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中的灯一直没有熄灭,柳絮和郑玉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而天已经明亮。
侍女进来送早膳的时候,说,郡守会在午时进园子。香汤再一次被送进来,两套白色的深衣就在一旁备着。
“女郎,还请速速更衣吧。”侍女不断催促着。面色已经难看起来,要知道到时候郡守看见她们还未更衣,自己的人头可就不保了。侍女的语气暗含威胁之意,如果郑若她们再不更换裳服,看情况,她们打算动粗了。她们也管不了以后,如今的小命要紧。
郑若却稳如泰山,不疾不徐,拿起竹简再细看了一遍。这里的几个人除了她以外,全都不识字,她倒不担心,自己写的东西会泄露出去。默念了一遍,她拿起小刀,将上面的内容全部刮掉。
“女郎,切莫为难奴婢。”侍女一再催促,语气越来越强硬。郑玉和柳絮就在郑若身边,不仅是郑若就是郑玉也知道,这裳服一旦换上了,往后就没有出去的可能了。她们的身子往郑若身边缩了缩。
郑若不紧不慢的问道,“郡守可到了园中?”
“还有一刻钟,郡守就要到园子中了。女郎……”
郑若摆了摆手,“你莫慌,等郡守到了再与我说。这衣裳,到时再换不迟。”
“女郎……”侍女还欲再说,见她坚持,思忖了片刻,两人就小声的商量了几句,“女郎,切莫为难奴婢才好。”
“放心。我定不会为难与你们。”
侍女无法,只好退下。
皓日当空,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不知道许一收购了多少粮食?郑若跪坐在席上,手里捧着一杯清茶。郡守府极尽豪奢,她手里这个普通的杯子,也是剔透的白玉。这,茶,倒是好东西。听侍女说,是江南那边的茶。茶香怡人,用于冲泡而不是放入铜壶中加食材煮。郑若喝了之后,知道这就是上一世喝过的那种野茶。
这茶倒是挺不错的,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算算,若是李赟生意顺利,那些被他带走的私盐,恐怕能换不少金子吧。等李赟那一趟回来,自己也算小有一笔钱财了。
郑若的镇定,给了柳絮和郑玉不少安心。她们一个如同郑若一样喝着这野茶,不过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放下了。另一个则安静的跪坐在两人之间,给两人打着扇。
就在郑若胡思乱想见,圆脸侍女匆匆而来。见郑若安然跪坐在屋檐下,神色平静,而她身上依然穿着昨日的那件浓郁紫色的裳服。她的脸上一僵,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怒气,走过来时,踩在木梯上,哒哒哒的作响。
“女郎,何以还不沐浴更衣?”怒气冲冲。
郑若淡然的瞥了她一眼,问道,“郡守大人来了?”
她点了点头,依旧质问道,“为何还不更衣?”
“郡守大人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走吧。”说着,郑若便起了身,理了理裳服,越过她径直往下走去。
侍女三两步走到她前面,双手张开,拦住她的去路。
“女郎,还请沐浴更衣。”
郑若停了下来,斜睨着她,问,“你来时步履匆匆,说明郡守着急见我。你觉得我现在沐浴更衣会花去多少时辰?”
侍女顿了一下,郡守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说的事情,若是耽搁了一星半点,那可是要出人命的。她犹豫了。
郑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命只有一条,不止你惜命,我等亦然。”说着,推开了她的手,下了木梯。郑玉柳絮紧跟。
在下面等候着雀斑脸的侍女,看见郑若一行人的装扮,也愣了片刻。目光越过她看向圆脸侍女,见她无奈的苦笑,紧走几步到郑若身边,低声说道,“还请女郎饶命才是。”
“放心。我说过不会连累你们就不会连累。前面带路吧。”
事已至此,两位侍女也无法。
郑若出了小楼之后,旁边小楼中的女子,都走出来看着她。各个都妒忌的看着她。见她还没更衣,有同情的,也有好笑,更有幸灾乐祸的。
郑若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从容的从她们身旁而过。彷佛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连续十几日的太阳,在五月里就释放出它磅礴的热力,走了一小段路,前面领路的侍女,就已经是汗涔涔的了。
郑若看见那个内河,虽然依然是有河水缓缓流淌着,却已经很浅了。昨日没有看仔细,今日一看,许多河边的石头上明显有一圈淤泥,已经干涸,显然之前的水应该是没过这些石头的。而今,它们全都露了出来。据她所知,这太阳还要再持续两月有余。恐怕到时候,就是兰江也要干了吧?这里的庄园,没有了兰江的源头,还会这么美吗?
走过连接东西两院的石桥,再走了半刻钟,侍女停住了,小声吩咐让她们等着,进去禀报了一声,片刻后又出来,让郑若她们进去。
脱了木屐,郑若进了霄霞院的宴客厅中。此时,丝竹声声,歌妓舞伎正在厅中跳着舞着。宴厅两旁,坐着大约有数十位文士,随着乐曲声正摇头晃脑着。郑若心中稍定,这样的场面总比只有郡守一人坐在帷幕后来的安全。抬眼望去,上面主位上,一位三十上下,眉目疏朗的男子横卧在身穿艳黄色裳服的女子膝盖上。与传闻中的六十开外糟老头不符,相反单从样貌上看,这位郡守大人也是个难得的俊男。她现在理解,为什么她方才来的路上,那些女子会对她流露出敌意了。撇去那些谣言不谈,这位郡守大人实在算得上是一位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