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啊。”托肯在看完信后像是终于解答了他的疑惑，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好了德瑞特，你放开他吧，你也看看他的这封信。这小子的故事太精彩，我不知道该怎么来和你转述。”托肯一只手握住德瑞特压在我肩头的长棍，一只手将那封信递了过去。肩头的压力消失了，不知接下来他们打算怎样处理我。
我大抵能猜到的，只有被押送到他们搜魔人的大狱，被关在最深处的监牢，和塞拉斯一样在囚禁中度过漫长岁月。
但我和塞拉斯不一样，发自内心，我觉得这一切是我应得的惩罚。如果我能在更早的时候被发现，早早的被控制起来初次爆发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不论前几天我是不是通过魔法拯救了镇上的人们，但它始终带着无法挽回的原罪烙在我的身体里。所以我现在十分平静，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能坦然面对。
在德瑞特看信期间托肯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一旁把玩着刚才仍在桌上的禁魔石徽章。
“你不是个坏人。”看完信后的德瑞特给出了简短的评语。
“没错，虽然你是个法师，但不算坏。或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做得不错，至少比戍边卫队的那帮缩头乌龟要强。难怪镇上其他居民会异口同声的否认你拥有魔法力量的事实。”托肯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开始了发言，很显然他推翻了自己原有的假设，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不过我们还是必须执行属于我们的使命，我们没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去。我们得把你带走，希望你不要反抗，好好配合。”托肯的话说得十分有诚意，他并没有要伤害我、强行把我带走的意思。“我会和你们走的，但是镇上的人希望你们不要为难他们。他们现在很不容易，如果因为我而让他们遭受更多的苦难，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你们平静的离开。”我把握着回答的分寸，这既是我的请求也是我最后的威胁，虽然我深知自己根本没法使用魔法来反击这两个搜魔人。
“走吧，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的。”德瑞特起身对我说，坚毅的脸上展现出真诚的感觉。“我们只是按章办事，但也有自己的正义，他们和你一样都不是坏人，我们不会为难他们的。”整理好自己的斗篷德瑞特作势要走，托肯也起身跟在了德瑞特身后。他们就好像确信我会乖乖的跟着一样，没有半点犹豫的推开门向外走去。
“我们留给你些时间，收拾下自己的行李，或者给你那封信多填几笔交代下现况。不用带太多不必要的东西，你也知道我们不是去度假。”托肯的态度仿佛回到了刚来时的轻松模样，在门口交代完后顺手关上了门。
我简单拾掇起几件衣物，在信上跟巴雅和萝瑞尔交代了搜魔人的事，并告诉他们我对于自己“原罪”的假想。停笔之后信已经比最开始时多了好几页纸，不知道她们回来后看完这封长信会作何感想。如若我此番离去后将被囚禁，那我唯愿还能再见她们一面。把信在显眼位置放好，背上自己的包裹我推开了门。
门外托肯和德瑞特一左一右的守着，持着的两杆长棍横在我门前划了个叉。我还没来得及疑惑他们为何是这幅戒备森严的样子，目光就从他们二人的夹缝中瞅见了答案。镇里的居民都站在我的门口，把门前本不宽敞的小院装得满满当当。
我开始担心起来，如果他们阻拦搜魔人带走犯人，那即便托肯和德瑞特做出过不为难他们承诺也断然不会任由镇民的摆布，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很难预言了。毕竟作为尽职尽责的搜魔人，他们首先是以将我带走视为一切的前提，如果这个前提不存在那他们之前的承诺自然也不存在。
我不想这些可爱的居民被再一次的卷入糟糕的事态，正准备向前去对他们喊话托肯和德瑞特的长棍就像是要阻止我发言一般架到了我的胸前。
“犯人迪达尔已经自首，围观的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德瑞特声如洪钟，对镇上的人们喊着话。但很显然效果并不明显，他们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山区的石林，沉默的阻挡着将要离开的人。
“犯人迪达尔已经自首，迪达尔有罪在身，但他不愿有任何人受他牵连。围观的闲杂人等听好，你们接下来的任何语言和行动都关系到是否会损毁犯人迪达尔的愿望，我们带犯人离开时，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我们让开一条路，唯一能说的只有‘谢谢’这两个字。倘若有谁做了什么不必要的动作说了多余的话，我绝对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托肯说完便将我拉到身前，左右两根长棍平行着横亘在我身旁，就好像是两条不容逾越的沟堑把我和前方的人们相隔开。
听了托肯刚才的发言，在我们走到人群面前时石林默默的分开出一条道路。我低着头从他们的身边经过，似乎是不想让我有更多负担，他们都沉默着。虽然托肯允许了他们向我表示感谢，但是我并不想听到，那些感谢会冲淡我对“原罪”的笃信，会让我这已经准备好接受惩罚的心再次融化。
我们和搜魔人三人就这样沉默的穿过了人群，而那些人一言不发的跟在身后，陪着我们走到镇外，直到德瑞特回过头示意他们就此停下。他们终于消失在了夜色和林荫里，我感觉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些。
“你知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吗？”托肯开始和我搭话。
“不，不知道。我猜是你们搜魔人的监狱。听人说那里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
“我们现在去雄都。你会在那里接受审判。”
“原来那些被抓的法师还要经过这样的流程，我以为他们都是直接被送进监狱，或者直接被执行绞刑。”
“现在风声紧，有些丧良心的搜魔人会那样干。抓到些小鱼小虾就草草处理。但我们不是那种搜魔人，你也不是那种小鱼小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托肯回头问我，出发后他就和德瑞特一前一后的押解着我，虽然说是押解但是也并没有什么限制我行动的手段，甚至连他们挂在腰间的手铐都没有用上。
“大概明白。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将会受到更严酷的惩罚？”托肯他们很显然知道我体内的能量不论是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和普通法师有着差别，就如塞拉斯本人所说我或许和他是一个量级的。塞拉斯被囚禁在大狱的最深处整整十五年，并在最后判处死刑。如果审判的量刑是以法师所掌握的力量来算的话，那我是不是也能得到和塞拉斯一样的待遇。那可真是有点不妙了。
“不，当然不。虽然拥有魔法是一项注定了的罪，但法师终究有好有坏。坏法师会很惨，好法师能好过些，具体你会怎样我俩也不知道。但是我们会如实报告你的材料，放心吧。“托肯没有回头，解答着我的疑惑。
“那还得谢谢你们了。我已经做好了会和塞拉斯一样的心理准备。”
“已经把自己的身价提到和你们领头羊一样的高度了吗？”托肯仍是没有回头，听不出他语气里夹杂着怎样的情绪。
“不，他不是我的领头羊，我和他完全不一样。他是个疯子，是个满脑子只有复仇的可怜人。”我立马反驳托肯的发言。
“怎么？你好像挺了解他的？”
“是，我见过他。他还拉我入伙来着。”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大方的承认了我和塞拉斯的关系。
“你见过塞拉斯？”这回是身后的德瑞特发出了疑问。冷不丁的突然插上一句，着实吓了我一跳。
“对，不止是见过。如果你们想听，那我建议今晚先找个地方歇脚，毕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简短故事。”离开镇子已经走了很久，月亮都已经从天边落下，眼看就要日出两人都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虽然能看出来他们俩身姿矫健，但还是比我预想的要强了不少。我已经开始腿脚酸胀困倦也让每一步都像是踏足泥潭，这俩人却还和没事人一样，就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分毫的迹象。
“既然这样那我们只能停会儿了，那边树下歇会吧。”托肯好像是被迫妥协一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我们便停在那树下生起火烤着些从镇子里带出来的鲜食。根本不像执法人和罪犯氛围，就连一直很严肃的德瑞特脸上也显现出放松的神情。托肯拿出背包里的一支短笛，消遣般嘟嘟的吹了起来。
“说吧说吧，你和塞拉斯是怎么遇见的。”托肯的嘴沾上了笛子后就再也没有离开分毫，一旁的德瑞特像是期待很久了一样，一边脱着长靴一边催促我。我不知道现在这还算不算审讯，如果算的话，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和蔼温柔的吧。
我从巴雅的病开始说起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把故事推进到乘龙禽前往雄都的部分。“你真的不是很擅长讲故事，我看托肯已经睡着快五次了。”德瑞特显然也被我冗长的故事弄得昏昏欲睡，终于开始了抱怨。“就不能快进一下，直接说和塞拉斯相关的吗？”睡眼惺忪的托肯在一旁附和。
“我必须要交代清楚前因才能让你们明白后果。如果只说中间一段那你们肯定会问东问西，你们不是搜魔人吗？犯人的口供应该越详细越好才对吧？”
“你好像把这个身份代入得太深了，分清楚闲谈和审讯好吗？”托肯无奈的摇了摇头，靠着树闭上了眼睛。“赶紧休息吧，塞拉斯的故事留给明天。我已经睁不开眼了。”
“平时我们都是连续三天不分昼夜的赶路，这才第一晚，我还没见过托肯这么困的样子。你真的没有用魔法吧？”虽然好像是在说着怀疑我的话，但德瑞特也枕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木桩闭眼睡下了。分明就没有一星半点对我的防范。我完全可以大敞开的在他们睡熟后从他们身边溜走，真是莫名其妙的信任。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紧随其后的沉沉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托肯和德瑞特坐在一边聊着天吃着干粮。“不用把我叫醒继续赶路吗？你们对犯人是不是有点太仁慈了？”我揉了揉眼睛向他们发问。
“难得有你这么温顺的犯人。我们就权当是在休假，不着急的。”托肯给我扔来一块面包。
“如果我只是装作很温顺呢。我可是法师，我的力量要把你们俩杀了灭口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看他们那么放松，我也开起了有些危险的玩笑。
“得了吧，你那封信里写得明明白白，自己还不知道怎么使用你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呢。更何况你要真有那个想法，我们应该是走不出那个镇子的。”托肯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
吃完面包闲聊几句后我们便再次开始了远行。路上我和他们说起了缇娜被塞拉斯击落后的事，他们俩也就默默的听着，没有提问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所以说，你的魔法是因为塞拉斯才重新回来的。”听完我那漫长的回忆德瑞特为它做了最后的总结。
“可以这么说吧。所以塞拉斯最开始时就是你们说的坏法师对吗？”毕竟十五年的监禁和死刑必须配上一个恶贯满盈的大混蛋才能解释得通。
“算是吧，他杀了搜魔人还有两个无辜的人。”德瑞特精简的介绍了塞拉斯所犯下的罪行。从我开始讲述和塞拉斯的相遇，托肯就一直走在我的前面一声不吭，反倒是之前话一直不多的德瑞特和我一来一回的聊着。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但我隐隐感觉得到他的沉默和塞拉斯有关。
又到了每天休息的时候，慢慢的靠近山区温度随之降了下来，山谷间的风有了些凉意。一路上托肯都没有说话，德瑞特也很默契的没有和他搭话。现在坐下来歇息托肯也没有要交流的意思，分了点食物给我便又从背包里摸出短笛开始吹奏。短笛的声音轻盈，就像是山涧里跃起的水花。但演奏者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松快，眉头拧成一团，和当初在我家里审问我时有些许相似。
“托肯今天是怎么了？他那样子我都不敢去和他说话。”我和德瑞特坐在一起，一边吃食一边看着不远处吹着短笛的托肯。
“想起伤心事了吧。和塞拉斯有关。”德瑞特在嘴里塞着面包，含混里听出他的回答。
“是哪种伤心事？”
“伤心事还能有几种？”德瑞特显然没明白我问话的意思。
“伤心事分能和犯人说的，和不能和犯人说的两种。”我简明扼要的解答了他的问题。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压根没把你真的当成犯人。”德瑞特十分认真的反驳我对自己开玩笑的称呼。“是因为他妹妹。他说过的吧，他有个脾气很臭的妹妹。他妹妹只比他小几分钟，是一对从小伴着长大的冤家。我和托肯是一个镇子的，所以我们三人关系一直很好。”不知不觉在德瑞特慢慢讲述时托肯已经停止了演奏，坐到了我们对面。
“还是让我来说吧，你嘴太笨。”托肯打断了德瑞特的讲述。
“我的妹妹叫托娅，是个脾气很臭长得也很像个野小子的家伙，镇上小孩里数她最能打。完全没有妹妹的感觉，她把德瑞特鼻子揍出血的次数估计比这棵树上的树叶还多。”说着托肯用拳头锤了两下旁边的大树，显然他夸张了，这棵三人才能环抱的大树上树叶浓密得盖住了所有的月光。托肯躲在大树投下的黑影里，看不清表情。
“长大以后托娅去当了兵，我和德瑞特做了搜魔人。托娅从戍边的士兵慢慢做到了雄都的近卫军百夫长。她是我们全镇人的骄傲，我们那个偏僻的小镇和你所在的那个差不太多，能出一个像托娅这样拥有赫赫战功的士官属实不易。”
“是啊，她的战斗能力是天生的，听说她私下里还经常向劳伦特家族的菲奥娜讨教剑术。”德瑞特趁着托肯稍作停顿的档口插了句话，很显然这个托娅是他们俩共同的骄傲，我能听出他们那近乎炫耀的语气。这种语气我很熟悉，就像是我在向别人介绍萝瑞尔时自己的语气。
“劳伦特家族的菲奥娜，是那个无双剑姬对吗？她不是贵族决斗士嘛，怎么会和一个小小的士官切磋剑术。”菲奥娜的名字在德玛西亚家喻户晓，不仅是因为她那无人能敌的剑技，更多的是让原本衰落的劳伦特家族重振旗鼓，成为了德邦贵族里重要的一支。
“菲奥娜在某次阅兵活动时发现了正在练剑的托娅，她很欣赏托娅的剑术，所以安排和她进行了一场决斗。当然那次托娅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身是伤。不过这对她来说是无与伦比的荣耀，她更加勤奋的修习剑术，偶尔就会和菲奥娜切磋。菲奥娜对次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从来没有拒绝过托娅的邀约。虽然每次都惨败，但她总会告诉我们菲奥娜夸赞了她技术的进步。”托肯描述了托娅和菲奥娜之间的故事，在我的想象里能和菲奥娜交上手的肯定也都是个中高手，也难怪托肯和德瑞特字里行间是那么的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