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咖啡杯中满满的都是无数的小泡沫,破碎后一股股热气腾空而起,拖曳出一条白色的蒸汽。我轻轻地吹了口气,泡沫散开,冒出一股酸涩的香味。
我喝了一口咖啡,抬头朝窗外看去。街上空荡荡的,几个警察正在巡逻,大风时不时偷袭一阵这个城市,远处天空忽明忽暗。来俄罗斯那么久,一直都没有适应他千变万化的气候。
气象台播报,在未来两天内莫斯科将会迎来一股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提醒大家做好防冻准备。
“罢了!”我起身,然后跟苏敏梁礼貌性得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不闻不问,疯狂地学习,选课。就跟高中的时候一样,到了期末,我的每门成绩都是A+。
班导跟我聊了很久,大致意思不建议我回国,让我在莫斯科把剩下的功课都选修完,然后直接报考研究生,而后,他向我推荐了威廉姆斯先生,就是那个年纪很大,思想很新潮的老教授,系最资深的教授,也是研究劳伦斯的专家。
当年若不是学校在他女儿身上苦苦作文章,他早已被澳洲大学挖走了。当然,我也修过教授的“现代文学”。老头挺喜欢我,给了我一个最高分。
于是去找办公室找他,问问他接下来我应该怎么选修课程。老头拍拍我的脑袋说:“我知道你,英文和俄文都很不错,你很好,按照你现在的努力程度,大三就可以选完课程了,到时候,我替你作主,直接报送我的研究生。”
我按照老教授的吩咐,开始过上单调的日子。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每天,我都下定决心不要想念Sam。可到了晚上,我又故态复萌,忍不住去QQ查看他的头像是不是点亮了。可看到那个灰黑色的头像,心里又开始空荡荡,于是,我又开始翻看课本,试图用繁重的学习来忘记他。
一晃两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提前修满了本科段的学分,可喜可贺的是,威廉姆教授很喜欢我,直接给我一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这是两年来,最让我欣喜的事情了。
当然,我并没有彻底忘记他,偶尔还会在QQ上查他的头像是否亮灯,微信上查他的朋友圈是否有更新,我感觉这两年,我好像走出来了,不再纠结感情,每天只关注我自己,做学习汇报,专注在精读、口语、写作、莎士比亚等,偶尔会去查一下篇伦斯的资料,我知道,威廉姆斯迟早会让我写这方面的论文,我得开始准备,而且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拿个最高分。
当然这两年,我身边这两个活宝也有了变化,米娜在塔尼亚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就正式分手了,塔尼亚最终还是回到了巴基斯坦。
米娜一直有准备,颓废了几个星期后也走出来了。现在也在准备考研究生,至于冯晓薇,除了学习,她就是跟班里的人吵架,然后和好,接着又吵。说她有变化,是说她的吵架功底越来越好,段位越来越高,中英俄三国语言切换着骂,而且还总是能一句话戳死对方死穴。当然她也准备考研,所以最近都在图书馆用功,用她的话说,我先歇业,等我考研成功了,我接着跟研究生的师兄师姐们吵。
自从我莫名其妙被甩后,她一直在替Sam庆幸,还好当初不是她跟Sam发展,不然,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买张机票去塞尔维亚杀他个片甲不留。
老叶依然留在国内,我跟他说了跟Sam分手的消息,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告诫我,下次不要动不动就谈恋爱了,你看,受伤了吧,不过,这都是你该受的伤。谁让你自不量力,放着这么合适的叶少爷不要,非要去跟一个老外去谈恋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德不配位,该!
我愤怒得挂了他的电话,期间我爸妈也知道了这件事,我爸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我妈,一直在替我鸣不平:“我早就知道那个老外靠不住,那些条件答应的那么快,原来根本就不想跟我们何意有未来。”
何豫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平时他最喜欢嘲笑和打压我,可真的听到我被甩,他“呼啦”一声从办公桌上起来,叫江黎立刻给他订机票,他要去贝尔格莱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人,然后活埋他。
当然,他的期望根本就实现不了,嫂子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他:“英文四级都没有过的人,到国外迷路了知道找谁吗?”
何豫委屈巴巴得说:“找警察啊!”
嫂子再问他:“国外警察的通用电话是多少?”何豫脱口而出:“110呗!”
挂完电话,我继续看书,偶尔灯光闪烁的时候,我又很恍惚,觉得自己并没有彻底忘记他,一切都感觉是自己在憋着一股劲,把对他的爱和想念,凝固成了琥珀,放在书里慢慢得读。
第二年,因为学习的缘故,我到了过年才回孔市,当然,最后,我还是把跟Sam分手的消息告诉奶奶和李阿姨。她们倆听后,半天没说话,最后我奶奶问我:“那你,难过不难过?”
我说,已经过去了。对了,我把本科的课程都提前修完了,现在被保送了研究生。
奶奶点点头,似乎很满意,然后继续在轮椅上打起了瞌睡。李阿姨说,奶奶最近很嗜睡,去医院检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估计就是年纪大了,让我不要担心。
可在我准备回学校的那晚,我收到了爸爸的电话:“奶奶快不行了,赶紧回去。”
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ICU里,全身插满了管子,医生说是急性心脏扩张,送到医院的当天就发了病危通知书,大家都很诧异,怎么好好的就心脏病了,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突发性病情,很难解释原因。
隔着防护服,我默默得流泪,家属每天的探视时间也只有十分钟。主治医生也说,这个年纪忽然得了这样的病,希望很渺茫,家里要有所准备。
“爸……奶奶,还能醒过来吗?”在这种时候,我居然只想听听她的声音,让她再教我几首俄罗斯民歌。
“倒是醒过来一次,”爸爸说,“一直喘不过气,多半猜到自己情况不好,说想见你和何豫。可不到几秒钟,人又晕过去了。”
我的心堵得满满的,李阿姨说过,奶奶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何豫已经结婚,本以为我带回来Sam可以跟我共度一生,可没想到,我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这一年,我才二十二岁,奶奶估计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一直期盼我快点成家吧。
爸爸想孤注一掷,拼死救奶奶,他的这个妈,虽然跟他作对了一辈子,但爸爸从没有怨恨她,她一直是他精神上的顶梁柱,我爸考上高中的时候。
可是手术风险也摆在那里的,毕竟奶奶那么大年纪,医生觉得这个手术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最终奶奶在医院撑了四天,还是离开了我们。
我依然能记得,那年初春,孔市一改往年的“倒春寒”,在奶奶出葬后的那半个月,居然万木丛生,娇阳似火。奶奶最终还是跟爷爷合葬在一起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们携手走过太多惊心动魄的日子。那一代人,是极具奉献精神的,这种奉献在现在的我们看来,甚至有些傻、有些过头,可你又不得不敬佩他们,敬佩一个人的身躯,竟然能散发如此的光热,肉体凡胎,托出一家几代。
跟很多乡下老太不一样,奶奶在患病之前,身体一直很健朗。那股生猛的精气神,是年轻30岁的人望尘莫及的。
她胃口好,一顿能吃两大碗米饭。说话永远中气十足,小时候带我去见亲戚,总是站在我前面:“这个叫阿婶,这个叫姨婆,这个呀,是舅公。”教导我要尊重长辈,尊老爱幼。但对于那些趁火打劫的亲戚,她就告诫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手。”
普普通通的女人,回望她的一生,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洗衣做饭,养儿育女。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一代接一代,捧出了一个家族的兴旺。我爸当时放弃国营工厂的铁饭碗,跑出去创业,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只有我奶奶,拿出压箱底的五万块钱,让他放心得去干自己的事业。
就这样,鸡变成鹅,鹅变成羊,羊变成牛,缝纫机和自行车变成了机器人和小汽车,奶奶从乡下的田埂上,来到国际都市的不夜天,从一手一脚踏破田埂辛苦劳作,到飞机游艇大别墅,都始于她那小小的一耕一粟,一人一胆。
越长大,越懂得女性柔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