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赫连云鸣是跟赫连枫在城主府演了一出戏,为的就是撇清干系好来抢陈锦姚?所以就算事情败露也不会追究到上柱国的头上。
看来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也有点脑子啊。
岁乘宗看见赫连云鸣手中有些碎裂的瓷片掉在地上。
是那天在城主府躲过羽人箭簇攒射时使用过的手段,刚才陈锦姚躲过自己近身一拳用到的应该也是这一手。
难不成这个术式的关键在于替命物本身,而不是施术者,还是说能够远程操控?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还有一处症结未去。
——陈锦姚身上的替命瓷瓶是什么时候安排到他手中的?
绝不是刚才。
岁乘宗皱起眉头,心里突然冒出了个让他心悸的猜测。他狞笑着说道,“你不会从那天离开城主府之后,就一直待在这个洞里吧?”
岁乘宗虎目圆睁,额头已经不自觉地渗出了几颗冷汗。
“那倒不是。”没有料到岁乘宗会有这么一问的赫连云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态度十分坦诚,如同在学堂被点到名字回答问题的学生。
岁乘宗闻言大舒一口气,可不等他庆幸,少年的后两句话便直接将他还剩在喉咙里的半口气生生扼住,如鲠在喉。
“只是每次你过来这边的时候,我也会跟着过来。”
岁乘宗紧紧握起双拳,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冰凉。
原来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好几个来回了。
那到底是自己阳寿未到,阎王收不得,还是……索命小鬼觉得随时都能来牵走自己呢?!
“哈哈哈……”岁乘宗看着少年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察觉到岁乘宗这般怪异的举止,赫连云鸣将自己的警觉再一次拔高,与之一并提高的还有专注。
对方的攻击很强,难以正面对抗。况且,自己本身就不擅于强攻,更不说是处在一对一的情形下。
所以只有专注,专注,再专注!先预测,后弱化,再破解!
一道寒光同样也毫无征兆地掠向赫连云鸣,岁乘宗终于是沉不住气,率先发起了进攻。
“啊!”一声怒号伴随着飞刃同时抵达赫连云鸣的面前。
岁乘宗就像带上了一张扭曲丑陋的面具在嘶吼,惊惧与怒意咋瞳孔中交织出了更加疯狂的黑色,“我要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剜下来!让你求死不得!”
岁乘宗一身浩然气仿佛被点燃了一般,一片飞刃悍然冲出,比之前来得要更加迅猛。
赫连云鸣动了,可这时候想要直接避开飞刃已经来不及。
只见赫连云鸣使暗器手法,从手中将小白瓷瓶接连抛出,击打在避无可避的飞刃之上。
“哼,以卵击石!”岁乘宗嗤笑道。就算是替命瓷瓶也终归是一类被注入了术式的凡俗物件,像这种半仙半俗的半吊子不可能挡得住自己这门飞刃神通,一丝一毫都不能!
确实如岁乘宗所预料,飞刃并没有因为替命瓷瓶的拦路而被削减掉半分威能。
“来吧,这是第一刀!”岁乘宗癫狂地在心里期待着血肉横飞的场面。
飞刃掠过赫连云鸣,带走了其肩头被红花点缀了那一块白布,取而代之的是一多更大的、更鲜艳的血肉玫瑰。
赫连云鸣瞥了一眼肩头的伤口,横切面大,却不深,看来这花袍子准备对自己行凌迟之刑不是说说而已,是真要把自己折磨致死。
少年咬牙怒视。尽管眼中难掩畏惧之色,但是也愈加坚定。
所以他还有机会!
岁乘宗唤回飞刃,让它在自己身体周围盘旋。愤怒之于岁乘宗,不是过量的毒药,而是恰到好处的炉火。
一个会被怒意冲昏头脑的岁乘宗可走不到这里。
与赫连云鸣的这几招过手后,终于让他大致摸到了一点对方的底子。
境界与自己大致相当,不过总体要弱上一些,强在感知,身法不俗,还能凭借替命瓷瓶这一术法来化险为夷,不过却从没出手反击,应该不是走的正面厮杀路子。总结就是擅守弱攻。除此之外,岁乘宗还注意到一个细节。
刚才赫连云鸣慢了一拍。
面对着自己更加迅猛的飞刃时,在少年周围早早便泛起了灵气涟漪,可身体真正动起来却慢了有半息光景,于是一步慢,步步慢。
岁乘宗笑了,自己好像有些谨慎过头,都忘了对方只是个出身牛犊。从之前赫连枫与赫连云鸣的对话就不难知道,这个少年恐怕是第一次走出长辈的庇护,见识到树荫外的世界,只是空有一身修为,却并无与之相配的坚韧心性,一个任性的纨绔子弟罢了。
所以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的他,是胆怯了吧。
意识到这一真相的岁乘宗笑着伸出手,他指着少年肩头上属于自己的杰作,冷声道,“我会从那里开始,一刀接着一刀。”
——还有你的心境,我要也凌迟。
飞刃再一次掠向赫连云鸣,与之前一样,屈于飞刃迅猛之攻势,赫连云鸣被迫接连砸出替命瓷瓶阻挡,依旧是毫无成效,有让飞刃削下了肩头一片血肉。
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被动的赫连云鸣当机立断,终于在下一次飞刃出鞘之前跑动起来。
既然接不下,那么避开就好了!
就靠自己的感知还有羽人一族引以为傲的身法!
“没用的,就算你速度再快,现在也快不过我的飞刃了!”岁乘宗的飞刃再次掠向了赫连云鸣,在击碎几只替命瓷瓶后又收走了一块肩头血肉。
岁乘宗却啧了一声。这一刀并没有切开更大的伤口,而是在原有的伤口上又添一刀。现在少年的肩头有两处相同的伤势,累加之下,已经深可见骨。再加上飞刃留下的残余暗劲难以消除,伤势只会越来越重。
但是他不能停下来看哪怕一眼伤口,因为第四刀已经再次突破替命瓷瓶的阻截,朝着肩头还完好的肌肤掠去。
飞刃转瞬即至,这一次更是直接撕开了两道口子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然后一刻不歇就又蹿了出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并且只往少年的肩头去,为的是要让赫连云鸣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在明明清楚对方的打算的前提下,可偏偏就是挡不住。
他要将赫连云鸣撕碎,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就用这一片小小的飞刃。
喜欢做舍己为人的侠士?那就让你来替别人死好了!
溶洞内只剩下四种声音。
水滴落下。
瓷瓶破碎。
飞刃撕裂。
少年逃窜。
“轻盈如一只笼中雀,生在枝头,歌于樊笼,就算声音再动听也逃不过一个余生供人玩弄致死的结局。”
少年的肩头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了,如果再不做出些应对,那么整个右肩都会被削下来,到时候形同右臂被废。
没了惯用手,一身本事便至少要去掉三成,何谈转机,活命都难。
可是这一片飞刃,速度之快,鬼神难挡,若不是岁乘宗的恶趣味使然,自己在他手中必定是走不出几个回合就要且战且退,可现在还有个陈锦姚,他退不得。
撕裂肌肤的声音响起,如约而至。
岁乘宗又啧一声。
我们这只小麻雀可真是不听话呢。
既然躲不过,拦不下,那就只好用最笨的法子了。
赫连云鸣把左手放在了右肩上,用左手手背替右肩挨了一刀。
以伤换伤,拆东墙补西墙,笨却有效。不过也只能撑那么一小会儿了。
赫连云鸣提速向溶洞深处逃去。
岁乘宗楞了一下也黑着一张脸朝少年逃窜的方向追去,期间一直驾驭着飞刃不断阻截那道灵动的身影。
或许是没有适应追击战带来的生疏感,也可能是飞刃还要兼具拦截一途,并不是每次出手都能有所收获了。
岁乘宗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赫连云鸣韧性不足,悟性却好,也足够果断。
知道仅仅是面对这一片飞刃便是疲于奔命,于是直接拉开距离,准备跟自己打拉锯战。
先前一直不肯离开那块区域,估计是陈锦姚还藏身不远处的原因,并且留有准备发起反制攻势的想法。
如今显然是放弃了这个想法,选择一心保命。但这般行为同时也意味着三种情况。
一是他放弃了陈锦姚,二是他赌陈锦姚的藏身之处不会被发现。所以岁乘宗才没有第一时间追赶上去。
不过可惜,现在是第三种情况。
他有十足把握陈锦姚的藏身之处不会被发现。
岁乘宗在心里骂娘,陈锦姚到底被藏到哪里去了,就算把赫连云鸣宰了,可陈锦姚人不见了他还是功亏一篑。
现在时间紧急,方才所说的凌迟之刑恐怕是不能来由着自己的性子取乐了,得速战速决。
虽说自己这飞刃,心神所至便是刀尖所指,到这溶洞中任何一处也不过如白驹过隙,弹指间而已,可现在距离一远,消耗就大了。
而且对方手中还有替命瓷瓶这种不讲道理的术法,在之前几刀都没有使用,只是把瓷瓶当做投掷物来用,看来使用一次的消耗比较大,不会轻易使用。但这也说明想要一击毙命会比凌迟之刑还要更难些。
不过首先还是得让赫连云鸣停下来。
岁乘宗拿出了一面小旗,这是钱芝禾交给他的御令,是控制那座溶洞外大阵的中枢所在。
他将旌旗卷在一手手掌,双手合十,在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一面岩石高墙在赫连云鸣身前凭空出现,以为是障眼法的赫连云鸣径直向前突去却撞了个七荤八素,好在羽人体魄较平常人要坚毅,立马便调整了过来。赫连云鸣不愿消耗灵力毁去岩墙决定绕开,准备往其他方向远遁。可就在这时,他的周身又出现了数面岩墙,等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岩墙团团围住。
赫连云鸣无奈,只好运气提掌,破墙而出。好在并未损耗太多灵气便能将岩墙击碎,这岩墙原来只是看似结实而已。
但他没想到的是,破开一面岩墙之后,还有一面岩墙。
于是只好再次提掌,结果其后还有一面。
看来是碰到所谓的“鬼打墙”了。
在民俗志怪传说中的“鬼打墙”说的是往一个方向走结果却总是会回到原点,而对于仙家修士而言,“鬼打墙”可不是回到原点这么简单。
赫连云鸣回头看去,身后应该被自己击碎的岩墙果然已经完好如初了。
少年停了下来,准备不去做那无用功。因为只要找不到阵眼所在,就出不去。
“鬼打墙”的真称叫做炼山虚还雨泗祠。
传闻曾有一位道教所属的炎上谕使,靠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炼山虚还雨泗祠,凭一人之力就将整座为害一方的鬼修宗门,与其所在山头尽数困于阵中。宗门里不乏元婴炼气士与逍遥武夫存在,可还是都被生生炼化殆尽,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所以就有了“鬼打墙”的仙家美誉。
虽然钱芝禾不是炎上修为,堪堪能布下“炼山虚”,可赫连云鸣也只是五境的气盈瓶颈,就算是不完全的“鬼打墙”,不能破坏阵眼就无计可施,而阵眼在哪里傻子都知道。
赫连云鸣将左手从右肩上放了下来,在左手放在右肩这段时间,他乘机把肩上的伤势止住了,暗劲也逼了七七八八,可还是十分严重,多少会有些影响。
岁乘宗会用“鬼打墙”来限制自己,就说明他不想再继续跟自己打拉锯了。
迫于一直找不到陈锦姚的压力,让他焦躁不安,想速战速决;或是灵气储备不允许他再奢侈下去。
赫连云鸣当然希望是第二者。
寒光一闪而逝。
这次是从少年的脖颈处掠过。
替命瓷瓶破碎,赫连云鸣在另一处现身,依旧是四面岩壁,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赫连云鸣猛地抬头,他终于再一次感知到了飞刃的轨迹。
是头顶,这次能避开!
少年侧身,向后撤步退去。
可身后的岩墙却突然炸开,一只手从碎石之间伸出,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少年的脖颈!
赫连云鸣一心只放在头顶的飞刃上,完全没有想到身后会是岁乘宗亲自出手。
被锁喉的少年从袖中滑出一只替命瓷瓶就要捏碎,准备再上演一出化险为夷的戏码。
可这时左右两面岩墙也应声炸开,两条锁链分别缠上了少年的双手,少年只感觉一身奔流灵气一道道大坝拦了下来,无力感顿生。
是钉影棺!
这就是“鬼打墙”另一个难缠之处,持中枢之人能将阵中任意人转移到任意处。现在赫连云鸣便是被岁乘宗又给带回了囚禁陈锦姚的那一处石壁边上。
在头顶上的飞刃并没有落在少年身上,而是被岁乘宗收了起来,而手中用来驱动“鬼打墙”的小旗已经消散了去。只能使用一次,倒是可惜。
他掰开赫连云鸣的手掌,将那一只替命瓷瓶取下,小心翼翼地将其置入储具之中,然后看着眼前被自己捕获的小麻雀。
岁乘宗用手摸着少年脖颈处新开的一道血口,满脸嗤笑地说道,“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用你那个嘭一下就不见的法子啊。”
赫连云鸣紧紧抿着嘴在微微颤抖,眼眶泛红,像极了犯下错事被大人训了几句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孩子,如果现在贴近他仔细一听或许还能听见在喉咙中的呜咽声。
岁乘宗故意没有用钉影棺夺去赫连云鸣的五感,他笑着轻轻拍了怕少年的脸颊,可不敢用太力气,就怕不小心打出来点微不足道的伤势。
他猜的果然没错,这替身瓷瓶也有不可为之地。
要发动替身瓷瓶的关键可能在于一个破字。需要施术者受伤,或者瓷瓶被破坏。
而且并不是能将所有伤势都转接掉,就算是再小的伤势,替命瓷瓶都有一部分带不走,会留给施术者本体来承受。
通过每一次赫连云鸣使用替身瓷瓶后都无法完全避开,总会留下伤口这点就能看出来。
之前岁乘宗还十分不解,为什么赫连云鸣不靠着这道术式与自己以伤换命,现在看来就是他怕自己的攻势太弱不能对对方造成威胁,同时还要冒险去受着替命瓷瓶转接不走的伤势,所以可能到最后被以伤换命的人不是岁乘宗,而是他赫连云鸣。
知晓替命瓷瓶的内在玄机后,要应对起来就很简单了。
像这样封住了赫连云鸣所有行动,且不造成新的伤势,替身瓷瓶就无法发动。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催动了钉影棺来限制灵气流转。
但岁乘宗也拿赫连云鸣没啥办法,就算就算对方现在全身没有一丝灵气,可谁知道他受伤了后会不会又嘭的一声消失不见,而且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个替命瓷瓶可用。
设身处地,要是换作自己会这种术法,肯定把瓶子塞满储具都不嫌多。
既然如此那还是就这样吊着好了,想杀人越货只能等到赫连云鸣被钉影棺折磨到失去意识才行。
——没有要使用的念头,替命瓷瓶一样不会发动。
而且自己还有正事要忙。
“陈锦姚,再不出来,这位小哥可就要因你而死了哦。”岁乘宗转身朝溶洞说道,声音不大,但是他知道陈锦姚一定能听见,而且一定会出来。
陈锦姚绝不知道自己拿赫连云鸣毫无办法,不过任谁看到这幅场景都会觉得赫连云鸣的性命已经是自己可以随意拿捏之物。
岁乘宗再次唤出了那片飞刃,故作玄虚地停在赫连云鸣的脖颈前。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们的陈公子可是经历过国破家亡的人,哪里会在意一个人的生死啊。”说着便驾驭着飞刃往赫连云鸣的脖子割去。方才在唤出飞刃之时,他就偷偷抹了一些鲜血在上面,近看当然会露馅,可是远足以以假乱真。
“赫连小兄弟实在对不住,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岁某也有难言之隐,只好下辈子见了。”
岁乘宗说完,作势要将飞刃往少年的脖颈上抹,可是眼角余光瞥向了另一处。
刚才那里有细微的灵气涟漪。
原本悬在身前的飞刃转眼便进到那处阴影中去,寒光一闪,在撕开的口子中却空无一物。
岁乘宗眼神一凝,飞速向后撤去,可还是慢了一步。
突然从地下伸出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岁乘宗的两脚!
岁乘宗幡然醒悟,对方特意将自己的飞刃支开就是为了从地下近身!
想要近身,孤注一掷?这确实是唯一能破局之法。
虽然陈锦姚只是四境武夫,就算是近身也不一定能有甚优势,可这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稀奇古怪,难保对方会不会还留有后手,所以他绝不能大意。
知道飞刃难挡,有声东击西的想法是好,可这也太看不起他岁乘宗了吧!
在陈锦姚从地下抓住了岁乘宗双脚后仅仅过去一息,飞刃便回到了施术者的身前,就要往地下掠去。
岁乘宗冷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是我胜一筹。
得意的岁乘宗抬头看向赫连云鸣,可少年脸上的泫然欲泣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尽在掌握的从容。
前者的脸色大变,惊觉有诈。与此同时,他还失去了与那一片飞刃和钉影棺的控制!
岁乘宗运起了一身浩然气拼了命要挣脱来自地下的束缚,可毕竟是四境武夫的一双厚掌,犹如铁铸,想要一瞬脱身着实难办。
陈锦姚并不是为了搏命而来,因为他另有杀招!
一颗头颅从地下破土钻出,双眼死死盯住这氅大花袍子,却对着从钉影棺中缓缓抽身的赫连云鸣大喊道,“就现在!”我跟你说过的,你的对手不是我!
赫连云鸣捂着喉咙,站直还有些颤抖的身体后轻轻点头,驾驭起那片划过自己身体数十次的飞刃朝着前方掠去,凶狠更甚。
飞刃朝着大花袍子的正中央掠去,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