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到门边传来的脚步声，她抬起眉眼，笑望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纳兰璿，似乎不乐见他的眉峰微蹙，轻声说道。“我好了。”
病，好了。
心，也好了。
她的坚决，隐去了脸上的笑意，下颚和手脚的伤口，在她眼底不值一提。“我要知道如今的战况。”
纳兰璿眼波一闪，将右手负在身后，冷眼看着她，那一双清冽眼眸，里面只剩下冥黑忧悒的颜色。那仿佛漂浮在明月光华之上的血色，不复存在。
该觉得轻松吗？
他低低问自己，只是依旧得不到答案。然后，带着沉重的神色，望向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字。
“好。”
沙场之上。
项云龙的眼眸冷沉，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的身影，英武不凡，只是嘴角缓缓勾扬起的笑意，足以令在场众人，都为之悚然。
他并不是因为面目无情而危险，他的笑意太过沉沉莫测，只要稍稍飞扬笑意，就难免令人揣测他的心里，是否又生出心机来。
浓墨的双眉衬着有神而威武的眼，鼻粱高挺而有形，石棱般的颚骨与颈部刚毅的线条搭配得毫无缺陷，眉峰的浅淡疤痕只为他增添更多的冷硬气息，只可惜右颊有一道未干的血痕，像是被某种薄利小刀给划开的血口。
这，来自对方的挑衅。
而那个人，却是曾经因为他的一句命令，双手染上无数血腥的“忠诚”属下。
项云龙的眼波不善，直直投向稳坐在黑马之上的那个男子，他的面容称得上是俊秀，只可惜太过狭长的眼眸，总是令人无法与正气浩然相提并论，但他凛冽的眼神，若是可以比作刀剑，或许早就将项云龙千刀万剐。
他的恨意，在项云龙的眼里，不过是一种可笑的表情。鹰的情绪，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那个女子。
这般的情绪，才会让鹰落入地狱，他很清楚。
“离开了我，投靠了她，算是弃暗投明么？”满满当当的不屑和不认同，充斥在他的眼底，相反，看不到更多凌厉的不悦。项云龙薄唇抿起一朵笑意，他无声冷笑，擦干脸庞的血色，语带深意。“不过，你干的，似乎还是替主杀人的勾当嘛。”
鹰直视着前方，脸色冷沉，对此，并未有任何的回应，当初的选择，他永远都不会后悔。
“她的眼里根本就看不到你，你却还为她卖命，这样的感情，未免太可悲了罢。”项云龙轻描淡写的一句戏谑，已然令鹰的眼神幽暗，他紧握双手，手中的利剑生出十分杀气，他咬紧牙关。
可悲，是的，在他听来，只剩下万分寂寥。
但，他不容许自己的秘密，成为任何人的笑柄。
即使，面对的是昔日旧主。
身后的千军万马，鹰都视而不见，他只知道，这一场亦是，他与项云龙的战斗。
右臂一抖，利剑上手，耀耀的银芒反照在他脸庞，衬得他的眸子更显青翠。低喝一声，剑势袭向项云龙，又狠又快，既辣也绝。
“我从不会容忍任何人，踩在我的头上……”项云龙无声冷哼，再长久的时间，也可以在此刻化为乌有。
鹰虽然曾得到他的赏识，不过是因为一颗好用的棋子，一个利落听话的杀人工具而已，他不会在鹰背叛离去之后，还念着这一份所谓的“主仆情深”。
有的，不过是惋惜，惋惜这一个世间难寻的杀手，最终要抛弃黑暗的过往，跟随明月一般的女子。更可惜的是，他最终将死在他的手中。
感情？
他早就不相信，这般愚蠢的东西。
下一瞬，双剑相击，发出清脆鸣响，项云龙压下身子，用尽力气，将剑逼到鹰的那一方，冷漠的唇角微微扬起。
“鹰虽然在天穹畅通无阻，但是并不是所向披靡，这一点，我看你似乎并不明白。”他的笑意与压迫，是鹰所熟悉的表情，他突然不清楚，为何可以为虎作伥这么多年，毫不自知。他甘愿忍受这个男人的所有命令，替他除去他前路上的所有阻碍和眼中钉，只为了报恩。毕竟他曾在项云龙手底下做事，拿他的薪俸，吃他的米粮，如今竟然要与他兵戎相向，怎么想都只有忘恩负义可以形容。
这个念头，瞬间变得那般愚昧。
他的心，生出无限自嘲，没有她，他或许会以为这样的忠诚，便是他一声的宿命。
小偷小摸是他的过往，但若不是遇到项云龙，他的双手之上，不会沾上太多的血腥。
若他不是以这等的丑陋面目遇到她，若是他有更好更清白的身家背景，若是……他或许可以将自己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倾诉而出。
鹰的面色变得难看，细长的眼眸之内，少了几分往日的笑意，抽身而出，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项云龙的方向。
“当年是我救了你，怎么，如今翅膀硬了，就恨不得要杀了我是吗？”项云龙眼眸一沉，他亦是习武之人，对鹰的太过熟悉，使得这般的招数，无法伤到他一分一毫。敏捷的身手避开这一剑，他的调侃与笑声，肆虐在风中，令鹰微微失了神。
“好的狗，是不会咬自己的主人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居然想不通。”他自然可以看穿鹰的心事，不过忘了提醒他一声，在这般关键的时刻失神，是最大的失误。
项云龙的面目，突地变得扭曲起来，原本是想在这一场战役之中，彻底赢了她，奈何她居然不将他放在眼底，再三无视忽略他。
看来，她是真的不在乎，到底要如何收场。
是两败俱伤，她也得不到半分好处，他猛然低吼一声，宛如疯狂野兽，与鹰不分胜负已然十几个回合，再继续下去，他已经没有太多的耐性。
鹰紧咬牙关，他用尽全力，却依旧无法近项云龙的身。他往日是不曾反抗项云龙的所有惩罚，但却从未与他有过真实的较量。
他不知，原来他深藏不露，冷血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一副难得的好身手。
他从来不会太过骄傲，也不会妄自菲薄，只是这一次，压在心头的沉重，越来越明显了。他没有，太多的胜算。
仁慈，从不会在项云龙的心里出现。
“这条命，是我救得，就算要你死在沙场，也不算过分。”项云龙不给鹰后退一步的机会，周围的喧嚣对他无意义，他在乎的，不过是如何杀了这个背叛者，以解心头只恨。他的武学功底，跟鹰比起来，毫不逊色。他的气势不让一分，冷漠的眼光，瞥向鹰的面容，低笑一声。“不会不甘心吧。”
甘心吗？
他从未在意过，这一条轻贱的性命，是否可以度过下一轮回的春秋。
但，若是上了黄泉路，喝了孟婆汤，还能记得她吗？
“我不甘心！”就算只在她的身后远远看着她也好，至少可以慰藉自己的心，鹰的眼底，凛冽尽显，颀长的身影一闪，衣袍翻飞，项云龙的那一剑，不过刺穿他的胸前。
鹰从马背上跃下，直直退后几步，听到细微的声音，从身上的盔甲传出。他眼底的复杂，转瞬即逝，下一瞬，果敢跃上马背，紧紧执起手中的利剑。
力不从心，从他轻轻颤抖不受自控的右手腕看出端倪，他明白这一次，遇到了最大的劫数。
项云龙从未见过如此坚决的鹰，那是因为他的心里，有了扎根的情绪，否则，他不会变得这么多。
一个人有了无所畏惧，居然变得如此可怕。他驰骋沙场这么久，鲜少有单枪匹马，可以与他敌对的对手。招架的住他十招以上的，已经是高手，而鹰虽然身手不错，万万不该超越于他。
鹰反抗他的时间，已经漫长的超过了他的底限，他的眼神一紧，速战速决，才能稳固君心，一举拿下。
“即便不甘心，也要还给我，那是你欠我的！”鹰眸之中，阴鹜毕现，项云龙将手中利剑，朝着鹰的喉咙，一掷。
鹰当真以为，他会放过轻而易举就背叛他的人么？绝无可能。
他长笑一声，阴沉在脸上再添几分，鹰就在闪躲那一把长剑的瞬间，眼底被黑色的光芒所刺穿。那是……
不远处的副将早在项云龙出手之前就看到他挥鞭的动作，无奈周围的厮杀声埋没了他疾呼的喊声。“将军，小心！”
但他没躲开，那一鞭火辣辣地甩上他的左颊，鞭上粗硬的绳面撕裂着他的皮肤，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腥红蜿蜒地沿着鹰的颈子流淌下来，没入襟口，衣裳染开了刺眼鲜赤。
项云龙手腕一收，长鞭回到他掌间，他没多停顿！腕力再施，第二鞭继续无情挥打过来，偏偏就是如此精准，在同一道伤口上再添一次重创，原本清亮的击肉声因为滑腻血红而变得低闷，但力劲没减少分，鞭子抽回，几滴血珠子像泼墨般溅开……
鹰的身子在击打之下，摇摇欲坠，以往的他总是做一个听话的工具，从未违逆过项云龙的命令。不是没有看到过其他的做事不力的属下，是如何受到这等残酷惩罚的。鞭子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身体残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