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节
滑头一向不修边幅，我怀疑他衣柜里只有三件上衣两条裤子。三件上衣分别是一件夏天穿的短袖、一件春秋天穿的长袖、一件冬天穿的外套。而每逢春秋天与冬天过渡的那些日子，天气还不很冷，他里面穿短袖，外面套上外套。冬天最冷时，他则里面穿长袖，外面套外套。所以一到冬天，不知情的人见他脱下外套，里面的衣服竟然非常单薄，都会称赞他：“真抗冻！身体这么棒！”此刻滑头会抖擞精神忍住哆嗦，把鸡皮疙瘩搓下去，笑逐颜开的说：“我还冬泳呢。”
两条裤子，分别是一条牛仔裤，一条运动裤。洗一条，穿一条。
他今天收拾得利索整洁，与往常大相径庭，我不禁有意损他：“彩票中几次大奖了？”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彩票？”
我心里偷笑，脸上一本正经：“你忘了？每次一见你，你都在盘算中奖后怎么分配奖金啊，一共五百万是吧？三百万买套房，五十万买辆车，五十万结婚娶老婆，剩下一百万做生意，我还记得呢！这几年房价涨得挺高，三百万不够买房了吧？”
滑头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挠挠头：“是挺紧张的！后来我才知道还要上好多税，这点钱更转不开了。”
我心中一紧：“你真中了？”扶着桌子差点站起来。
他笑笑：“还没呢还没呢，号码总是对不上。”
我暗自舒了口气，放下心：“买彩票有年头了吧？从前你老是念叨你的号码，说什么大师给你算的，不灵吧？你得去十方丛林算，那的道士道行高。别找路边儿树荫底下立个牌子的江湖术士，不准都没地方说理去。”
滑头好像没听出我的讥讽，高兴的说：“真别说，凭这个号码，我赚了不少呢！”
闻听此言我以为他至少中了二等奖，又差点跳起来，忙不迭问他：“赚了不少？那是多少？”
“哈哈，这些年开奖我没有一期不看的，一期不落！每一期的大奖号码都和我这个号一点不沾边！”
我听糊涂了：“你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
“没中！关键是我从来没买过彩票！如果我按我的号码买，每次都是白买，为别人做贡献！我每期开完奖都捧着我的号码乐半天，庆幸自己没花钱！反过来一想，这么多年得攒了多少？反过来看，这不相当于挣钱了嘛！”他开怀大笑，为自己的机智深感骄傲。
我本意在调侃他，听他这么一讲，感觉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感情这人有自己的彩票号码却没买过彩票，还无数次精打细算把奖金花个精光，这不有病吗？“滑头”之号诚不我欺。
我和他不在一个频率上，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还好小富是个守时的人，避免了我和滑头的尴尬持续太久。
小富一进门，远远就看到我俩，三两步走到我俩身前，拍我的肩膀十分亲热。
他衣着华丽，一到场，令小餐馆蓬荜生辉。这家饭店是小富订的，虽然不简陋，但是档次和他的财力极不匹配，他是为了和我们拉近距离，才选的和我们财力匹配的地方。
我笑脸相迎，心里五味杂陈。今天我去应聘，已经穿的是自己最得体的衣服，可见他身着西装脚踏革履，在我和滑头的衬映下越发容光焕发风度翩翩，我俩却更加显得灰头土脸。
他也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人家一掷千金挥斥方遒，我却鸠形鹄面狼狈万状？人们说世界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再给你打开一扇窗。不是我不知足，是我真感觉自己的窗是实心的，黑暗中四处摸索，门也打不开窗也找不着。人家呢，住在南北通透的阳光房里，顶部全景天窗底部玻璃栈道，360度透明无死角门窗和一，开关由己去留随意。
滑头嬉皮笑脸的说：“把我们当大人物了？穿这么正经。”
小富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怕你们久等，在公司忙完直接过来了。”又说：“二子下班晚，迟到一会儿。”
滑头说：“还是你把我们当朋友，穿得笔挺，一次不迟到。”
我们仨坐下，我和滑头异口同声问起小富的状况，跟相亲似的打听他生活和工作的每个细节。小富知无不言，有问必答。
我问长问短看似关心他，实则把基本情况摸了个遍，大概评估了一下他的价值，心中美不可言。
我直勾勾盯着小富，他被我看得发毛。他不知此刻在我眼中他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一个途径，一条让我通往美好未来的康庄大道。
闲谈了半个小时，二子才姗姗来迟。他风风火火大步流星走过来，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掉落，将本就很多油腻的工作服上又多添了些许汗渍。
小富赶紧让服务员给他倒水。这是我佩服小富的高明之处，眼中看得到二子口渴，却保留身份不亲自为他倒水。
滑头问他：“怎么穿工作服啊？也不回家换换衣服，一身汗味，也不怕小富嫌弃。”
我很诧异滑头在为小富考虑，这家伙说话历来阴阳怪气损人不利己，这时怎么像护犊子似的在乎起小富了？
二子抹了抹汗说：“临下班接了个活儿，出来太晚了。紧赶慢赶的跑了我一身汗。”饮驴般喝了一大口水。
滑头埋怨道：“你不会早点走啊，我们的时间也是时间，等你那么半天，还这么邋遢。”我看看小富再看看二子，简直有天壤之别。一个衣冠楚楚，一个蓬头垢面。但滑头并非善类，我也是个无业游民，反倒不如二子脚踏实地安安稳稳。
二子瞪着眼说：“废你个头的话啊，活儿干不完扣我五十大洋，你给我啊。”
滑头知道二子并无恶意，还想在口角中占上风，刚要开口，小富打断：“是我疏忽把饭店定太远了，下次我找个折中的地方。”叫服务员：“请给我们点菜。”算是把那两位拦住。
点过菜，小富问：“喝酒吗？啤酒白酒？想喝洋酒我车里有。”
我是想喝点酒，一来今天心情不好想要解解闷，二来和小富套交情需要酒作媒介，三来滑头和二子太不着调，不喝点酒恐怕气氛不佳被他俩烦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