甲。
张麻子似乎看到大统领那身大叶红金甲,眼里的惧色更添三分,转过头正要呼喊着李二快些催马逃命,却只见到一个没有了头颅的尸体端坐在马背上,而坐下的五花马此时还在悠闲地嗅着路旁的鲜草。
突如起来的变化让张麻子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看着李二没了头颅一直在喷血的尸身,张麻子突然大叫一声,跳下马便往着路旁的树林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有鬼救命之类的话语。
“这苏家大哥手下的兵也不过如此嘛,见了些小玩意就吓得神魂碎裂,疯疯癫癫的。”
张麻子的马边,出现了一抹窈窕的身影,在明亮的月光映衬下,亮白的肌肤似乎闪闪发光,一身红色长衫的打扮如果没有一旁手提着的李二头颅,很难想象这样漂亮的女子就是刚刚的杀人凶手。
后面的马蹄声也将将赶到,几名黑衣人下马恭侯在女子身旁,月圆前夜的冷风吹动红衣女子的裙带,女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望着星空那一抹差一点点就能圆满的月亮,喃喃自语道:“苏哥哥,这么多年,想必你也很孤单吧,我这就来带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