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写作并非我的理想,只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否定我,连同否定了我当时所写的文字,于是我暗暗下决心,要扳回一局。因此,我非常重视获得出版这本书的机会。我无数次写,又无数次推翻,反反复复浪费了好几个月。
我好沮丧,总是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我手边,我颤颤巍巍,让它溜走了。
重读了几遍之前的文章,我打算豁出去了,将最真实的自己写出来。就这样,我闷着头写了一周,平均一天一万多字,不回头看,也不修改重读,更不管写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样,总之就闭着眼写,以冲刺的姿态,写完这本书。
交稿之后几个月我都不敢去想这件事,觉得一定是又把一切给搞砸了。
最近,我鼓起勇气从头到尾把这些文字重读了一遍,其间大哭了好几场。
时隔几个月再看,突然发觉不太像是我写的东西,就好像写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掉进了被架空的宇宙,再看时,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惊人的真实。
二十四岁半,住在徐汇区一个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做着编辑的工作,不断减肥不断失败,常常反省然后继续装傻,心里有很多不甘,不断地为过去的事情流泪。
过了几个月,很多话我就不能认同,想要反驳当时的自己了。
2019年年初,我情绪不对劲,医生给我开了一些草酸艾司。
我问了一些吃这个药的人,他们说,吃了会胖。
于是我很害怕,吃了几天就停了药。
小半年过去了,我越来越疯狂,总是在半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痛哭,有时候甚至会坐在办公室里当着同事的面突然哭起来,把所有的人一一细数,挨个痛恨一遍,说一些偏激的话,却做不出害人的事,于是就一拳一拳地捶打自己。
后来在一个高温的中午,我买了一条装饰用的细绳,上面嵌满了嫩绿色的树叶。
即使是假的树叶,也让我觉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这是很好的象征,我觉得我该用它上吊。实际上在此之前我一直不断了解与上吊相关的知识,查阅了上吊的人到底死于什么,却不小心看到了另一种说法。是说,在所有死去的方式里,上吊是最反宗教的,它是对生命的亵渎和不忠。
后来,我又去了医院。
这一次医生在草酸艾司的基础上又给我加了一种名叫丙戊酸镁的药。
我查了一下,这个新药主要是治疗癫痫,也用于治疗双向情感障碍的狂躁。
吃这个药更容易发胖,我问了很多人,他们有的两个月胖了二十斤,有的半年胖了四十斤。吓得我差点把药翻出来扔掉。
打电话给医生,医生说,不同的人不同反应,还有人吃了会瘦呢。
于是我欢天喜地,把药给吃了。
之后大睡一场,有点恶心反胃,但更多的是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心如止水,懒得说话,懒得解释,对于任何问题都只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
暂时不恨了,但也不快乐,只是轻飘飘的,像一朵没有表情的云。
也许,这些都是好事。
我很希望自己成为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那类人,永远波澜不惊,沉迷于鸡零狗碎,只是专心致志地生活而已。
现在我在药物作用下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变好”。
事实上一切都在变好。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研究整容的事情。
我不够好看,可又不是脸上出了什么大差错的人,去看过几个医生,他们的建议都是不必再开刀了。
后来我系统地研究了一下美貌这回事,发现了我的症结所在,是牙齿。
我虽然牙齿整齐,可是牙槽骨比较突出,又赶上嘴唇也比较厚,所以整个人看起来一直噘着嘴,傻憨憨的。
于是我决定去戴牙套,再拔四颗牙,把它们整体向后移动。
一个美貌的女孩正在诞生。
书里提到很多人和事,目前都有了新的进展。
文章里提到过一个同事,中分女孩,粗茶淡饭,当时我还没跟她讲过话,后来她到荷兰去读博士了,我们聊了一次天。
我问她,博士毕业都要三十岁了,你害怕不如同龄人有钱吗?
她说,该有的都会有,只是首先要知道眼下要什么。
那天晚上下着雨,我突然被她击中,原来长久以来掉入旋涡的人是我,我只想赢,却不知道“赢”是什么。
在这本书的后记里,我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了一封信——就像十年前那样。
信里对未来的自己最重要的要求大概就是越来越美。
时间真的一刻也不停,现在的我已在去接收这封信的路上。
我很喜欢喜鹊这种鸟,上天入地,而且不受地域限制,喜鹊是很厉害的一种鸟,生命力顽强,几乎全世界有陆地的地方就有喜鹊。虽然不受限,可它们却很世俗,爱热闹,喜欢住在民居附近的树上,在近处悄悄地瞧着人们,看到一个沮丧的,它就扑棱翅膀飞出来亮个相,于是沮丧的人就变得不沮丧了,毫无科学依据地相信,好事临头了!
《我们终将孤独地长大》写于风越变越热的春夏之交,就像文字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逐渐长大的这些年里,我逐渐燥热,与自己分离。文章写完,凉风吹过,周身舒爽,原来是它整理了我的过去和未来。一愿,我能在未来时时捕捉偶尔吹来的凉风;二愿它成为读者们的小凉风,提神醒脑抗疲劳。
让我们一起画鹊为喜,咱们年年好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