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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从来没有被爱过。

记忆里的童年总是在坐过山车。

我是独生女,父母对我非常好,到了溺爱的程度。

我妈经常说:“我有的、没有的,全是你的。”有的、没有的全都给我,这可不是白给。虽然他们至今都觉得不图我什么,只有奉献而已,但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想通,有的、没有的全给我,这就意味着做得到的、做不到的,我都得做到。

所以,我总是在坐过山车,一会儿被捧在手心举到天上,一会儿又被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这就是小孩和家长之间施舍与回报的关系。

掏空左右地施舍,这让我的父母变得歇斯底里。

一方面他们把一切动作都美化为“奉献”并忙于自我感动,另一方面他们对我是个投资回报率不高的孩子这一事实感到失望。一来一去,日子久了,他们就失衡了,表现为持续不断地打我,口不择言地骂我。

小时候家里住四合院,隔壁的男孩沉默寡言、品学兼优,而我却奸懒馋滑、不学无术。每天放学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听到隔壁男孩挨打的哭声。我天天挨打,隔壁男孩天天不挨打,于是我猜这个院子里应该每天都只有一个挨打名额。

所以每天放学后,我都竖着耳朵等隔壁的哭声,越晚越焦躁,待我爸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我脸上的时候反而就好了——今日的挨打名额用完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隔壁男孩偷偷去网吧,被他奶奶抓了现行,放学一进家就挨了一顿胖揍。那时候我也刚进家,一只脚将将踏入家门就听见隔壁传来哭声。心想:今晚挨打名额已被用完。

那天晚上我没挨揍。

有段日子我爸好像仕途不顺,控制不住情绪,于是那段日子我家就有了固定节目——每天午饭前打我一顿。

我爸情绪不高就打我,我挨了打情绪也不高;我情绪不高就不想学习,我不学习就又得挨打。

那段时间老师还特别爱叫我家长。被叫了家长,我爸妈觉得丢人,他们的情绪摁不住,有时候会在学校的楼道里直接打我。

所以,我发了誓,以后绝不当众殴打我的孩子。

当众挨打的伤害太大了,让我变得自尊心非常脆弱。周围可都是同学、老师这些朝夕相处的人,他们看着你被按在地上,被打得屁滚尿流,第二天你还要装成没事儿人似的跟人家嘻嘻哈哈。真的,够够的。

有一回我数学考了47分,我妈在菜市场门口抽了我几个大耳光。我挨打挨习惯了,也不臊得慌,也不难过,厚着脸皮没当回事儿。

老师要求家长在卷子上面签字,我妈签了句:“人活脸,树活皮,我们孩子没救了。”

别人的家长都是淡淡地写个“阅”字,有什么话要么跟孩子当面解决,要么跟老师直接沟通。就我爸妈,每次签字都要签满一张纸,长篇大论地抒发对我的失望,再对老师疯狂表忠心,最后为了显示决心还要写上“希望老师不要手软,该打就打”之类的话。

“人活脸,树活皮”那次签字,是字数最少的一次。

自习课上,老师翻看家长签字。我特别紧张,一直翻着眼皮瞄老师,结果瞄到老师扑哧一乐,我知道大事不好了。

老师笑着说:“咱们班某些人,已经把家长逼疯了。”然后她念出了“人活脸,树活皮”这句签字。同学们哄堂大笑。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是我,我也跟着笑了半天。

那天之后,我再也听不得“某些人”这种含沙射影的说法,总觉得想吐,生理上的。

长大后的这些年里,我总是不能融入人群,总觉得暗中有那么几双眼睛盯着我,等着看我的烂笑话。我是注定被人戳着脊梁骨愚弄的笑料,总会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有一场哄堂大笑等着我。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或许人们都很善良,不是来看笑话的,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同情我。

我有个小学同学,姓钱。当时我俩特别好,每天放学一块儿走,先到她家,在门口聊一会儿,我再回家。

因为我放学不直接回家这事儿,我爸妈打过我、骂过我,但我就是忍不住,走到那儿了就想聊聊。尤其小钱还特爱拽我上她家去,再加上她家有一大堆正版芭比,我心驰神往,经不住诱惑。

一天中午,我又没扛住诱惑,跟着小钱进了小区。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一声怒吼,喊着我的名字。

一回头,是我爸,手里还拿了把长柄雨伞。

我爸过来用雨伞揍了我一顿,把我拎起来拽出了小区。小钱就在后面看着,应该是原地看了有一阵儿,这一点我记不清了,当时我太害臊了,没敢往后看。

回家后,我爸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我妈听,说他一直跟踪我,看我走到小钱家门口的时候就重点观察了,结果我果然又要去人家家里玩儿,可算是逮着我现行了。讲到最后拿雨伞打我时的情景,我爸补了句:“小钱在后边看着,那眼神儿,特恐惧,特同情。”

要不是我爸最后补的这句,我也不至于把这事儿记将近二十年。

从那以后,我就不跟小钱好了。我一直脑补那个“特同情”的眼神儿,为这眼神儿我不允许自己再跟她玩儿了。

我的自尊心在两极,一个南极一个北极,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我能觉得特别屈辱,铭记个几年、十几年的;但是别人眼里那些特别伤自尊的事儿在我眼里反而都不是事儿,侮辱、谩骂、贬低、诋毁,这些我全能接受,我就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

我爸最爱说我“废物典型”“社会败类”“早晚得进少管所,进不了少管所也得被警察枪毙”。这导致我至今不敢看警察。我坐车,后面要是跟辆警车,我能吓死,总觉得人家是来抓我的;看见警车,我就得回忆自己是不是犯过什么事儿但不记得了。我还常想,一旦蹲了监狱,我做什么才能让那几年不虚度,手铐戴起来会不会特别硌肉。反正特别细致,好像我注定得蹲监狱似的。

前段日子,在家门口被露阴癖堵了门,我跑去派出所报案。跟警察说了一半,我突然变得特别心慌,总觉得别我报案的事儿没查明白,再把我抓进去,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于是大概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就赶紧跑了。

可跑出派出所我又清醒了,反复回忆,我也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好荒唐,可是能怎么办呢?像一句预言一样,永远盘旋在我的头顶——“早晚蹲监狱,早晚被枪毙”。

我太害怕了,太想当好人了。

之前跟我男朋友聊天,他问我从小到大听过的最伤人的话是什么。

我想不出来,太多了。最脏、最恶毒的话全是跟我小学班主任和我爸学的。

我男朋友说,他听过的最伤人的一句话是他爸说的“你这个骗子”。

那时候他逃课出去玩儿,被老师发现并叫了家长。他爸从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点了根烟看着窗外,说了那句“你这个骗子”。他感觉受到重重一击,再没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语言了。

我听完,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这也算伤人?这种话连我汗毛都吓不着。

笑完之后我又好难过,心想,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

我总爱找碴儿跟男朋友吵架,可他每次都会在我污言秽语说了一箩筐之后满脸不可思议地问我:“你为什么能对一个爱你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接着就轮到我震惊。

我们就这样哑口无言对峙,我觉得好羞愧、好懊悔,可我能找到借口——这不是我的错,因为爱我的人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

和男朋友一起,我们还聊过“关于童年印象最深的画面”这一话题。

男朋友提供了一个非常浪漫的画面,好像岩井俊二或是枝裕和拍的日本电影——村子里,爷爷骑着带前杠的大自行车带着他,后面是自家养的小黄狗在跟着跑,远处有河、有山、有农田。

我也想了一下我印象最深的童年画面。

有两个,两个还都是下跪的画面。

一个是我跪在卧室的床前,床上的床单上画了朵有五片花瓣的小花,每片花瓣颜色各不相同。另一个画面是我奶奶站在书桌前,打我,叫我跪下;那时我爸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把我按在地上跪着;我妈哭着跑出家门。

第一个画面,跪在画有小花的床前是小学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没考好或者是没写作业而受了惩罚——跪到天黑,再写一份忏悔书贴在墙上。后来,到我家来玩儿的小孩都会爬上沙发,把我的忏悔书朗读一遍。

另一个画面,发生在某一年的1月8日,如果没记错,那一年应该是2008年。

2008年是个好年,北京办奥运会,大喜事。为了庆祝这个,我姑姑在元旦那天请全家人一起吃团圆饭。

我嘴欠,爱开玩笑,看见好吃的、好喝的,心情一好就忘乎所以,抱住奶奶说了句“老太太,新年快乐啊”。

奶奶当时没发作,那天我们开开心心地散了场。可是事情过去好几天,1月8日的晚上,我奶奶突然跑到我家来了。她进屋就哭,边哭边打我,说我元旦那天管她叫“老太太”,丫鬟才叫“老太太”,她认定我把她当丫鬟了,大不孝。连哭带打的,非叫我下跪认错。

我完全不明所以,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再说叫“老太太”也是我高兴了,没什么含义的,最多算是个爱称。我当然不跪,我又没错。可这时候我爸出来了,跟我奶奶一起打我,说我不孝顺,不尊重奶奶。他们一起把我打跪了。

我妈在家没什么地位,她因为来自单亲家庭又是个工人,所以一直受我爸压制。我爸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看到我被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连打带骂,自己拦不住,老公也不做主,我妈就泪奔了,离家出走了一段时间。

后来,我偷看我妈的日记本才知道,那天我奶奶出门找我算账,原本还揣了一把刀,如果我忤逆,她就砍死我。不过带刀出门走了没多远,奶奶又觉得不合适,才回去把刀放下。

不知道我算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这就是我的童年印象了,由于过于魔幻又过于真实,它们在我脑海里从来没有变淡过,我越记越清楚。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试图理解他们叫我下跪的意图,但我做不到,我始终理解不了。我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他们希望我服从、温驯,像一条不出声的狗一样,指哪儿打哪儿,听令行事。

在那时候的他们眼里,服从他们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我的尊严都重要,比一个女孩子的膝盖还要重要。

下跪也是有后遗症的。

我的初恋发生在十七岁,持续了两年。初恋对象一直不怎么喜欢我,他喜欢另一个女生,只是将就着跟我在一起。后来临近高中毕业的时候,男孩劈腿了。我非常茫然,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伤害,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我就跪下了。

跪在地上的第一秒我就觉得好荒唐,这是在做什么,可还是跪了。

事情过去六七年了,想起那一跪,我还是觉得好丢人。

我也想了好多年,那时候下跪到底是为什么。只有一个答案,我的经验告诉我,爱我的人要求我顺从。那么是不是只要我顺从,我就能够被爱?而据我所知,下跪是渴望顺从的人们最希望看到的表达方式。

好悲哀。

爱自己,尊重自己,这话我已经听腻了,我做不到。

于是,我开始谁都不爱、不尊重了,我忤逆一切,跟全世界对着干,没规矩,不顺从,这让我感受到莫大的光荣。

与此同时,辜负别人对我的好意也让我觉得自由,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有谁是真的爱我的,他们一定另有所图,一切好意下面都暗藏玄机。因此,早早把所有善意打碎,倒是令我轻松畅快。

我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快乐的人,永远都不会是,甚至我穷尽一生都不能够体验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滋味,就像《你能原谅我吗》里面梅丽莎饰演的穷困老作家一样,一生辛酸,与猫做伴;也可能会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中谷美纪一样,独自衰老、发胖,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和日积月累的垃圾生活在一起,成了一个疯疯癫癫且浑身冒着臭气的老太太。

也许我以后的日子会跟她们一样,如果我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的话。

眼看就要过上悲惨人生了,我很多次都会想要怪罪我的父母。

每次我听到其他女孩说自己从没挨过打的时候,看到有女孩子跟父母关系好到腻人的时候,还有听到我男朋友关于童年的描述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心酸。

我原本也可以是一个可爱甜蜜的幸福女孩,听着温柔的词汇长大,习惯被心疼、被理解、被照顾,在无数明晃晃的爱里慢慢成为自己。

可如今我尖酸刻薄、戾气逼人,不招人待见也不待见别人,好不容易有人待见,我又迫不及待想要毁掉。一点点好的东西我都承受不来,似乎只有跟尖刻刺耳、邪恶肮脏的一切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舒服自在,我才是我。

但这一切,好像并不怪我。

我非常想怪在他们头上。

可当我挽起袖管准备好好清算的时候,他们突然变了。

这些年我看在眼里,他们纷纷以最快的速度从说一不二、不容反驳的大家长,变成了抹着眼泪求我回家的小可怜。我实在不懂这是为什么,想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奶奶总会给我打视频电话。电话一接通就看到她在哭,她觉得我辛苦,她心疼我。我感冒了,奶奶每天打一个电话追踪我的恢复情况,特别温柔,让我渐渐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被喜欢的孩子。如果不是记忆过于清晰、人证物证俱全,我甚至都要怀疑,2008年那次下跪是不是奶奶逼我的。

我爸也是,没事儿就哭。前几年他心梗了一次,非常危险,之后爱哭的毛病就越来越严重了,还经常给我发类似“闺女,爸想你了”这样的消息。这种消息我看到就倒胃口,真的是倒胃口,浑身难受。我知道他发这样的句子一定是含着眼泪的,我猜得到画面,可就是不能接受。从小到大,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就像国王一样,高高在上,手里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可是如今,这样的人突然丢盔卸甲地冲过来,抱住我,对我说甜言蜜语,我不习惯,也接受不了,更承受不起。

我妈也变了。二十多年都是受压迫的角色,年轻时,老公不做主,岁数大了,亲闺女又不着家,她开始渐渐发作。

我高中毕业那年,我妈为了我报志愿的事情突然给我下跪,管我叫祖宗,让我听她的话。

我大学退学那年,我妈给我发短信说:“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叫我不要退学。

今年过年,我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病了一场,临走前,我妈哭着给我发消息说:“我求求你了,你要是病了我就自杀。”

我已经看惯了。

从来没有人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每个人都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全力以赴给自己求个舒服。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就像我妈警告过我的,如果我生病,那么她就自杀。

这个逻辑根本就不是叫我保重身体、保护自己,而是告诉我,不可控的事情发生时,你不要告诉我,因为你来找我,就是要逼死我。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没有故乡、没有家,没有支撑、没有依靠……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一边说着爱我,一边把我推向越来越远的地方。

也因此,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无论多么艰难的事情发生,我即使不寻求他们的帮助,也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自尊感低,让我的底线也很低。着急起来,丢人现眼、低三下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总是在最低处找到回旋的余地。

有时候又觉得挺好,这也都归功于他们的锻炼。

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过于激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他们。

《马男波杰克》里有句话我深以为然,大概意思是:事到如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是因为喝酒嗑药,也不是因为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破事,更不是因为你的家庭、你的童年,而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而已。

我想不通,这么多辛酸苦楚,到底是谁的过?

可是不管怎样,现在我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他们,就非常难过。

王朔在《致女儿书》里写道:“我不记得爱过自己的父母。小的时候是怕他们,大一点儿开始烦他们,再后来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吵;再后来是瞧不上他们,躲着他们,一方面觉得对他们有责任,应该对他们好一点,但就是做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再后来,一想起他们就心里难过。”

可也是这本书,王朔写到了自己的女儿,画风就变成了这样:“我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喃喃自语,‘真想为了扣子跟谁拼了’。”

后来我总想,也许就是网上那句很流行的话吧:父母也是第一次当父母。

我的父母1989年结婚,他们带着各自未解决的问题走到了一起。

我妈生长在单亲家庭里,姥姥肚子里怀着她跟我亲姥爷离婚,后来在重庆把我妈生下来之后,就一个人跑到别的城市去闯荡事业了。母女俩再见面的时候,我妈已经三四岁了,而姥姥也已经再次结婚了。

我妈是被欺负着长大的。

回忆起来她说,姥姥的第二任丈夫有七八个孩子,都比我妈大,他们没事就打她,平时有好吃的,也轮不到她吃,唯一能吃肉的机会,就是在继父看电视的时候——继父吃瘦肉,肥肉随手拿给我妈吃,我妈吃一半,剩下的分给狗吃。

我妈第一次见亲爹,是在2007年,我小学毕业全家来上海旅游的时候。那时候我妈已经三十九岁了。与亲爹见面之前,我妈在酒店附近的小卖部里给他打了通电话,开头她说“您好”。挂了电话她就大哭一场。

当时我很茫然,理解不了为什么跟亲爹说话要以“您好”开头。但长大后回想起那时的画面,我很为妈妈难过。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妈和姥姥之间别扭的关系。

每年大年初二,都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各路亲戚来电话劝我妈去姥姥家。我妈不接电话,坐在卧室的帘子后面捂着脸哭,哭一阵儿就叫我爸去把电话线拔了。

有时候甚至会有亲戚来我家找我妈,试图当面劝她。我妈就躲在帘子后面假装不在家。

这些事情大概发生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那时候我那么小,却也能体会到我妈的难过,以及她心里那个迈不过去的坎儿。

我妈跟我爸相处一年就结婚了,结婚的时候,她才二十一岁。照我妈的话说,她着急结婚就是为了逃离姥姥的那个家。

我妈常说,她受过的委屈绝对不会让我再受一遍。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洗脸水都是要省的,因此在我们家,三个人洗脸,只用一盆水。

有时候我赖床,起来的时候我妈已经洗过脸了,盆里的水是乳白色的,我就觉得很脏,不愿意用。

我妈说,她理解,因为她小时候也不愿意用姥姥洗过脸的水洗脸,她也觉得脏,但还是得用。

因此,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是第一个洗脸的。

我从小没做过家务,这导致我现在动不动就住在“垃圾堆”里。对我来说,物归原处非常困难,我常常对着满地、满桌子的垃圾杂物叉着腰犯愁,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我妈小的时候是要做家务的,因为姥姥从来不做任何事——不打扫、不做饭,只知道躺着、指挥着,等着吃饭。前面说过,我妈开始做饭的时候,人还没有灶台高。

我妈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这我从小就能体会到。

家里穷,我想吃根冰棍儿都得看着天气,渴得不行买瓶矿泉水都觉得浪费钱,不如回家喝。但是学习上,花钱从来都是大把大把的。

我学过水粉、素描、书法、民族舞、拉丁舞,还有萨克斯,当时市面上有的少儿才艺培训班我都上过。一个萨克斯大几千块,我父母给我买起来眼睛都不眨。

送我上课也都是我妈的活儿。

我老家是个风口,一年四季都是大风天,尤其是冬天,大风能把脸刮破,真的是风里有刀子。可我妈一个女人,每天蹬着个自行车驮我去上课,从来没有放松过。

家里穷,我爸不干活儿,拼仕途去挣钱,我不会干活儿,因此活儿全得我妈干。

我们一家人在平房里住了十几年,没有下水道,因此,洗衣服就需要我妈拿一个大盆蹲在院子里,玩儿命搓。脏水桶有两三个,每次洗完一拨衣服,我妈就得拿扁担挑着两个水桶跑到胡同口去倒水。

平房里也没有集中供暖,取暖全靠自家烧炉子。

这些活儿也全是我妈在干。每次买蜂窝煤,卖家都会用卡车送到胡同口,我妈一个人跑出去搬。她有一身儿搬煤专用服装,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色运动衣,全身会起球的那种,外加一副已经变成黑色的白手套。

码煤,处理碎煤块儿,劈柴,烧火,全是我妈的活儿。

小时候,我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可长大了,觉得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女人,三十来岁的年华怎么能是这个样子——手指很粗、很皱,指甲里不是油渍就是煤灰;一件皮衣能当宝贝似的穿十年;一支口红也能用到过期;力大无穷,脏水、煤筐没有她扛不动的;家务活儿全包;带孩子全包;上班干的也是脏活儿、累活儿。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可是我看她的样子倒不像是在熬,她过得开开心心、有滋有味。

我妈是一个满足点非常低的女人。也就是因为她容易满足,才会跟我爸这样性格的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我爸是家中次子,正应了那句“老二定论”——“老大宠,老三惯,老二受气倒霉蛋。”

奶奶生了三个孩子,依次是我大爷、我爸和我姑。大爷的性格非常温和,永远笑眯眯的,话很少,印象里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打麻将,别的事儿一概不参与。姑姑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所有的事儿都是她在跑前跑后打理着,照顾奶奶也是姑姑做得最好,家庭聚会也全是姑姑在组织。她能够云淡风轻地把握聚会的节奏,掐准敬酒的时间节点,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她在事业上也是一样,是个很厉害的女性。

每次在家庭聚会的饭桌上,我爸都表现得十分抢眼。他常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并且这个朋友一定是个牛人,而提起这个朋友最大的意义在于,这个牛×的人管他叫哥——他习惯性地展示自己,试图把所有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招人讨厌的话也都是我爸在讲。

别的家长对孩子讲话都是“祝你越来越好”这样的场面话,只有我爸,端起酒杯就非常认真,对我哥说“抓紧结婚吧”,对我弟说“毕了业能找到工作吗”。只要他发言,饭桌上总会有一两秒转瞬即逝的安静。

他总在比较,这是他使自己获得关注最重要的一个方法。

其实我爸曾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年轻的时候,他是全市最潮流的男孩,才华横溢;自学吉他,不久就拿到了非常不错的成绩,算得上是个天才。在那个年代,我爸可以说是“河北费翔”,留披肩长发,戴着蛤蟆镜,穿喇叭裤和尖头皮鞋,摩托车上带着音响,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流行歌曲。他还给当时的明星当过吉他手,过着走穴演出的音乐人生。那时候走在街上,甚至还会有人跟在他身后,怯怯地问他:“哥,你是外国人吗?”

后来,我爸在我爷爷的安排下成了公务员,也就放弃了音乐梦想,这一点我至今都没弄清楚是为什么。

即使是放弃了音乐梦想,他依然心高气傲。追他的女孩子不计其数,但我爸一直认为主动爱上他的女人都太轻浮,一个都看不上。我还曾翻到过女孩写给他的情书,情真意切、字字真心,而我爸说,那封信他连回都没回。

心高气傲得时间久了,我爸就错过了结婚的最佳时间,街里街坊开始传言说我爸是同性恋,不然怎么会一直不谈对象。奶奶为了这事儿总哭。

后来,我爸就遇见了我妈。

那天家里停电,奶奶叫人来修,而抢修电路的人就是我妈工厂里的师傅,她带着我妈一起去了奶奶家。

根据我妈的描述,那是一个黄昏,没电,四处昏暗,突然一阵吉他声从远处传来。我妈跟着声音走到了奶奶家门口,看见昏黄的光线下,一个披肩长发的摇滚青年正在拨弄吉他。

这真挺浪漫的。

后来,不得不结婚的我爸和急于逃离原生家庭的我妈就结婚了。即使奶奶嫌弃我妈来自单亲家庭,而且还是个工人,但是能结婚总比不结婚好,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

关于家庭生活,也有过好的时候,最美妙的一个画面就是我爸弹钢琴的时候。

那时候我爸开琴行,家里买了台钢琴。那天我在写作业,听到屋里传来钢琴声,趴门框上一看,是我爸在弹琴,我妈在唱歌。好幸福!时至今日,我最喜欢的画面都是他们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样子,但是那里面没有我。

后来我爸就变了。也许自从他发现曾经的音乐年华已经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起,他就变了。

他选择成为机关单位工作人员,职业发展就成了不断往上爬,从职员到科长,再到主任之类的,这里面的门道我不太懂,但我爸一直走得不顺。

职位爬不上去,家里也没钱,日子紧巴巴的,别人都住进了楼房,而我家还住在小小的平房里,过着铲煤烧炉子的日子。

我爸也觉得绝望,郁郁不得志。

后来,我妈告诉我,有段时间,我爸每天都不起床,不停地睡觉,好不容易起来一次,遇见家里电灯泡坏了,我爸就说,不想活了,死了算了。

现在想来,我能理解为什么后来我爸变成了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早早意识到自己的人生高光已降临并且错过,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我前面说过的。

他不断地要求我,但要求我的最大目的还是为了给他撑面子。我常被拿来和主任家的孩子比,人家的孩子考了第一,人家的孩子考了重本,而我不行,这都是我爸的心头恨。

我是听着叹气声长大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年记忆的背景音就从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变成了我爸无休无止的叹气声和我妈的唠唠叨叨。我作业写不完,他叹气,甚至连大家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我爸也能凭空一声长叹。

不仅仅是叹气,青春期以来,我就过上了心惊肉跳的生活。

在我爸睡觉时发出声响、在他说话时打断他、在他发表意见时提出不同想法,甚至是他喜欢的歌手我不喜欢,都会使他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轻则一顿臭骂威胁,重则就是一顿暴揍。

去年有一次,我和姑姑聊天,姑姑说她觉得我性格非常不好,十分极端,一方面是受到母亲溺爱,变得无法无天,除非被满足,否则无法说服自己;而另一方面又承受了我爸的不甘,他的不得志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回忆起来,姑姑说,有一年过年,我把我爸惹怒了,我爸污言秽语骂了我一个晚上。那时候姑姑想,一个男人怎么能用这样的词汇辱骂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而第二年过年,我跟我弟弟打架,前一年我爸骂我的那些话,我全用在了弟弟身上。

今年我快二十五岁了,过年时,我跟朋友吃爆肚遇上了我爸。我和朋友坐在门口一桌,一回头就看见我爸风风火火走进门来——他也约了朋友,在另外一桌。路过我们这桌时,我爸边走边回头,笑着跟我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一刻我觉得他好潇洒。

几天后,我翻到了我爸的驾照,上面的照片是他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非常精神,长脸小眼睛,瘦瘦的,嘴角很锋利,脖子也很长很直,肩膀平直且宽,骨骼十分清晰——这样的骨骼我小时候很害怕,总觉得打在身上太疼了,可现在来看他当年的样子,真的很帅,难怪那么多女人爱他。

我把那天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回头向我点头微笑的样子和这张瘦瘦的长脸联系到一起,觉得我好爱他。我希望中的爸爸就是那个样子,会弹《加州旅馆》里那段复杂的solo(独奏),令人自豪,潇潇洒洒,才华横溢,温文尔雅,没有那么多不甘,而且平等地对待着我。

现在的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变成他那样子,他的存在使我时刻警惕,因此我有的是理由恨他、怪罪他,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爱他,然而这爱又是不稳定、不清晰的,也是难以承认的。

亲情太复杂了。

所以事到如今,我的解决方式简单粗暴——少联系,多给钱。

其实我知道,转给他们的钱他们也不会花,只会帮我攒起来,但我很喜欢他们收到钱之后的反应。

最近的一次,我给我妈转了五千块,她立刻微信发语音问我这是什么钱,声音高兴得能掐出水儿来,我最爱听的就是她这样的声音。随后,我又给他俩各发了几个红包,过了半天我爸才回我一个“好幸福”的动画表情。

现在我每个月都有个盼头,就是每收一笔钱都尽量转给他们一些,这样做会使我内心感到极大的满足。

我想对他们好。

两年前,我妈来上海找我玩儿过一次,那时候我一个月只有一万块的工资,别的什么都没有,交完税和五险一金,以及房租,所剩无几,生活压力非常大,住的地方也很偏远。我妈过来,也没玩儿什么好玩儿的,就给她买了条丝巾。

后来,我挣的钱多了一些,也从偏远的地方搬到了比较中心的地区,每次去不错的餐厅吃饭我都会下意识地想,下次我妈来上海,一定带她吃这家。

然而我爸却病了,我妈得照顾他,不敢出远门。

于是,我又多了新的念想,我想挣更多的钱,可以租两套不错的房子,自己住一套,他们住一套。想到这里又觉得十分害怕,我不想和他们有更多的接触,却很希望和他们离得近一些。

因为想到有一天他们会死,我就害怕到不知道如何是好,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件事。

也许就像我小时候我妈常说的:“我有的、没有的,全给你。”我现在的想法就是,我有的,他们也要有。

我喜欢王朔那本《致女儿书》,他对女儿说:“你是一面清澈的镜子,处处照出我的原形。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笑,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惭愧。”

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也会这样,但实际上,我对他们也是如此惭愧。

血缘亲情这事儿,我实在想不通。

曾经,我妈畅想老年生活,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给我带孩子。后来,在我无数次对她分析我这充满瑕疵的人格之后,我妈终于不再说孩子的事儿了。

我喜欢小孩,很想生小孩,可是我觉得对我而言,这是罪过。

有一天早上,九点钟,阳光刚好,我路过了一家幼儿园,里面有很多小孩子在做操,还有个小孩牵着爷爷奶奶的手撒娇,说自己不想上学。

这个画面真美好,就像我退学那天看到一条小黄狗趴在校园草坪上睡觉的那个画面一样美好。

可也是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可怕,我不配,我不能允许自己带着这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就匆匆带着另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快乐不会延续,但痛苦会代代相传,最后变成比复杂更复杂的痛苦。

仔细想想,在为人父母这件事儿上,我爸妈做得不好,可也是尽了全力,这事儿交给我,未必比他们好。

小时候,我喜欢钻我妈的被窝,她盖过的被子、躺过的床单都是香的,长大后我也躺过我妈睡觉的床,那个味道还在,没有变。我一闻就知道是她,不知道别人闻不闻得出,反正我闻起来,那味道很清晰。

如果非要形容,那个味道就是晒过的被子的香味儿,是阳光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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