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节
那时我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抑或是酒局上介绍过，旋即忘却。总之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第二天她走后，我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直到她大学毕业，我才记住她的名字，但称呼已成习惯也无需改口。
无处可住的她寄居在我这里，我们便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这种自然，是自然到怪异的不自然，所以我感觉我俩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当我是暧昧的房东，我当她是排遣寂寞的伙伴。
只要有一方利益发生改变，那么这种互惠互利的模式也会随之改变，比如有一天她找到了新住处，定会连再见都不说一句的搬走，也许有一天我让她离开，她的眼泪只会为房租而流。
直到最后我们分开，她也没弄懂我叫她“妹子”其实不是个亲昵之称，而只是一种对年轻女性的泛称。
反正她也不在乎。
同学聚会最多不过是寒暄叙旧，既然是对妹子毫无情感，那么这点起伏立即平静得像夜里沉寂的海，连一丝水纹都见不到了。
我兴致勃勃的去商场挑选新衣服，没想到试装时看着镜子前的自己，竟然还没有小钟顺眼。难道是衣服不够好？
哪怕我穿着比平时贵十倍的衣服，依然别别扭扭，不伦不类的。
这衣服在模特身上熠熠生辉，在我身上却显得我蓬头垢面，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合身，连原先臭美时那双炯炯有神金刚般的怒目，也变得贼眉鼠眼起来。
我隐隐觉得是自尊心或自卑心在作怪，生怕数年不见的同学都比自己混的好，被人挑鼻子挑眼。不过思量起来，混得好不好的标准并非衣着相貌，而是此人有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是肯定被人笑话，于是我开始考虑在聚会之前找个正事做。
我在这个城市有个远房的表姨，数年之前我回老家的时见过她一面，颇有姿色。
那时她刚和一个大款结婚，虽然对方是二婚，但在笑贫不笑娼的地方，她还是风光了一把。
这门婚事在我们老家那个小地方几乎引发地震，把我老家那一亩三分地差点儿震塌方。
她春风得意，四处去探望亲朋。口中说是不忘旧亲戚，说穿了就是招摇过市显摆显摆。连我太姥姥那样的边缘亲戚也去风光一番，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认识。
她在得知和我们一家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后，还说了句漂亮话：“回到那边有事情一定来找我啊。”激动得全家人热血沸腾，赞叹她高义。
我父母返乡时实在放心不下我在这大城市独处，所以装糊涂似的把她这句话当了真，专程去找她，托她照顾我。
她只淡淡回复句：“让他有事随时过来。”
母亲拿着鸡毛当令箭，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去找她。可客套的话最怕当真，比方去人家串门，人家跟你客套：“把我家当自己家啊。”你睡他老婆试试？莫说这种下作的事，即使你饿了就去桌上拿、困了就去床上躺，不被轰出去都算人家客气。
何况父母曾经帮我找了那么多份工作，也从未想起过这个远房表姨，可见与她多生分。
我此时对人情世故还不老练，由于跟她不熟，不知应该提些什么东西去看望她，更不知见了她该说些什么，担心发生相对无言的尴尬，因此放弃了找她的念头，安慰自己：谁都长手长脚了，我研究生学历到哪里还吃不上饭了？正好过两天有场招聘会，不妨去挑个工作。
计议已定，我着手写了份令自己自信心爆棚的简历。
这天一早，我顶着骄阳，意气风发的出门了。
还没走到公交站，就看见一群人吵吵嚷嚷，指指点点的凑在一起看热闹。
虽然我也想早些到招聘会，但国人都爱看热闹，我更是这个无聊传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岂有不看之理？于是我驻足观望，原来有人跳楼。
顺着人们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儿颤颤巍巍站在楼边摇摇欲坠。
这楼不高只有六层，所以他那愁眉苦脸的神情楼下人们看得比较清晰。
然而这高度已足够将他摔得死透了。
他的正下方空出一片很大的空地，那是围观人群怕他奋勇跳下来误伤自己。
有好心人语重心长的向他喊话，劝他生命宝贵别走极端云，他反复只有一句话：“老板欠我一万多工资不发！活不下去了，他不给我就跳楼。”
楼下一阵骚动：小伙儿命太不值钱！老板也太抠了！
一位热心的大叔问了他老板电话，拨了过去，打开免提，刚一接通就忙不迭的对他老板说：“快来吧！出人命啦，你的员工跳楼啦！你做老板也太黑心了，一万多块钱也欠！”
只听那边不耐烦的说：“我不是他老板，我也是找他老板讨债的。”
“那你转达他老板一声？”
那人说：“不知这人跑哪去了，手机都不要了。”
大叔急得直跺脚：“这小伙子要跳楼呢，一条人命啊！”
那人十分生硬：“你让他跳吧，摔死了正好把这事弄大，让公安把他老板抓回来。”
众人一阵惊愕，纷纷谴责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人听到这边声音嘈杂，恐怕闹出事来落下把柄，挂了电话。
群众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大叔提议道：“哪位同志好心，先把钱给他让他下来行不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顿时间鸦雀无声。
一个年轻人说：“大叔，您好心，先垫上吧，等他老板发了钱再让他还给你。”
大家齐声附和。
大叔愁眉苦脸的说：“我没钱呀，再说了，哪怕有钱，他老板现在已经跑没影儿了，我上哪要去？这不，我老伴儿还在家生病，儿子也不争气...”
年轻人怕他絮叨，忙把他打断：“你知道没地方去要啊！我们也没钱！说实在的，要是有钱，这个时间点儿您也看不见我们。我还在家多睡会儿，谁会起早贪黑上班呢。”又一群人点头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