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三节
院子内花团锦簇，四处栽着各种花草树木，姹紫嫣红。有一只三色的猫带着几只幼崽玩耍，更添生机。穿过一条几十长的蜿蜒小路，来到了一栋小楼前。
门外两个云鬓旗袍高跟鞋的女孩子笑脸相迎：“姐！您回来了。”
得嘞！好容易在老王八蛋那里没降辈分，又被她俩找补回来了。
她二人笑靥如花为我们开门，我也不好说什么。
表姨介绍我：“这是...自己人。”她见女孩儿年龄比我还小，没把“外甥”说出口，说道：“职场无大小，你们喊他哥好了。”
二人甜甜的叫我：“哥！”
我欣然答应，看着两位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心里美滋滋：你们都是我“妹子”！
房子里面别有洞天，我还以为自己进了豪华酒店。而我的“以为”也很抽象，因为我从没进过豪华酒店。
没有任何人愿意自承没见过世面，而且常人为了表现自己见多识广，哪怕鸡毛蒜皮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鲜事都会说出来装装门面。
我瞬迅速像过电影一样，搜肠刮肚的把大脑中的褶皱全扒开翻阅一遍，奈何发现自己只是井底之蛙，什么拿得出手的也没有。
在此情此景之下，内心深处暗自颤了三颤。
大厅两侧有许多隔间，每个隔间内有个茶台，应该是饮茶洽谈之所。有的隔间半遮半掩，里面有人在喝茶聊天。
表姨直接带我上了二楼，走廊两旁都是单间，上面写着“鼎食厅”、“馔玉厅”等等，虽然关着门见不到屋中陈设，但取这种名字无外乎餐饮包间。
想起新闻报道中好多落马高官有“出入高档会所”这么一条罪名，我判定这是一家私人会所。
我们走到最里面，推开门，眼前一亮，我们进入了一个很大的办公室。
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全是中式红木家具，极其考究，考究得将“土豪”二字从文字变成了景象。
坐北朝南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人，正与旁边一老一少两人说话。
办公桌后这个人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我的表姨夫。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微发福，不胖不瘦。
我原先并不知道“紫棠色”的脸是什么样子，一见他便恍然大悟，原来是不黑不白也不红那么一种颜色。
这人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没有一丝沧桑，整洁的脸庞刀削的五官给人以成熟稳重之感。术士将人脸分为“田、由、国、用、目、甲、风、申”八种面相，这人是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炯然有神。
我想这个人一定能称为“英俊”，而且他的英俊不是现代这种以半男不女为美的英俊，而是古代大丈夫那种具有威仪感的英俊，英气勃勃，仪表堂堂。
看到我们进来，表姨夫抬了抬眼皮，指了指一个五十多岁男人对我表姨说：“这位是...”忽然停住，扭头对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咱们这么熟了，我都不愿介绍你。你自己给我媳妇介绍自己吧。”
我当时很奇怪，介绍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他话已到嘴边怎么又停住。后来了解了他才知道，表姨夫这人看似仗义诚恳，实则心眼颇多。年长这人是他的朋友，年轻这人是年长的人带来的，给他介绍过了，他没往心里去。所以如果由他来介绍，不大合适介绍一个忘一个，于是直接推给年长这人。
年长这位霍然站起，满脸堆笑拉着表姨的手说：“嫂子好！我姓杨，是任哥多年的好朋友。闻名不如见面！早知任哥娶了一位得力能干的媳妇，终于见到真人了，没想到比想象中更年轻漂亮！我太羡慕任哥了！”
这姓杨的比表姨夫还大着好几岁，居然称表姨夫为哥表姨为嫂。这股客气劲儿让我起了好多鸡皮疙瘩。
就算一个女人智商高到能进门萨俱乐部，一旦有人夸奖她的容貌，她就会顿时信以为真，晕头转向美得跟个大傻娘们儿似的。
表姨笑得花枝乱颤：“久仰杨哥。”
老杨连连摆手：“不敢！随着任哥叫我老杨吧。”
老杨又介绍旁边这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这是规划局法制办的于科长。”
于科长欠身点头说：“副科副科，嫂子叫我小于就好。”
表姨夫说：“于科长这么年轻有为，别说科长，就是处...”念头一闪，处长虽已不低但马屁分量不够，马上改口说：“厅长部长也是早晚的事。”
大家哈哈一笑，在虚假中获得满足。
他们几人聊得兴致高昂，没人搭理我。
我在一旁大感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全身上下每根毛儿都紧绷绷的不自在，想来在法院开庭受审也不过如此。
我这样的人平时瞎聊臭贫还行，从公安局门口路过都会犯低血糖。
他们聊到最后，老杨说：“任哥说的事我安排好，这几天就把人带过来，那是我的铁哥们儿！”
任总笑道：“你办事，我放心。”
几人起身道别，我随着表姨两口给杨于二人送到大门。
见二人走远，表姨夫脸变得阴沉：“这个死老杨，偏得把办事人往我这里带。”
表姨问：“怎么啦？我看老杨人不错呀，你们刚刚聊得不是挺好吗？”
边往回走表姨夫边说：“大面儿上的事，谁能当面揭穿谁？一有人夸你好看你就以为他是好人。你不了解老杨，他这人贪图便宜，如果他能帮我办成这个事，肯定不会把办事的人介绍给我。这就和中介一样，能把上下家聚在一起认识认识吗？跨过你怎么办？按老杨平时作风，一定是跟我要钱他自己拿去办事，两不相见。这样我也省心，还避免落下送礼的口实。”
表姨说：“那多不好，万一他没把礼送给人家呢，你也不知道。”
表姨夫摇头说：“花多少钱办多大事。只要他给我办成了，他自己把钱贪了都成。这倒好，他办不成不直说，还要把对方介绍给我，这不是踢皮球么？让对方直接拒绝我，就没他什么事了，还讹我顿饭。”
表姨又问：“那你告诉他事情不办了呢？”
表姨夫继续大摇其头：“不办？不办也得请。一来已经说好了，驳不了这个面子。二来即使办不成，多个朋友不是多条路么？一顿饭的事，以后难保用不上他。关系嘛，最忌讳临时抱佛脚，必须时常维系着。办事最怕的不是人家跟你狮子大开口管你要东要西，而是你送礼人家不收。”
任总这几句话说得轻轻松松，但在我耳边，不啻于晴天霹雳，险些儿颠覆我的人生观。
此前我的工作无非是打打工，干些朝九晚五之流的碎催事，极少和工作之外的人打交道。
我总以为自己是有见识的人，毕竟我也见过好些人，去过很多地方，干过好些工作。此时此刻我才知自己一直坐井观天，看到的从来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很多人喜欢倚老卖老，动辄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其实这只是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恼羞成怒的遮羞布而已。
要是越老越有资格，那最有资格的岂不是原始人？抑或是单细胞生物？所以越老越有资格这种事简直是在公然挑衅进化论。
人是否见多识广是否成熟老练取决于他经历了多少事，而不取决于他是不是个老寿星，更不取决于他是不是个马拉松选手。
实则表姨夫所说的这些话，仅仅是下雨出门要带伞这种最基础的生活常识罢了。只是当时的我见识浅薄，以至于大惊小怪心旌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