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出了古庙,黄乾坤挣扎着爬起来,藏在庙门一侧窗棂下向外张望,四下茫茫,并无此前所见的高压线电桩及任何现代化设施,那块一分为二的试剑石状如卧牛、完好无损,莫非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唐朝?!这一惊非同小可,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顿时忘记了被三个恶汉殴打留下的浑身伤痛。
三个恶汉的背影犹在眼中。
风卷流云,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从远方涌来,遮天蔽日,天地间霎时充满萧杀之气,山谷密林惊起一群野鸟,叽叽喳喳的急切鸣叫,既似悲啼,又似通知同伴遇险快逃。
黄乾坤心内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三个恶汉走出七八十步,张阿大止住脚步,狐疑着问道:“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么?”
紫衫男子神色显得颇为仓惶:“听到了,好像是妖魔号哭的声音。”
张阿大曲起食指,凿在紫衫男子额顶上,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妖魔,你莫自己人吓自己人!”
另一个男子手指着西侧远方,惊道:“你们看,哪是什么?”
藏身庙内的黄乾坤也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怪声,自远而近迅捷无伦地逼近,那声音既似饿虎呜咽,又似鬼哭狼嚎,漫灌而来,庙内的地板竟然轻轻颤动起来。不由得苦笑一声,自昨夜来,他被深爱的女子背弃,时空错位穿越到唐朝,期间经历了太多的愤怒、太多的恐惧、太多的无助,心想,是魔鬼也好、妖怪也好,最多就把自己吃了,好过睁眼受着无边的折磨。
张阿大顺着同伴的指示望去,这一望大受惊吓,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面上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惊憟表情。
呜咽哭嚎的声音转瞬来到古庙所在的山坡,“嘭”的一声巨响中,一只怪物凌空落下,山野震动,激起了漫天尘土,尘土渐散,一只身长约一丈的人面虎身怪兽矗立在三个恶汉面前四五丈处。
“这个是什么妖精?”紫衫男子张口结舌惊叫道。
张阿大曾听老人说,每逢天将有异象时,会出现人面虎身的吃人怪兽,谓之山魅。口舌打结地吐出了两个字:“山魅!跑、跑……”
三人面无血色,全身筛糠般抖动起来,他们当然想跑,但双腿如灌了几十斤重的铅,怎么也拔不起来。
紫衫汉胆子最小,痛苦地叫了声,瘫软在地。
如果真是一只老虎,三人或者会拔腿就跑,或者会与之搏斗。但他们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直接被吓晕,表明面前绝不是一只普通的“老虎”。
庙内,黄乾坤同样瞠目结舌,宁愿相信眼前这一幕是幻景:一只外形像虎,全身上下却披着半尺长的黑耸耸的山猪毛,尾长足足有一丈六尺,再看它面部,竟然长着一张人脸,眼如铜铃,双眼血红,鼻子坍塌朝天,两个大獠牙伸出嘴外,呲牙裂嘴,呼哧呼哧地喷着大气,面目狰狞,说不出的丑陋和邪恶。
张阿大颤声道:“山、山魅,光天化日之下出来作恶,信不、信不大爷宰了你!”从怀里掏出一把尺余长的短刀,在身前比划着,他口中说要宰了山魅,可怜的手却颤抖不已,几乎抓不住刀柄。
山魅沉闷地叫了几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突然腾身而起,这一扑竟足足有五六丈远,一爪击飞张阿大的短刀,将其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其头颅咬了下来,“喀喇喀喇”咀嚼着吞入肚中。张阿大身边的男子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山魅吃完张阿大的头颅,开始撕咬吞食其身体,短短几分钟内,将其全部吃入肚中。嗅了嗅晕倒在地的另外二人,大嘴一张,将二人的头颅“喀喇”连声地咀嚼着吞入肚中,它像是吃饱了,余下身子却不吃。摇头晃尾地朝古庙走来,四爪踏在地上,地表隐隐震动,嘴角淌着血污,面部亦沾满了三个恶汉的鲜血。
山魅一步一步走近,这短短几分钟,黄乾坤漫长得好像过了一辈子,突然醒觉忘了关庙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量,他几乎是跳着从窗边跑到大门后,刚关了右侧半扇门,人立在大门正中,面向庙外,双眼自然地望向外面,一望之下,吓得口张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馒头,心脏砰砰狂乱,几欲从口腔里跳将出来。
距庙门一丈处,山魅已到了庙外,与黄乾坤面对面地对视伫立,面上竟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黄乾坤自出娘胎起,从没见过一张如此丑陋、邪恶、鬼魅、凶残、诡异的面孔,吓得手脚僵硬,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快关门、快关门”,手脚却完全不听指挥。
山魅后身一蹲,就想发力扑进庙内,但刚向前挺进一尺,前方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又缩了回来,连续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对这个古庙甚为忌惮。
黄乾坤渐渐回过神来,隐约觉得山魅不敢进庙,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向山魅招了招手,道:“嗨,我叫黄乾坤,你好吗。”他故作友善状,可没预料对方会回应。
“你出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咬字不清的人声,声音沉闷浑浊,四周却空无一人。但见山魅血盆大口一开一合,分明是它说着人话。
山魅竟然吐出人话,就算是天底下胆子再大的人,也会被吓一大跳。黄乾坤当然未算是天底下胆子最大的人,这一惊吓,直让他魂飞魄散,啊地大叫一声,坐倒在地。山魅变成山妖,不被吓晕实属难得。
山魅呜咽着在庙前左右腾挪,但每逢走到距古庙一丈处就似触到电网一般,不敢再向前突进半尺,它越来不耐烦,越来越烦燥,开始对着古庙咆哮。
过了好一会,山魅向后面后退三四十步,面向古庙后足下蹲发力。黄乾坤心中暗叫不妙,山魅这是蓄力奔突之意。果然,山魅后足发力,身子像箭一般向前标出,几个纵跃后,高高跃起,凌空扑向古庙。古庙内佛陀身后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穿过大门,倏地幻化成千万道金光,交织成一张有着各种符箓图案的巨网,将古庙罩在网内。山魅凌空撞在巨网之上,巨网微微内陷后强力反弹,将山魅撞得鼻歪嘴扭,翻了几个斛斗,“砰”一声巨响,摔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符箓巨网倏地消失,来得快,去得更快。黄乾坤眼前一花,唯见到金光一闪后,山魅烦躁地左右踱步,张牙舞爪,对着古庙不断咆哮。
黄乾坤胆子越来越壮,他被翠如抛弃,了无生趣,本就想一死了之,怒忖:做工程被二包工头卷款潜逃,谈恋爱被初恋背弃,街头被母子俩骂窝囊废,租房被女房东辱骂驱赶,稀里糊涂穿越到大唐被三个恶汉误认作王二狗痛殴,现在还被一个畜生威胁,遭遇不可不算是黑到头、背到顶,想着想着,不禁恶向胆边生,既然横是死,竖也是死,不如痛痛快快做一回顶天立地、敢爱敢恨的汉子,就算死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上那么一遭,冲着山魅吼道:“畜生,老子不怕你,有种进来啊!”
山魅喉咙咕噜咕噜地鸣响,良久又吐出了三个字:“你出来!”声音沉闷浑浊。
黄乾坤叫道:“我他妈的是个傻子么?出来送给你吃?丑陋的东西,干么只会在外面耀武扬威,进来啊,和你大爷大战三百个回合!”
山魅暴怒,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闷叫道:“你出来!”
黄乾坤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只学会了说三个字,山妖终归只是山妖,成不了精,你看你,长了一张天下间最丑的脸,还想着学说人话,真的是笑死老子啦!”
山魅愤怒的咆哮着,声音震得古庙屋顶的灰尘簌簌直落,惊天动地,黄乾坤将后半段挑逗的话咽了回去,还真怕它不停地咆哮,把古庙都震倒了。
山魅叫了半响,始终不敢扑进庙内,似是自觉乏味,转身将坡上两具无头男子的尸体叼在口里,呼啸着飞奔离去。
黄乾坤仰面躺在地上,伸出四肢成一个大字,惊吓过后,又想起了翠如,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细小的撩发动作,一个娇嗔的面容,都深深地烙印在心里,想到以后不能和她在一起,那锥心的痛,简直使他发疯,喘不过气来,唯有坐起身子,决意离开古庙下坡,无论前面是城市,还是果真穿越到了唐朝,亦或是山魅藏在某个角落候着他出来,反正他一定要出去了,再迟片刻生怕会窒息在庙里。
经过三个恶汉伏尸之地,血污斑斑,腥臭无比,黄乾坤肠胃翻滚,差点呕吐出来,急忙掩鼻走过,下到小山腰,前面本应有一个小型加工厂,加工厂的后侧,本来有两幢民居,但此刻荒草萋萋,除了一堆乱石,空无一人。再向前望三四里,本应高楼林立,汽车川流不息,热闹喧嚣,此刻水草丰美,一望无垠,哪里有半分现代社会的迹象?
黄乾坤越往下走,心里越慌,逐渐接受穿越到唐朝的现实,下到山谷,转到山背的涧边,古庙临崖一侧峭壁陡立,装有身份证的钱包被张阿大从庙里扔了出来,依弧度掉落,当是已落入涧中,涧水流淌不息,哪里还能找得着一个小小的钱包?
黄乾坤骂道:“我艹,真他妈的晦气,在现代穷到裤穿窿,穿越到唐朝被误认为是王二狗,还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如今举目无亲,连一个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都没有。”长吁短叹,但觉人生了无生趣,便欲往涧中跳入去。
忽然,后面有人一把扯着他的短裤:“快、快,你老婆生了个儿子!”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襦的五十多岁大娘。
“阿姨,你是谁?”
“什么阿姨,我是梁大婶!”梁大婶伸鼻子嗅了嗅,道:“肯定又喝了很多酒吧,你娘子生了个胖小子。这些天我到处寻你,哪有家里娘子要生了却找不到男人的?”
黄乾坤撕扯着头发,感觉头都要爆炸了,本想一死了之,但想死都没门。如今不仅多了一个老婆,更令他哭笑不得的是,竟然无端端的还多了一个儿子。
梁大婶手劲很大,拉着黄乾坤向东面直行。一路磕磕碰碰,走了四里多,进入一个溪水环绕的小村庄,名为仙桃根村,属汴州管辖,村子不大,才几十户人家,桃红柳绿,碧水萦回,小桥、流水、人家,相当的精致。心下稍微有些安慰:还好,不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从一间草坯墙围成的小院落传出,梁大婶拉着他推门进去直抵内房,房子不大,虽然家徒四壁,但收拾得相当整洁。院子里,挂着一条羊肉,一个刚产完孩子的二十多岁母亲靠在木板床上,面色苍白,身子显得十分虚弱,怀里抱着婴儿正在哺乳。
梁大婶道:“二狗,你多有福气,娘子为你生了个大胖儿子!”黄乾坤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转身便走,那娘子一把拉住他的手:“相公,这十多天幸亏梁大婶照顾我,不然我和儿子都见不到你了。”
黄乾坤叹了一口气,道:“谢谢梁大婶,你好生休息。我……我……”
娘子猜到他想离开,流着眼泪怯怯道:“二狗,如果我是一个人,你走了我可以照顾自己,但儿子刚出生,你走了,我们母子的天就塌了,往后怎么办?”她长得尚算标致,五官端正,但身子瘦削,面黄肌瘦,显是营养不足,眼中热泪盈眶而出,样子楚楚可怜。
黄乾坤最怕女人哭,霎时心软,热血冲上脑袋,道:“有我在,天塌了我顶住!”忖道,反正自己穿越到了唐朝,无处可去,不如就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作打算,转身走出房子。
梁大婶叫道:“二狗,你又去哪?”
黄乾坤道:“我去炖煮羊肉汤给她喝。”一边说,一边到院子中取下那条羊肉,找到厨房,切羊肉炖汤。他家乡在农村,劈柴烧饭这些难不倒他。
梁大婶咦了一声,道:“二狗转性了,从来没见他会烧火煮饭,十几日不见,倒勤快起来啦。”
娘子姓赵名彤,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流着泪道:“只要他不再去赌,我就知足了。”
黄乾坤在厨房灶台寻了个遍,没找到打火机,失笑自言,唐朝怎么会有打火机呢?双手拿着一个瓦锅走进内房,道:“梁大婶,怎么生火?”
梁大婶笑道:“不会生火煮饭的才像二狗,你歇着吧,我来烧火炖汤,今日是新帝登基,家家户户发五十两肉,全村老少都可以喝上一碗新鲜的肉汤。”
赵彤裸露着胸脯在哺乳,肌肤嫩白,峰峦起伏。黄乾坤不敢直视,顾而望它。赵彤指着一个残旧的小木厢,道:“里面的衣裳是你平时穿的,你离家大半个月,我把衣裳洗干净放进厢里,换上吧,别让梁大婶笑话。”
黄乾坤看了看自身,只穿着一条短裤,衬衫于庙中用来擦拭神像,又在和三个地痞的打斗中被撕烂了,光着上身,确实挺难看的,依言取了一套王二狗穿的衣裳换上,竟然十分贴身,随后走到小院子一张竹凳上闷坐。
一只黄狗从外面进来,冲着黄乾坤猛吠,黄乾坤怒道:“连你也欺负我!”捡起一根棍子作势打狗。
梁大婶从厨房的破窗伸出头来,喝止黄狗:“大黄,连主人都吠,作死啊。”抛了一块骨头到小院中,黄狗摇着尾巴啃起骨头。
黄乾坤垂头丧气,低声道:“大黄,你好歹都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大黄、二狗,论起辈份,你他妈的比我还高,该是我叫你一声大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