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洗过的天空,格外的清澈明亮,一轮圆月徐徐升入空中,挂在云里,它的清辉撒落在寺庙上,仿佛是寺庙泛出的白光,神圣而又淡雅。屋外的房檐上集聚了一些雨水,正沿着砖瓦的纹路向下滴落着,一滴一滴的穿过空中,浸入了地面,留下了一滩水痕。佛堂里的那个人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用衣服擦拭着头顶流下的血液,有些已经凝固了,粘结在头上,他一用力,头上的血痂又开始崩裂开来,慢慢的渗出了鲜血。
他一边擦,血一边流,他的半边衣袖上早已粘满了血痕,猩红的血色与素色的单衣显得格外分明又格外模糊。他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剃度刀重新收好放回了须弥坛下。又朝着坐落佛像的地方合上手掌,虔诚的低下了头深深拜了一拜。这一拜,似乎拜了好久,刚开始点的香已经燃尽了,屋外的月光也透过窗前的缝隙照进了屋子里,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鞠着腰,合着掌,低着头,活像一个入寺出家的僧人在佛前祷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宁静,自然的感觉。仿佛所有的羁绊都在离他远去,剩下的仿佛只有自己空荡的灵魂。也许一个和尚连灵魂也是可以不需要的,但他好像还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和尚。他直起了身子往屋外走去,推开门,一阵微风吹来,在皎洁的月光下格外的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将腰前的束带绑紧了些,但还是有点凉,他才想起原来是自己的长发没有了,光秃秃的头顶集聚着寒气,往下传送着。他把手放在嘴边,深深的哈了一口气,又用力的搓了搓,然后将有点温度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企图抵挡这份凉意。他越往外走,风就越小,渐渐的风停了,他也走到了院外的菩提树旁。这菩提树,根系异常粗壮,有一部分已经裸露在了地表,就仿佛它要开始横向延伸了,但周围的土层却十分紧固,就好像是粘黏在它的根系上的一部分。它没有多高,但它的树干却沟壑嶙峋,有粗的有细的,交错的攀附着,你以为它的年纪很大了,却意料不到它的枝条上还长着常绿的叶片,异常茂盛。他停住了脚步,身体靠着菩提树的根茎坐下。他的影子和菩提树的影子,在月光的照映下融为了一体。茂密的树叶也替他遮蔽了些许寒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坐着,但他的思绪却遨游在月宫之上。他看见了月宫前不停砍着桂树的吴刚;月宫里抚弄玉兔的嫦娥。一个一遍又一遍的用斧头在砍着桂树,渴望获得仙道,砍下去又愈合,愈合了又砍,如此不厌其烦。一个心系凡尘,心系心上人,但却不能与之相见,寂寞孤单的眼神化作了阵阵凄寒的月光照向了大地。照入了凡尘,他不禁的打了一个寒颤,伸手去摸了摸这月光,的确寒的入骨。若不是执念,吴刚又怎会砍不断桂树;若不是执念,嫦娥又怎会孤寂难眠。
若不是执念,自己又怎会这般痛苦煎熬。他抬头两眼直勾勾的看向高悬的清月。其实他的心中也还幻想着,她会不会也在思念着他,她是否也在某个地方与他一样看着眼前的这轮明月。他收回了目光,苦涩的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仿佛在提醒着自己,你不该去想。他闭上了眼睛,在放空自己,不远处的山林时常传出昆虫鸟兽的叫声,他也全然不顾,又刮起了一阵风。几片菩提树叶从枝干上飘落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有的叶片完好无损,经络清晰,有的残缺不全。一个人正在慢慢的向他走近,但他仍然放空着。忽的一阵凉风袭来,他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闭上的眼睛也被鼻腔里的分泌的酸液给呛开了。不知不觉,他的身上多了一件厚实的禅衣。他抬头望去,眼前又是那位熟悉的身影。老者背对着他,抬头看了看月亮说道:“今晚凉意甚浓,施主不要着凉了。”他仍就坐在菩提树旁,没有回应。老者又说:“执念,烦恼,不由物而由心,心若不动,又何来烦恼和执念。”三千烦恼丝,只是世人的移情于物而已。剃度出家,真正应该剃掉的是心上的执念。若心中执念不除,尽管剃除万根也是徒劳。”老者的身影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庞大。他不由的低下了头。头上的血痕在月光下变的黯淡了,老者走近他的身旁,用手抚摸着他的头。他只是感觉一阵暖流,从头顶灌透过身体,到达了脚掌。动作幅度并不很大,但很舒服,他开始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
老者的手法细腻,不一会儿他便没了刚开始的那番凉意。老者慢慢的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山的那边,也就是寺庙正对着的那座山。老者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那松弛的眼帘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仿佛看过世间百态。他跟随着老者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排大雁正从山前飞过,慢慢的在月光前划过了一道倩影。整整齐齐的飞过天空,又整整齐齐的飞向远方。老者背着手,仍就深邃的看向远方不经意间问道:“你看到什么?”他先是一愣,然后则是好奇老者问话的目的。老者见他未答,便自语道:“往事随风,任其吹拂,去留无意,雁过无痕。”
他又望向了天空,无垠的天空在他的眼里,显得格外宁静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