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定,女人死的不能再死了,李安也逃过了清算,甩掉身上的泥水,小跑到黄威面前。
雨依然磅礴。
黄威的胸前背后全是伤口,再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粉白的肉来。
“师父,您没事吧!”
“死不了!”黄威摇摇头,“你把这妮子拖进山洞里去。”
“哎!”
李安看了一眼女人,眼睛依旧注视着天空,面颊惨白,胸前血肉模糊,此生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还真是讽刺!自己的剑杀死了自己。
你说你没事来招惹他干嘛,大好的年华,就这么白白葬送在了雨中。
虽然女人有心杀他,可如今尘埃已经落定,面对一具尸体,所有的火气都没了。
抱起女人的肩膀,尽量不去触碰她的伤口,在泥地里留下一道辙,眼看就要到了洞中。
剑鸣声刺耳。
这雨好似都要静止了,无形的剑并未远走,见李安拖拽主人的尸体,在天空周旋一圈,想要取走李安的性命。
李安也感觉到了危险,不停的后退,绊倒在地上,手臂交叉挡在胸前。
“诺!”
黄威阴沉的声音起。
剑离眉心一指之距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黄威眨眼间来到近前,一把抓住无形之剑。
目猩红,口中吐出一股红色的烟雾。
剑挣扎了两下,再无声息,在黄威手中显露出真实的面目来。
那把剑淡黄,周身布满古朴的花纹,很是漂亮。
不过,却没了灵性。
“这剑倒是个忠心的好奴才,不离不弃,忠心护主。”
李安面有垂涎之色,却不敢言语,又爬起身来,将女人拖进洞里安顿好了。
现在一看,这女人长的也好生俊俏,之前可不曾注意到,只是红颜薄命,天意难测。李安叹了口气,还是为她合上了眼睛。
这时,黄威也进到了洞里来,靠着墙壁盘膝坐下,又掏出一支黑色的瓷瓶,倒出两枚药丸吞入口中。
黄威的头发湿成一块,吞吐几次以后,面色也愈加潮红。
“你做的不错!”黄威说。
“这都是我做徒弟的分内之事,发生这种事,错都在我,您不责罚我已是师恩浩荡。”李安如履薄冰,小心的应答。
黄威闭了眼,手掐诀,伤口被绿色的光遮蔽,缓缓愈合。
“你知道这女儿的来历吗?”
“就目前而言,她应该跟《道韵天经》有联系吧!”
黄威点点头,“那《道韵天经》乃西峡山的镇山之宝,这女人正是西峡山的白黎圣女。我在西峡山潜藏三十年年,费尽心力才将这《道韵天经》搞到手,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百密必有一疏,关键时刻还是被这妮子发现了。她从西峡山一路追我到这偏僻的北方来,算起来也有三年光景了。她可真是有耐性!”
“管她什么圣女不圣女的,也不过如此。到头来还不是着了师父您的道,被您一举拿下了。”
“你说的轻巧,刚才她要不是看了你一眼,有了片刻的疏忽。不然的话,现在躺在这里的可就是我了。”
李安也点点头,深以为然。那女人明明可以在打败黄威之后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可她偏偏不信邪。这么说起来,她死得一点都不冤,全是她自己的高傲惹的祸。
“怎么回事?”黄威朝洞外望了一眼,面露疑惑,“从开战到现在,除了一只野狗在远处窥探以外,怎么不见九道山的其他高手?”
“估计全都去主峰议事了,新道联盟的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黄威摇摇头,面色阴晴不定。
“你去帮我取壶酒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问你话!”
李安得令,出了洞去了。
黄威看着脚边的女人,冷笑声又起。
“好一个女武神,要不是我事先知道了你的秘密,这次恐怕就真栽你手里了。现在啊,你就乖乖做我的嫁衣吧!”
回到慈雅府的时候,一切平静。雨太君和沐五都不在山上,奴仆们也得了闲,各忙各的事。
李安先去厨房,找范备预备好酒菜,自己又拖着湿透的衣服回了屋。越往家走,李安的腿就越软。关上了院门以后,李安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有生之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尸体,对方还是眼睁睁的死在自己面前。而且有好几次,自己的性命都在深渊的边缘来回试探。安全以后,李安一阵阵的后怕。
他几乎是爬着回到的房间,费力的解开衣服,换了身干爽的黑衣,双腿依旧在打颤。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富贵险中求……”
就这么两句话,李安前后叨咕了不下百遍。
胡同中,李安望着雨空,多少镇静了一些。撑伞去厨房提了酒菜,临走时,范备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么烫,这大雨天的,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李安心中感动,却朝他挥了挥手。
这一路上,除了雨落的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见。没人来问他有关刚才战斗的事,站在石阶往下看,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
黄威,有些小题大做了。
回到山洞的时候,女人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李安也没多过问。
堆起一副笑脸,将餐盒打开,今天的菜也丰盛,一只红蟹,一盘熏肉和花生米。
都是下酒的好菜。
李安恭恭敬敬的把菜端到黄威面前,酒有两壶,也一并放到了脚边。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黄威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李安心中咋舌,不知道黄威有什么秘法,恢复的竟然如此之快。
黄威收了气,先捧起了一壶酒来,打开蜡封嗅了一口。
“这酒可真不错!”说着,酒就递到了李安面前,“正好,咱俩一人一壶。”
李安本想拒绝,可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酒来。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也该放松、麻痹一下自己。
酒入口醇香满溢,却不辛辣,正和李安的口味。
蟹也嫩,带着淡淡的鲜甜味,配酒再合适不过。
“我到这九道山来,有几天了?”黄威冷不丁的问了一嘴。
李安算了一下,“我到您这儿来有五天了!”
“你有没有想过,那天夜里我为什么偏偏选了你来?”
看我好欺负?
李安心里这么想,表面却摇头。
“因为我闻到了你手里那酒,够味儿!对了,那天夜里你还念了两句诗是吧,我听了好久呢,觉得有意思,所以就请你到我这里来了。”
李安面红,现在想起来,那天自己好像有点醉了,借着无人之处乱发酒疯,却没料到偷听的黄威。
“你这小子很奇怪!”黄威继续说,“明明毛都没长全,嘴里的漂亮话却一套接着一套。这做事的姿态完全不像个孩子,我盯着你好几天了,有好几次我都以为你是个和我一样的老不死,而不是表面上的那个孩子。”
“我们这种人是既可怜又可恨!就跟那癞蛤蟆一样,明明一点本事都没有,心却比天还要高。平日里大吵大嚷的,事到临头却一点豪气都没了,就会憋胀了自己的肚子,期望能吓跑对手。”
“你说,你是不是够可怜的?”
李安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是那癞蛤蟆。自我感觉良好,在他人眼中却是个可笑到极致的小丑。
他灌了一口酒,用笑来掩饰真实。
“我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因为我被打怕了。我以为把自己憋胀了就能吓倒对方了,可谁能想到,对方早就把我看穿了,只当我是个笑话。”
黄威灌了一口酒,冷笑道:“所以,我杀了我的四个师兄弟,又杀了那个为老不尊的老畜生。我杀了很多很多人,有的是该死的,有的是不该死的,可我不在乎。我不能再当癞蛤蟆了,我也不仅仅是要活下去了,我得活的光鲜,我得成那龙,成那仙。”
“只要我得了道,死几条人命有什么紧要的。什么圣子圣女,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一个个自命不凡的样儿看上去就恶心。”
李安又灌了一口,对方说的话他也深有感触。
“我们要为自己而活,只要我快活了,旁人的凄苦跟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喝!”
黄威一举酒壶,将剩余的酒尽数倒进嘴中。
“你能懂我,我很高兴!”
黄威看上去有些醉意,嘴咧着笑不停,“你知道我曾收过多少徒弟吗?”
李安摇摇头,那蟹明明只剩壳了,现在却像是活了一样。
“算上你,整整八十一个!”
“这八十一个徒弟里面,就你看着顺眼!”
“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李安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我懂!”
话说完,李安的胸口突然疼起来。
滚烫,好似揣了个火炭一般,就算意志已经被酒精麻醉,可那疼痛依旧深入骨髓。
李安张开口,大声哀嚎起来。
剩下的半壶酒也扔在了地上。
“你……”
李安死死的盯着黄威,怎么也没料到这种下场。刚才明明把酒言欢,黄威怎么突然之间发起疯来了。
黄威捡起那半壶酒来,大笑不止,在李安眼中,对方好似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那身崭新的黑褂子被撕开,胸前那个象征通往强者之路的纹身早已变得猩红。无数的纹路蔓延,从胸口直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我那八十个徒弟,可全都是死在我的手里,我可不想跟那老畜生一样,被自己养大的狼叼了自己的心去!”
“可你又不一样。三年来,我那些个徒弟没一个能撑过我那《神猿重塑之法》,也没有一个能修成《道韵天经》并且开垦出如此辽阔的道基。”
“你我有缘啊!”
“之前我帮你逃过了一劫,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虽说果子还未完全成熟,可等待必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现在那白黎圣女已死,我也刚好借你的道基和身体重新做人。”
“老天待我不薄啊!”
话落之时,黄威一挥手,直接将李安吸附到自己面前,以对方的背面对着自己。
猩红的光一闪而过,从脸的后脑一直划到屁股。就好似给猪剥皮一般,将皮肉割开,露出白骨来。
“我这第七十个徒弟的身体虽好,可压根不适合修炼那《道韵天经》,所幸就扔了吧!”
说完,黄威手伸进李安背后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之中。
李安咬碎了腮帮子,脸早已血肉模糊。
手臂好似触电了一般,痉挛不止。
几分钟后,李安握紧了拳头。可握紧拳头的力是不是自己的已经说不清楚。
再看黄威,笑的疯狂,一头栽进李安的背里。
李安的哭嚎声、黄威肆意的笑声交织在一起,配上那骇人听闻的诡异场景,好一出恶魔生啖人肉的大戏。
只是这些声音完全止步于洞口。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主峰的大殿中争吵依旧不停;有的人打着哈欠,对着雨昏昏欲睡;有的人一丝不挂,体味着欲望的快感;有人一本正经,想要修炼出自己的大道一片……
绫子却坐在檐下,手中的香囊快要完成,抬头看向天外,嘴上绽出笑容。
范备手中握着一支翡翠的簪子,桌上有酒有菜,可心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紫霞峰上,紫衣女子绝美的颜容,盘膝静坐,苦海无波。
天空降下一道闪电。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窗外,心中对未来带有无限期望:明天,或许会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谁都不曾想起李安,也没人会去救他,在旁人眼中他就是那只癞蛤蟆,除了一张能讨人开心的嘴以外别无他长。
仅此而已。
李安扭了扭脖子,咧开了嘴,露出尖长的獠牙来。
不见了黄威,也没了那女人,一切好似发生了,一切又好似没有发生。
往昔的一切,都付笑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