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十节
对于富有的人，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而贫穷的人，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我属于后者中的翘楚，所以我什么都做不成，胡思乱想倒是把好手。
小富哪知道我脑中已编造出好几个剧本，见我不吭声，懒得再次询问，对司机师傅说：“老地方。”
这话好似接头暗号，带来的神秘感使我胸中暗流涌动，似乎我即将沉沦于富人专享的糜烂享乐中。
我怀着鬼胎幻想了一路，最后来到了一个让我颇为失望的地方：夜店。
夜店虽然也是个声色犬马之所，可毕竟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直白。而且我身体协调性欠佳，别说舞蹈，有时走路还会一顺儿，要是有人凝视我，我还会因为紧张而动作变形，看上去反倒像在跳舞。
我一直坚信，无论任何平行宇宙中的任何一个我，断然全部不会跳舞，所以，我对那些在舞池中穷哆嗦乱颤的男女们有种不屑一顾的眼红。
夜店就夜店吧，总归是个娱乐场所，再说我只是小富的陪衬，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红花唯有绿叶衬托才显娇艳，然而红花仅有一朵，绿叶俯拾即是。切忌喧宾夺主，我应该做的不是让自己这片绿叶更绿，而是该衬映小富这朵红花看上去更加红。
我不在乎做他的附庸，这并非甘于堕落，这恰恰是一张入场券，是晋身更高阶层的资格。哪怕做鸡做犬，只要追随得道之人就有升天的机会。
没有资格的人就不必谈论资格了，挺直腰板的人未必比摇尾乞怜的狗强，不信可以看看唐宁街10号那只睥睨众生的猫，它能以好吃懒做玩忽职守闻名于世，要是被耗子吓死了还算因公殉职，时隔多年依然会有人怀念它。
假如我死大街上，没十天半个月都验明不了正身，我存在的意义尚且不如一粒尘埃——至少它还能被握在手里。
几个西装笔挺头发与皮鞋一样锃亮的男人，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站在夜店门口警觉的盘查往来人等，那架势就像寺庙一进门的那几位护法金刚。
小富的车刚刚进入他们的余光范围内，这几人的嘴角迅速上扬，变脸速度让四川国粹汗颜。
他们笑容满面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迎接上来，争开门时差点掩着小富的腿。
几人众星捧月搀扶着小富往里走，绕过了繁忙的安检门。我独自跟在后面也要绕过安检，立即有保安把我拦住。
小富一回头拉住我：“这是我的朋友。”那几位赶紧招呼我：“哥！从前没见过你啊。”挥手让保安退开，让我心里平衡好多。
我俩被引到了夜店最好的位置，四周人满为患，只有这里虚位以待。
小富往当中一坐，靠着沙发稍微往下瘫了瘫，左腿横翘在右腿之上，双臂展开架在了沙发背。这是个轻狂霸气却又不碍观瞻的姿势，比起我的局促，从气势上也分得出谁主谁次了。
不用小富吩咐，各种酒水果品流水端来。
我说：“这么多酒喝得完吗？”
“有人喝。”
话音刚落，好几个穿着时尚打扮靓丽的姑娘已冲着我们袅袅婷婷的走过来，对着小富明送秋波。
我抑制住内心欢喜，假装平静的说：“要是滑头和二子来了非得乐死。”
小富不屑的说：“他们俩还不够寒碜我呢。”他怕我多想，又说：“我倒不是嫌弃他俩，平时见的人都正正经经，档次虽有，可特别乏味，我老得端着架子。时不时见见你们几个，开开玩笑胡说八道一会儿也能放松放松。没想到滑头缠住我了，让我给他安排工作。他这人从小就没溜儿，我的工作哪敢交给他？我又抹不开面子，真不知怎么办好！唉，他还不如二子呢，更不如你。”
我愕然而悔，他这不是表明既然能收下滑头，更能收下我吗？
还没等我对悔恨进行弥补，他说：“这样一来，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了，走着瞧吧。”把我噎了回去。
我心一横：算了吧，这人不带滑头和二子出来玩儿却带着我，够瞧得起我了。我何必再去用热脸贴人冷屁股？自讨没趣！
我端杯和他碰了一下，他用眼扫了一圈儿这些女孩，低声说：“好好玩儿。”对我眨眨眼笑了笑一饮而尽。
我也心领神会的报以一笑。人还在当地，心已想入非非。酒劲儿有些上来，凑过身去说：“我第一次去夜店，还是咱们上学时你带着我去的。不想时隔这么多年，第二次又给了你啊。你不带我来，我一辈子都没机会来这么好玩儿的地方。”发自肺腑感叹道：“有钱真好。”
他微笑说：“这破地方哪能说得上好玩儿？比起真正好玩儿的地方，这里只能算垃圾场。有意思的地方多了。”
我一听来了神，笑逐颜开。
他看出端倪，不等我问，说道：“那些地方比较私密，我不方便带你去，何况他们也不让外人进。你啊，就敞开在这里玩儿吧。”
我没有感到失望，因为这里已令我觉得奢靡。
这些女孩穿着不统一，看来不是夜店的酒托或者销售。但全和小富眉来眼去，不似新识。
小富头发上的蜡比我脸上的油还多，女孩们簇拥着他一个人说笑，反倒把我挤到一旁的沙发上。
还是小富指着我说：“这是我的好兄弟。”
有一个长发飘飘实在挤不到小富身前的女孩，听了他的话以为我也是富贵名流，赶紧坐到了我旁边。
大家都愿意结交显赫的权贵之人，即使点头哈腰巴结巴结、拍拍马屁也心甘情愿。即便分不到一杯羹，也最好混个脸熟，说出去倍儿有光彩。哪怕拍个照，也够拿出去招摇撞骗了。
不过权贵好比风驰电掣的千里马，屁股扬得极高速度又是奇快，因此马屁拍不但不容易拍中，还容易被尥蹶子。只好退求其次，与权贵的亲朋好友套套近乎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这女孩儿认定小富是千里马，那我则是那条曲线，含情脉脉问我：“咱们掷色子喝酒吧。”那清纯的眼神能勾死人。
猝不及防的热情让我手足无措，我不好意思以曲线自居：“不会。”
女孩儿并没有因为我的不解风情而却步，很开心的说：“我最喜欢和不会玩的人玩儿，这样才赢得多。”
我一手拿起色子，一手拿起杯子，沉浸在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