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廷军事统治地方的核心是卫所制,以屯田养兵,以地养军。
辽东行都指挥使司的一干千户、百户、旗总不甘心也好,不情愿也罢。圣旨下发,每一卫每一所收拾行囊即日启程,违令者斩。
圣旨是皇帝下的,内阁大学士写的,兵部赞成同意的,准许都司内迁便是有弃土之意。朝廷大臣或许不知,但袁应泰可以肯定朝廷有放弃沈阳之意,先让卫所内迁,接着是边民内迁,最后是大军撤离沈阳。
领了圣旨,军户开始内迁,再上奏也已是于事无补。但愿朝廷能有足够的粮米和耕地来安置这些内迁的军户家眷。
一卫兵员五千五百人,一所兵员一千一百人。袁应泰带着幕僚坐在马上车,看着老弱妇孺上万人无边无际,沿着驿站马道驾车或步行向南迁移。
袁应泰的车辆刚到了辽阳城,迎面又一名锦衣卫送来了圣旨。
这道圣旨是依据皇帝口述,兵部秘密发出。圣旨的内容,引经据典含义极其隐晦。大致的意思是,皇帝委任袁应泰总督全权负责蒙古诸部落进行谈判事宜,务必使蒙古插汉部接受“赐额”,准许袁应泰代表朝廷与蒙古插汉部正式签订缔盟条约。
用正式条约代替秘密条约,公然宣布要与蒙古结盟?
结盟就意味着朝廷将要承认蒙古插汗部的特殊地位。
结盟,亏皇帝想的出来!
大明是君,蒙古插汗部是臣!古往今来,谁听说过有君主和臣子结盟的?
兵部真是好生糊涂,朝廷百官向来是不屑名不正言不顺的条约。
在华夷之辩中,蒙古已经被士大夫划分到了蛮夷行列,连开化都没有的蛮夷,有什么资格与大明缔结盟约!
袁应泰连夜上奏疏,陈述辽东兵务及蒙古事宜。奏疏中明确指明,放弃沈阳是弃土,失节。与蒙古签订正式条约便是天家自降身份,失礼。请皇帝陛下三思而后行,莫要失节失礼于天下。
“道德绑架”!朱由崧拿着袁应泰的奏疏,暗自叹息深感无力。要是有足够的政治威望,朱由崧直接下令撤退不就完事了吗!
用得着想方设法的调动部队回撤,用的着委曲求全的与六部进行利益交换吗。
“袁总督,好生聪明的人!这才多久的功夫就猜到了朕的心思,不掌兵马当为能相”朱由崧拿笔在奏疏上,写下回复一句“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为了挽回些许颜面。社会舆论通过华夷之辩,获得了对蒙古诸部的道德优越感。
缥缈虚无的优越感!自欺欺人罢了。
朱由崧要扭转世人的观念,华夷之辩作为阻挠朝政的理由,实在有失公允。支持此理论的大臣,往往对外是唯唯诺诺,对内却是重拳出击。
要想发展外交关系,可不能用这种法理作为支撑。朱由崧要把蒙古诸部变成概念上的人!
想通其中关键的朱由崧,准备来一场思想上的“拨乱反正”。来一场他又改了回去的伟大运动。
思想上的问题要修书才行,还必须是天下大儒修的书才行。
设目标,出银子,带高帽,雨露均沾,让天下大儒为我所用!
已经十分熟悉党争流程的朱由崧,决定以温习《元史》发现史书隐晦难懂为由,当着东林党的面,尊首辅方从哲派系下的浙江翰林一派为天下大儒,命其率领翰林院修著《蒙元史书》。
修书立传可是一项大工程,尤其是为前朝修史。不过,朱由崧在朝堂上挑明了这次修书,不仅仅是为元朝修史,而是为整个蒙古修史!
“朕闻蒙古诸部无史书传承,倍感痛心疾首。惜成吉思汗征战万里,功纪赫赫无不令朕仰慕。《元史》一书生词隐晦,朕读不出明代元之天命。今朕欲发内孥用土话(白话文)为蒙元修书,诏天命,承大统,让蒙古诸部归心侍明。幸得天下大儒于朝,首辅莫要推辞此事”。
东林喜欢教化他人,朱由崧从不吝惜给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和浙党斗法去吧,辽东的事务就别问了。
朱由崧见朝堂之上人心有所动,便继续增加诱饵“修书修史警示后人,此乃大德大功一件。不分官职大小,愿请著书者功成之后,朕以侯爵相赠”。
为蒙古修一部浩瀚史书,那不就是蒙古人的“四书五经”,最终要由明朝大儒执笔来给历史盖棺定论。
有难度,有挑战。皇帝出内孥让大臣扬名,非常符合东林大儒好为人师的设定。而且机会千载难得,千万不能让浙党抢去。
都察院的言官一听皇帝自己出钱修书,修得是本吹嘘朝廷天命的功德书,那为何不修。
见到群臣激昂,争抢主编修一职,都察院只得暂避锋芒,兵部调动辽事将官一事,只好改日再提。
朱由崧打算把《蒙元史书》按照《永乐大典》的规模来修著。全书分为正史,传记,传说,考据,校对,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宗教等方方面面。
详细书写蒙古部落的起源,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征战,四大汗国的建立,再到蒙元的覆灭,一直书写至明蒙之间的关系,暂写到俺答汗接受册封为止,再补写一些大元汗(达延汗)分封的事迹。
朱由崧的要求不高,在符合史实的基础上,逆向突出大明的天命之处。
蒙古三次大征战,什么成吉思汗消灭花拉子模,企图沿着喜马拉雅山返回中国。
什么术赤、拔都攻打基辅罗斯,长子西征率领蒙军扫荡波烈儿(波兰)、神圣罗马帝国、攻打匈牙利王国。
什么旭烈兀大汗大战波斯的山中老人阿萨辛派,攻灭黑衣大食、远征马穆鲁克,还有后来的帖木儿帝国也一并给安排上,大书特书帖木儿帝国犯明的野心,最后身死覆灭,侧面反映大明朝的强大。
对了,帖木儿帝国攻打过鲁密(奥斯曼土耳其)少不了笔墨要记载土耳其的历史。
所以朝会之后,朱由崧特意吩咐过通译官,以后要在史书上加特别备注,鲁密国一律翻译为“罗马”国。
词注解释罗马,古称“大秦”堪比中国秦汉,大国也!鲁密,即是正统罗马帝国的继承者。大苏丹,亦是为“罗马皇帝”之音译,避讳大明天子直译为大苏丹。
主编修一职不过是朱由崧转移视线放出的迷雾。他要做的是合理分配利益,笼络群臣。主编修一职虽然在朝堂之上未有定论。但在朱由崧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让兵部推举徐光启入朝,主持修书的先期筹备工作。徐光启,是位开眼看世界的清醒人士。希望他能把《蒙元史书》修成经典,让世人通过此书了解世界,重新认识蒙元的重要作用,最好能把蒙元引入到中国的概念之中。
由夷复华!书写出明朝对蒙元领土的宣称权,制造出蒙古也是大明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历史宣称。
其余人手依次排资论辈,先以“退休”官员为主!等待正式修筑工作启动,少不了一干都察院“大儒”和勋贵武将的参与。
知识产权难得可贵,要让礼部邀请蒙古所谓的“太师”,青海的活佛,来一起修书立传,问蒙古诸部索要些润笔之资。
待蒙古诸部派学者来后,朱由崧就命工部考察成吉思汗陵墓位于何处。
虽说,蒙元实行的是“密葬”具体位置已不可考察,但为了改善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工部必须要考察出成吉思汗的陵墓在哪。要是考究不出,那就发明出来。
只要求在明朝境内,即可。
翰林院的其他官吏也别闲着,先把《元史》中绕口难懂的词汇给翻译完善,翻译成普通平民能读懂的词语。
按照朱由崧的设想,《蒙元史书》一旦修成,便做翻译成蒙语,大量印刷赏赐给蒙古诸部,让蒙古诸部的学者别整日胡思乱想,总想着入关。心平气和时也读一读圣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