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我们离开叶家，到了晚饭时间，西瓜就顺利卖完。我们回家以后，我妈就问事儿办的怎么样。我爸说有了眉目，叶家愿意帮忙。虽然有了叶小龙妈妈口头承诺，但是我爸还是担忧，就说提前把钱凑齐，以防用的时候火急火燎。
临走时，叶小龙妈妈告诉我们，说过几天再去她家一趟，给我们说一下事情进展。这次，还是我爸和我一起去的叶家。不过，这次去的时候，我爸没有扛一大袋西瓜，而是随身带了省吃俭用的一千块钱。那是我第一次见我爸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钱，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到了叶家，叶小龙妈妈还和上次一样热情，说了一会儿话，就朝着一个门帘说李家兄弟来了，出来吧。叶小龙爸爸好像刚睡醒，从屋里走出来说，不好意思，睡着了，最近一直忙。我爸说叶哥麻烦你了。叶小龙爸爸拍了拍我爸肩膀，说什么也不用说了，都是为了孩子。我爸看上去有点情绪有点触动，像是叶小龙爸爸一句话狠狠刺痛他的痛处，眼睛红红的，要哭似的。
叶小龙爸爸对我说丹宁，你爸妈一辈子不容易，你不要辜负他们的心意。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您大爷。叶小龙爸爸一边坐下一边让我们坐下，说我知道你家真实情况，能帮的我帮，我也会尽量帮，至于帮到什么程度，帮不上忙你们也别怨我，该做我的都做了，我也尽力了。
我爸想要说话，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像是用尽浑身力气才从嗓子冒出一丝细若游丝，说哥，我......叶小龙爸爸又拍了拍我爸肩膀，说兄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孩子想上学做父母的就努力帮助她们，尽力而为，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孩子，无愧于心就好，凡事不能苛求完美，孩子只要努力学习，不犯懒，肯动脑，肯定会有出头之路。
我没想到叶小龙爸爸说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我听完也很感动。三年不见，两家几乎断了来往，叶小龙爸爸竟然真心愿意帮助我家，我心里暗自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他们对我的帮助，我很想给叶小龙父母跪下磕头，但是我不敢这样做，我怕我爸觉得更加没面子，更加没有尊严，我从来没有给我爸妈跪下磕头，却给帮助我上学的人跪下磕头，而且还当着我爸的面儿，他心里一定会难过的要死，一定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我不能这样做，我只好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哪天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义无反顾报答。
我妈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渐渐地我才知道，凡人都是锦上添花，很难雪中送炭。
气氛一下沉默起来，像个陷入一种僵局，更像是陷入冰窟窿里，无比的冷，有一种病态的冷。叶小龙爸爸妈妈递给我爸爸纸巾，说孩子只要想上学，就有希望，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以后他们有本事，都不能忘了你们，她们忘了你们，我两第一个不愿意，就是苦了你和丹宁妈妈，你们是我们见过对孩子做好的父母，为了孩子什么都舍得，豁出命来让她们两个上学，别说你两供孩子上学作难，就连我和你哥两个拿工资的人也供不起两个孩子同时上学，我两知道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不容易，所以我就给你哥说，谁不帮都可以，就是得帮你们，就算我们做了一件善事，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要是帮不上也就算了，要是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
我爸哭的很伤心，哭的我都忍不住偷偷眼泪。我是一个自尊心超强的人，我爸更是一个自尊心超强的人。那句话说的对，越是没钱的穷人，越是讲骨气，没有骨气，穷人什么都没了。我知道我爸哭什么，也知道我爸为什么哭。我想叶小龙爸妈也知道。
叶小龙爸爸骑着骑着车带着我和我爸去了县城一所初中学校，我和我爸骑着一辆脚蹬三轮车，我爸在前面蹬三轮车，我坐在后面车兜里。叶小龙爸爸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路紧紧跟着叶小龙爸爸的身影。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县城中心，当时我也不知道那就是县城最中心的地方，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路上的人穿的都很好，每个人给我的感觉都很光鲜亮丽，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特征，他们的脚步急匆匆的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像是赶赴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很严肃，没有一丝笑意，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忙碌。
这是我对县城最直观的接触，也是我对县城最深刻的印象，这让我隐隐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挤破头往城里扎，虽然城里大路很干净也很平坦，每条路都是柏油马路，黑漆漆一片，但是我不喜欢这种陌生，这种冷漠，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情。
越往县城里走，我越觉得每个人脸上透出的冷漠无情。没错，他们脸上没有微笑，没有一丝微笑，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重，沉重的让人害怕。
没多远，叶小龙爸爸就拐一个十字路口，一路拐了好多个十字路口，东拐西拐，我更加分不清东南西北，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叶小龙下了自行车，朝着我爸说前面就到了。
到了地方以后，往前一看，学校在一个山冈下面，学校好像在一个大坑里。当时我脑海里立马浮出这里没建学校时的场景，肯定是一个干涸的大池塘，深深凹陷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盆地。
我真不敢想象眼前的这所学校竟然是县城最好的初中学校，每年考上重点一中的升学率都很高。叶小龙爸爸把自行车支在大门口，我爸也把脚蹬三轮车放到门口。叶小龙爸爸轻声说我先进去，叫你们进去你们才进去，现在门口等我，进去以后别说话。
我爸连忙说好。我心里更加紧张，像是上战场杀敌。
学校看上去很旧，完全不像我参加中考的那所初中学校气派，这所学校更加破旧，充满沧桑，透出被无情岁月侵蚀的痕迹。大门是那种高大的铁门，只是外形类似铁栅栏，一道与一道露出缝隙，缝隙有手腕宽，从大门外面能清楚看清学校里面，也能从学校里面看清大门外面。
只是这两扇铁大门位于冈子上，从外观看，像是位于河堤上，河堤下面就是一所学校。学校里没多少人，校园很空，到了平地，不远处就有连在一起的三个告示栏稳稳站在地上，像是三颗昂首挺胸的白杨树。走近一看，上面贴的都是精讲老师的红底照片，每个老师看上去精神抖擞，照片旁边写着精讲老师的简介以及在教学当中取得的优秀成绩，获得过的奖项。
叶小龙爸爸让我们站在告示栏旁，径直走向办公室里。我快速浏览告示栏里的各个精讲老师，真不敢相信这个破破烂烂，不起眼的学校竟然是卧虎藏龙的地方。真是山不再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我想，这里一定是个风水宝地，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要不然这里也不会出这么多高材生。听叶小龙爸爸说这里每年都考上两三个清华北大，年年不断，更别提考上重点一中的人数了。叶小龙妈妈说本来叶小龙就是在这里上的初中，就差几分考上重点一中，让他继续复读，他死活都不复读。
我竟然和叶小龙读同一个学校，这多想一个梦境，多么不可思议，有可能教过叶小龙的老师也会教我。这是我第一次深切体会到我和叶小龙距离如此近，近到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我爸浏览完告示栏的精讲老师说，还是得在好学校上学，名师出高徒，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好老师教不出好学生，但是好学生一定是出自好老师的谆谆教导，你要是真在这里上学，就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重点一中，让每个人都看看，你并不笨也不傻。
我被我爸说的热血沸腾起来，想到在这里上一年学，就算让我立马死掉我也心满意足了。不知多久，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也就一米六，秃顶，戴着近视镜，站在门口说你们进来吧。
刚才在告示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谈笑声。我心里不由打起退堂鼓，不知道人家买不买叶小龙爸爸的面子。我也是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走后门”。“走后门”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叫我们进去的那个人先进去，我爸紧随其后，我走在最后面。我爸和我站在门口旁边，像是犯错的两个学生。叶小龙爸爸坐在正中间的椅子，看上去很有威严，他看见我说这孩子叫李丹宁，今年没考好，想在这复读初三，你们收吗。领我们进去的那个中年男人露出一脸谄笑说，收是收，我们根据考的分数收费。叶小龙爸爸问我中考多少分，我说三百八十分。叶小龙爸爸又朝着那人问你看收多少钱。
那人想了想，笑到你看收多少钱。叶小龙爸爸说要是问说一分钱也不收。说完，叶小龙爸爸大笑，其他的人也跟着大笑起来，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一下变的火药味十足。那人并不生气，脸上一直挂着笑意，我爸脸一脸微笑，我也微笑，但是我知道我爸和我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叶小龙爸爸刚才和大家开了一个玩笑，谁也没表现出生气。我这才意识到叶小龙爸爸是个当官的，在他们眼中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他们不敢得罪叶小龙爸爸，更不敢对自己的前途开刀。那人笑着说您既然金口一开，我们也不说别的，但是按照学校规定，她这个中考成绩需要交三千块钱才能进这个班，来年中考，我们还要计算升学率。
他还没说完，叶小龙爸爸便打断说你也别给我说这个，一句话到底交多少，既然孩子找到我这儿来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算是我半个闺女，你看着办吧。我觉得叶小龙爸爸有一种不怒自威，但是脸上还挂着笑意。这时，我感到背后一阵冷风，叶小龙爸爸好像一个冷血杀人，笑里藏刀，我站在一旁都觉得害怕，生怕大吵起来。
那人也是一脸微笑，只是笑容慢慢凝固，慢慢下沉，最后消失不见。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具体负责什么，但是看情形，他是这件事的负责人。我想，也许他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那人说一分不要不行，他也要对其他人有个交代，如果这次他破例打开这个口，他就收不住了，找他的人就更多了。叶小龙爸爸淡定地问你说怎么办。那人说一千，不能再少了。叶小龙爸爸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人觉得过不去，只好说已经到极限。
叶小龙爸爸笑着说是吗，这句话听上去特别冷，冷的让人不禁打个寒颤。那人说对，不能再少了，言外之意，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叶小龙爸爸冷笑一声说，我的面子只值两千，也太不值钱了。
这下更没人说话了，屋子里总共有五个人，其中有叶小龙爸爸，我爸，我，还有这个人，另外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看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老师，他一直不出声，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我忽然感觉像是双方谈判，一不小心就会一拍两散。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紧接着那人说那就给他按照最少的算好了，学费六百多，这个学费是距离重点一中录取成绩差十分，十分以内学费都是六百多。
叶小龙爸爸说好，就按照这个交学费，也不难为你了。说完，叶小龙爸爸就问我爸带钱了吗。我爸急忙掏出钱抽出三张红票，递给那个男人七百块钱。那个人当场清点完毕，给我一份入学通知单说，按照入学通知单上的日期报到吧，拿着通知单直接进教室，到时候老师会安排进哪个班。
叶小龙爸爸这才站起来笑着说，我们先走了。那个人依旧笑着说你一来，我们这地方立马蓬荜生辉。说着，那人跟着一同走出来。走到告示栏处，叶小龙爸爸冲他说回去吧，我们走了。那人还想往外送，一看叶小龙爸爸让他回去，就站在原地不动。
我们走出校门外，叶小龙爸爸才说话，说这下你们可以踏实了。我爸说谢谢你，叶哥，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叶小龙爸爸说见外的话就别说了，回家吧。叶小龙爸爸拍了拍我爸的肩膀，像是大哥安慰自己的兄弟。
我还没从刚才无声的硝烟战争里走出来，不知道该如何走近叶小龙爸爸。这是我第一次对叶小龙爸爸有了新认识，没想到他像一个高深莫测的世外高手深藏不露，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我很敬重他，也很敬畏他，完全颠覆我对叶小龙爸爸以往的认知。
原来，叶小龙有一个这么厉害的爸爸。
叶小龙爸爸走在我面前，殷切的眼神，和蔼可亲的笑容，我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到熟人面前我就放不开，感觉手脚都被紧紧束缚，无法动弹。我想对叶小龙爸爸报以微笑，却笑不出来。一种心酸蔓延开来，像是空气中飘来的中药苦味儿。
叶小龙爸爸说，忘了刚才说的话吧，好好学习，别辜负我们每个人对你的厚望，尤其别辜负你爸妈千辛万苦供养你上学读书，谁的恩情都可以忘，唯独不能忘记你父母用心栽培你的恩情，你爸妈本来可以不让你上学读书，却咬着牙坚持，我都佩服他两不怕吃苦的精神。
我的眼睛模糊一片，眼前叶小龙爸爸朦朦胧胧，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说两个字谢谢又觉得过于轻薄，不说谢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叶小龙爸爸说好了，你们快回家吧，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妈，我也只能帮到你这儿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叶小龙爸爸去推自行车，走到我爸面前说你们顺着这条路一路向北就到家了，别给孩子心理压力，会影响她学习。说完，叶小龙爸爸骑着自行车就走了。我爸说我又开始犯傻了，该说话时不说话，让我赶紧向叶小龙爸爸说谢谢。
我只好朝着叶小龙爸爸背影大喊，叶大爷，谢谢你。叶小龙爸爸好像听见我的声音，回头挥手示意我们回去。
我爸感慨万千说，以后你要做你叶大爷这样有本事的人，不要像我和你妈一样当个草民，我们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穷了没人看得起，连亲戚朋友都会远离，更别说别人，我真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叶大爷帮了咱家，帮了你。
爸爸骑上脚蹬三轮车，我坐在里面，眼里都是泪。我爸在前面说这次你知道当个人有多不容易了吧，别看一个人字，一撇一捺很简单，当人是最不简单的，最不容易的。有些人一生枉为人，有些人才是真正的人，要做就做人上人，不要做下等人。
我爸后面再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进去，耳旁一直回响着叶小龙爸爸说的那句话，这孩子也算是我半个女儿。我不知道叶小龙爸爸为什么愿意帮我家，愿意帮我，也许有多种原因吧，我最希望是叶小龙告诉他爸让他爸帮我，叶小龙提的要求，叶小龙爸爸一定无条件答应。
刚到胡同口，我就看见我妈坐在拐弯处等我们回来。我妈大声问丹宁呢，我坐在我爸背后，蜷缩着一动不动，正好被我爸的后背挡的严严实实。我爸说后面，可能睡着了。我爸在面前说丹宁到家了，醒醒，到家再睡。
我并没有睡着，只是觉得很累，说不出的累，第一次觉得做人真累，累死就好了。我妈走上前来，见我两眼发呆的望着天空，眼神空洞，就问我怎么了。我妈问我爸是不是我被吓着了，像是丢了魂儿似的。
我妈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才回过神来，问我妈怎么了。我妈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去一趟县城魂儿没了。我有气无力地说没有。我妈说给你们做好饭了，到家赶紧吃点饭睡一觉，跑一天肯定累了。我说没有跑一天，顶多半天，再累也没我爸累，我爸非要自己骑三轮车，路上不让我骑。我爸说怎么能让你驮着我，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等我到了那一天，你再驮我也不迟。
下了三轮车，我对我妈说我饿了，想吃饭。我妈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
吃饭时，我爸给我妈大概说了一下过程，我全程不说一句话。我妈说叶家这份大恩，就算当牛做马我们也没齿难忘。我吃完饭就回自己屋子了，爸妈两人还再说话。我爸说我看上去很累，让我好好睡一下午，下午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我回到屋子以后，妹妹正在午休，我一躺床上她就醒了，惺忪着眼睛说，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说没多大会。我妹问我事办成了吗，我轻轻点了点头。我妹说我猜也没问题，我不解地问为什么，我都没信心，你怎么就那么有信心。
我妹说那是当然，咱们可是和叶小龙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想就算他爸妈见死不救，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我又困惑起来，说为什么。我妹翻过身去说不为什么，叶小龙要是知道肯定会让他爸帮你。我说我不信他会这么做。我妹说你心眼好，叶小龙心眼儿也好，小时候你们才会玩一块去，要是叶小龙心眼儿坏，你早就不跟他玩了。
我不懂我妹妹到底想说什么，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妹留给我的后背，我妹突然转过脸说，有时我挺羡慕叶小龙，羡慕他可以住城里，在城里读书，还有一个有本事的爸爸，家境好，样样好，什么好都让他一个人占了，你说我不羡慕他羡慕谁。
我说叶小龙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妹说你不觉得叶小龙衣食无忧吗，至少他从来没过过一天惊心肉跳担惊受怕的苦日子，你看咱妈离家出走，咱爸咱妈差点离婚，咱两差点儿没家，成了没人要，爹娘不疼的孩子。
我苦涩地说你说的有点夸张，哪有那么差。我妹说不说话了，转过身去说叶小龙比我们两幸运多了，我们两可没他那样的家。
我妹说的对，但我又说不出对在哪里。我妹从小都比我心智早熟，而且不是早熟一天两天，有时候早熟并不是件好事，还不如像我一样糊里糊涂，傻乎乎的，感觉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难过，不过还是经常一个人难过。
初中，林凯给我带来很多简单的小欢乐，我的老师同学都给我带来深刻的记忆，他们都很好，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愿好人有好报。我们却在人生十字路口一一走散，海角天涯，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相见。想到这里，我就无比伤心难过，心想人生聚聚散散，不知何时才有一个最终结局，才能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我的初三复读就这样尘埃落定，只等着开学。我爸为了让我赶上数理化三门成绩，就让我每天各学半个小时数理化，只要我这三门成绩提上去，我就不愁考不上重点一中。
妹妹还是玩她的，我从不知道她想上什么大学，不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每个上学的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大学吧。
九月一日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还有三天就正式去学校报道。妹妹比我还激动，因为她像以前的我一样，如果不是去县城上学读书从未去过一次，从不知县城是什么样子。妹妹从未问我县城是什么样子，更不像我以前迫切的想去县城看一看。我妹很淡定，淡定的能让我怀疑她少年老成。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妹妹才告诉我一个惊喜，爸爸给我买了一个好看又耐用的双肩包，紫色的书包，特别漂亮大方。爸爸让妹妹转交给我，我很高兴，当我知道只有我有妹妹没有时，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情立刻一落千丈。
我知道妹妹肯定难过，虽然她表面上不在乎，但她心里一定难过极了，我们两个区别对待。之前爸妈都是一视同仁，一人一份，不偏不向，一直到这次，好像我两的命运就此不同。之前总有人见了我两说我两是双胞胎，因为我两穿从头到脚衣服一模一样，除了大小号，经常因为一模一样搞混各自的东西，后来为了容易辨别，我两就买不一样的颜色。我喜欢黑色，妹妹除了黑色什么颜色都行，尤其是红色，我妹皮肤白，穿上红色衣服特别靓，显得她皮肤更白，水灵灵的，看上去更年纪更小，再加上她也是天生自然卷，可爱的像个洋娃娃。
在我心里，我妹一直是个洋娃娃，是个还未长大的跟屁虫。
我妹见我不高兴就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我说我用不到这么好的书包，给你用吧。我妹又把书包塞到我手心说，这是我让爸爸给你专门买的，你去县城上学可不比在乡里上学，要是没有一件体面的东西肯定会被人笑话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
我说哪有这么夸张，因为背着一个好看的书包，就没人欺负我没人笑话我没人难为我吗。我要是学习不好，就算我穿的再好吃的再好背的再好，也没人真心喜欢。我妹说话是这样说，但是你有了这些不更好吗，好上加好，要是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那多丢人，别人都有就你没有，你该有多难过。
我看着妹妹的眼睛，妹妹的眼睛很干净很明亮，像是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她知道我的心思，笑着说咱爸非要给我买，我不让他买，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如果有那个钱我宁愿给你当生活费。你放心吧，等我去县城上学的时候，我就要爸爸给我买一个比你这个好一百倍的书包，到时候气死你，眼馋死你。
我被我妹说的不由一笑，眼里都是泪花。我妹说别哭啊，这就感动哭了啊，小时候你可是什么都紧着我，什么都给我，这次也该我紧着你，什么都给你，这下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我妹说的一身轻松，我拿着又轻又软的紫色双肩包，还没背上就觉得沉甸甸的，不是沉甸甸的负担，而是沉甸甸的满满的爱，妹妹给予我无私的爱，父母给予我的厚望。
妹妹一边给我装书包一边说你知道这个书包多少钱吗。我说不知道，我妹神秘兮兮地说你猜猜。我和妹妹正好站在白色灯泡下，圆形灯泡就悬在空中我们两头顶上方不远处，我踮起脚尖就能触碰到电灯泡，电灯泡的线很长很长，直直垂下来，白色灯泡的周身沾满一层灰尘，灯泡周身飞着小虫子，那些小虫子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往上扑，却扑了一个空。爸爸为了灯泡聚光，就在电灯泡上方罩了一个纸罩，纸罩做法很简单，就是用一张演算过的演草纸围成一个圈，最后用一根针扎住口，由于时间过久，靠近灯芯的地方，也就是最热的地方，演草纸被烤糊了，好像烧出一个不规则的窟窿眼儿，那些密密麻麻的蓝色字体也变得扭扭捏捏，从蓝色变成黄色，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昏黄感。
灯光照下来，像是瀑布倾泻而下，洒到妹妹头顶上，双肩上，眼睫毛上。我第一次发现妹妹的眼睫毛又长又黑，像是蝴蝶扑腾的一双翅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妹妹，发现妹妹的美，发现妹妹长大成人，再也不是一个小孩子。
我感觉妹妹身上披着一层神圣的光辉，像是身上镀了一层黄金，像是一尊散发着仁爱之心的菩萨，慈悲心肠。我想我妹妹一定是菩萨转世，才让她如此聪慧懂事，慈悲为怀。我不由流下泪水，泪水越流越多，越来越快。
我何德何能得到这么多人的真心，得到这么多人的疼爱。是的，今生我无以回报，我拿什么回报。恐怕，这辈子我要欠下一屁股的情债，怎么还也还不清。
我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如果真有下辈子，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做牛做马回报他们对我的真情，可是那么多人，恐怕一世我还不清。
我妹安慰我说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该不会舍不得离开我吧，舍不得和我不在一个学校吧，要是我们两还在一个学校，你肯定还要骑着自行车驮着我上下学，你不觉得累我都替你累。
我急忙摇头说我从来没这样想过，我妹扑哧笑了说，我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以后可不敢开你玩笑了。我哭着说你们每个人都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有压力，万一我考不上重点一中呢，万一我让你们失望呢。
我妹说呸，还没考呢，就说丧气话，就算你这次考不上，来年接着考，我就不信你考不上，你要是考不上我更考不上了，咱家可指望你上大学呢，指望你祖坟冒青烟呢。
虽然妹妹说的很悲壮，但是我一听祖坟冒青烟，我就忍不住破涕而笑。我妹笑着说明天就要上学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哭哭啼啼，让人看到多丢人，以后可别轻易在外人面前流泪。
我妹给我整理好书包，说这双肩包没想到这么能装东西，一装就能装这么多。我擦掉眼泪说，等我挣钱了，我先给你买一个书包。我妹笑着说还是算了，我这个人爱财如命，才不爱什么书包。我不由自主地说财迷心窍，除了财迷还是财迷。
我妹说对啊，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没钱就一无所有。我妹虽然爱财如命，却有一句至理名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妹妹的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着这么一行人生警言，每本书都没写自己的大名，但都写着这么一句话。
我妹告诉我，爸爸把上次剩下的钱给我买成书包了，也就是说爸爸花了将近三百块钱买这样一个书包。我本想找我爸让我爸把书包退回去，从哪儿买的退哪儿去，但是妹妹制止了我，说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想退，人家店里的人也不肯退，哪有买的东西轻易退回的道理。
我就这样背着这个紫色漂亮的双肩包上学去了。上学那天，爸爸开着一拖拉机的西瓜，我妈坐在我爸旁边，我坐在西瓜的一个角落里，差点埋进西瓜堆里，我紧紧搂着我的双肩包，搂着我的书，搂着我的未来和前程，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往后退去，路两旁的树也跟着倒退，唯独人生不能倒退，只能前进，勇往无前，像是时代潮流势不可挡。
爸爸开着拖拉机把我送到大铁门口，看着我一步步走进校园，我朝他们挥手再见，他们一直停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开。我在这里即将开启一段新的求学之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上次来这所学校的时候，没有完全认清学校样貌。学校面积并不大，只有一个前后院，就是年代有些久远，前院是老师办公室，办公室对面就是男女厕所，中间隔着一大块空地，这块空地能当操场，隔开前后院的是一面高高的墙，墙中间凿开一个圆圆的门，但是没有安装门，只是一个前后院通过的过道。
一进后院圆门左侧就是教学楼，教学楼不高，只有三层，一层只有六个教室，后院圆门右侧就是一排靠墙的长长的水龙头，这排水龙头大概有几米远，直接从门的这头延伸到另一端尽头。有些水空头还在流水，但是流水速度很慢，估计水龙头坏了，怎么关也关不紧。
这点倒是和我在乡里初中学校的水龙头完全不一样，乡里初中学校食堂的水龙头是那种洒花式的，到了饭点就洒水，一直到吃饭结束，吃饭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洒花式的水龙头水势就开始减小，如果吃完饭过晚，想刷碗筷也刷不上，食堂水龙头的水闸就会关掉，只好等到下顿吃饭钱洗刷碗筷。
圆门正前方就是两层楼，一层是教室，二层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只有十间，宿舍管理员位于一楼的东侧墙壁角落里，一楼的另一头依旧是教室。
这个学校一点也不大，可以说很小很小，后来我才知道在这里上学大多数是县城里的孩子，他们都是走读生，每天放学都会回家，学校从未施行过封闭式管理。你一定很奇怪，怎么只有女生宿舍，没有男生宿舍，一定是忘记介绍男生宿舍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男生宿舍不在学校，而在学校外面，至于在外面哪里，我也不清楚，一是我是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二是也没人带我去过男生宿舍，三是我一直住校，从未出去玩过，连一次商业街都没逛过。我只知道男生宿舍在学校外面，听说男生宿舍只有两间，一间是我班的男生，另一间是隔壁班的男生。
虽然我一进学校就介绍一遍学校，但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学校的情况，我也是过了半月以后才熟悉学校的设施和布局。只是借着这次入学介绍清楚，以后不再重复介绍。
我以为县城里的班级真像之前老师说的每个班里只有四十五个学生，上了三楼走廊左侧尽头一进门就吓一跳，这间教室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乌泱泱的一大片，从教室前门到后门，不留任何空间，让我一下想起我刚上初一报道时的情景，简直是如出一辙，那一刻让我恍惚感觉到我又回到那一天，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把我安排坐在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身旁，那个男孩子帮我把课桌椅子搬到他桌子旁，我们成了同桌，有了坚定不移的革命友谊，有了无话不谈的话题，他的名字叫林凯。
我恍恍惚惚的有种错觉，仿佛林凯就站在我面前从我手里接过书包，这次我不需要搬着课桌椅子进教室，教室里早就准备好课桌椅子。我呆呆的望着站在讲台上说话的女人，女人个头不高不矮，穿着一双带点根的黑色高跟鞋，一头利落的短发，我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和侧身，她正在安排座位。我想难道我真的又回以前了，怎么眼前这个女老师和我第一个班主任特别像，感觉特别像。毋庸置疑，她肯定是我们班的班主任。
我喊了一声报告，她没有转过脸看我，可能她过于专注安排座位的学生，也可能我说话的声音过轻过小，她没有听到，我不由加大力气大喊一声报告，她才回过头看我说，先等一下，我先安排好座位，你再进来。我只好站在门口，肩上背着书包，失望透顶。我真的太天真太傻了，林凯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还活着，他早就不在了，刚要上初三那年夏天，他就不在这个人世了。我们早就天各一方，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
我颓丧的把书包摘下来，拎在右手，书包太重，我只好把书包放在我脚背上，不让书包沾上尘土，右手紧紧攥着两个又宽又厚的松软适宜的背带，竟然感觉不到一点勒得慌。
我一看见满屋子人，我的眼睛就会花，就像眼睛迎着冷风吹，就像风沙迷进眼睛里，眼睛里都是泪花，模糊不清。我望向教室坐着的人，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复读初三，更没想到一下有两个班，这么多人至少也有一百人。当时我入学的时候，我班里都有一百二十个人，人多到就差学生坐到教室门口，坐到讲台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班主任安排好座位以后，环视教室一圈，指着教室右侧后面的位置让我坐过去，说先找个位置坐下来，等人到齐，就会重新排座位。我想随便，坐哪儿都一样，没有必要解释。我拎着沉重的书包坐到班主任指定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男生，我们互不认识，当然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我很拘谨，甚至不敢看他一眼，他一直低着头学习，好像天塌陷下来也不影响他专心学习，这点倒和高玉堂很像。
我想这个教室给我的感觉像是重回初一，重回那段最美好的时光，我忽然看到希望，忽然充满信心，忽然觉得没那么颓丧。
我是踩着点进的教室，第一节课根本没上课，除了班主任，也没来其他老师，同学们陆陆续续来教室报到，进了教室的同学都在上自习。我偷偷撇一眼旁边的男同桌，看他做什么那么全神贯注，什么也看不清，看他紧锁眉头好像专心致志做题。
管他做什么，以后会不会是同桌还是两码事，说不定我们就当这几天同桌，几天以后，我们就“各奔东西”。
我抬头一看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像我旁边的男同桌一样都在低头做什么。我不解地想也没布置作业，他们会做什么习题。
班主任可能看见我在教室里东张西望就说，你们先复习课本，下节课我会把你们考过的数学中考试题发给大家，给大家同样长的考试时间重新做一遍，然后把解析答案发给大家，自己找一下没考好的原因，分析一下考卷的侧重点，难易程度，看看是不是真像自己想的那样难。
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班主任竟然教数学，她是一位数学老师，年纪看上去和我妈妈差不多，四十岁左右，皮肤有点发黄，看上去很精神，穿着一个黑色长裙，一间花色条纹的毛衣短袖，好像班主任大多数都是这个装扮，看上去特别严肃，不苟言笑，尤其教数学的老师。
一节课下来，班主任也没说什么，而是坐在讲台上一直低头写什么。
难道这就算我们入学了吗，我疑惑的看着大家，想要从这些面孔里搜索出熟悉的面孔，却没有找到一个。看来，我们班只有我自己来这里复读，其他那些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下课后，我坐在座位上迷茫的看着教室的人，大家坐在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出去，下课后的教室依旧很安静，准确地说给我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没有青春活力。
我趴在课桌上，无聊的看着，正好看见我旁边的同桌，为了避免和他四目相对，我赶紧换成另一侧，留给我新同桌一个后背。
虽然我有一种孤独无依的感觉，但是我适应了，不知道为什么就适应了。
第二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个中年男人，秃顶，戴着一副黑框大镜片的近视镜，不过个头很高，身高至少一米八六，如果换成个头矮的人，一定是个大胖子，但是他个子高，看上去不胖不瘦，身材刚刚好。
他把中考时的英语试卷发下来，我们做了一节英语试卷，说是下节课让我们接着做。第三节课时语文课，语文课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也就二十七八岁，戴着白边近窄窄的近视镜，扎着一个丸子头，皮肤白净，一米六的个头。
毫无意外，我们又做了一节课的中考语文试卷。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真不知道这些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上来就让我们重做那些令人脑大的中考试题。
中午的时候，我拿着从家带的陶瓷缸子铝制小饭勺去打饭，跟着大部队一去才知道食堂在水龙头旁边，就是我们教学楼的对面。学校食堂过于简陋，就在院子里，连个棚子都没有，甚至卖饭菜的都是露天，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饭的。
我们吃饭的地方更简陋，打好饭菜席地一蹲，三三两两的学生蹲在地上吃饭，盛饭菜的茶缸子都是放在地上，要是去晚了，都打不上饭菜，感觉学校饭菜量异常紧张短缺。不过在那儿吃饭的人都是我班和隔壁班的学生，很少见到其他学生。
很明显，我们这个班的学生大多数是从乡下来的农村娃，要是家里是县城的，早就回家吃饭，睡觉。
吃完午饭，课程表上没有安排午休时间，但是大家都会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午休半个小时，正好醒来上个厕所洗个脸下午上课铃声就响了。
这个学校和我在乡里上的学校完全不一样，很不一样。乡里的学校如果没有安排午休，我们是没有午休时间的，就算提前半个小时进教室，也是学习，而不是趴着休息。
不过，哪怕趴在桌在上眯一会儿眼睛，醒来感觉也不一样，只是趴着睡觉很不舒服，没多久就会胳膊发麻，脖子像是断了一样，腿脚也不舒服。我趴在桌子上睡觉都是枕着一个胳膊，另一个胳膊捂住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睡觉的模样，我也不会八卦的看别人睡觉的模样。
真是太新奇了，县城里的学校竟然每天都要午休，抬头一看，人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