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天晴,穹宇净澈,昀日和暖,苍莽大地,万里江山素缟纨洁,两骑一车款款而来。今天是徐平入学的日子,辰时未及徐平便早早出门了。喜旺驾车载着备好的行李跟在后面,一件狐皮大帔从头到脚把徐平包裹的严严实实,徐平此时真想放缰狂奔而去,否则无法按捺早已飞翔的心灵。临出门前两位母亲千叮万嘱,第一次独自出门,恪守礼制,务必持重。无奈只得信马由缰款款而行了。
当他们一行来到周府门前时,徐平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冯棠。邦博儿快看那人是不是上次揍咱们的冯棠?”
“是的,主人,就是他。”说着邦博儿就要冲过去。
被徐平拦下。“今天是我第一天来上学。恐怕不太合时宜。只待来日吧。”
冯棠这时也看见了徐平。他会心的一笑,负手径直进了大门。徐平也随其后进了大门。在学舍外见到张助教,并跟着张助教来到学舍,只见学舍内只有五个年龄稍长的少年。冯棠在一处书案前放下随身所带之物。冲着徐平一直诡异的笑着。张助教把徐平引到正案一侧朗声宣布:“今天我们又来了个新同学。徐平,大家都来认识一下吧。”
“张先生,他呀,我们都认识。”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圆脸秀眉的少年,只见他委身过来,一把揽住徐平肩头笑到:“这不是那个在灞水边只知打架,不识五谷的那个顽童吗。”
这若是在以往,徐平早就发作了。此刻他却显得出奇的冷静,只见他温温静静得站着,面带微笑的看着每一个人的脸,无动于衷。
“宴嘉这话伤人了!什么叫不识五谷?人家分明是识得的!”说这话的是一个身形略微高壮些的少年。
冯棠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被奚落的徐平。
“看到没!彭岐这回露出本来面目了吧!拿酸整蛊他也擅长。”又一个白衣少年近得身前,抬手剥开宴嘉的手臂:“拿开!可别吓到咱徐平兄弟,兄弟!我叫赵子睿,是他们的老大,以后他们如若欺负你,同我讲,我为你出头!”
宴嘉笑道:“又来了!论入门,宋远第一,论年龄,我长你两个月。宋远,赵子睿又抢你的位置。”
立在冯棠身处顾自嬉笑的少年,言道:“他会和你论角力功夫的。”
赵子睿果然精神,道:“哎!我说的就是这项。不服!咱试试!”
“谁和你比,要比你找彭岐。他不惧你!”
原来这几人竟然是在灞水边围在周侣旁边的那几个布巾簪竹的少年。此时此刻完全变了模样,一个个玉树临风,光彩照人。
“好了!今后都是同门,来日方长吧。”张助教笑道“徐平,你就挨着冯棠旁边的那张书案吧。”冯棠那边侧首示意旁边一张空书案。
“好了,现在大家把上次先生布置的功课都交上来吧。”张助教依次收完各自交上来的功课出去了。冯棠这才凑过来,“小顽童,入学的感觉如何?来来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各位师兄,这位是诗礼文白,自命不凡的宋远宋公子。这边这位是神机妙算,由善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宴嘉,宴公子。这个是英武神勇能谋善断的赵子睿,至于你旁边的这位是质本行伍,偏偏假文弄墨装斯文的彭岐。这从今往后你都得叫师兄哦!”
“不知道你叫个什么?”
“怎么,挨了一顿揍,至今还不知打你的人的尊姓大名吗,那你这顿揍不是白挨了。”
“那你没告诉我,我怎生知道呢?”
“我吗,人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冯棠是也。”话音引来众人唏嘘。
“哪两个字?”
冯棠提笔在徐平面前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徐平接过纸左看右看煞有其事的念道:“二马呆。”此言一出。众人瞠目,随即哄堂大笑。冯棠羞臊之极一把摁住徐平抬手要打,被彭歧和宴广拦住。立在门口的张助教听闻室内笑语喧闹,摇摇头去了:“这个也不是善茬。”
徐平起身赔罪才算罢休。
未及,周侣来了,众人肃静各回各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同声道:“恭请先生授业!”。待先生落座之后,众学子方才坐下。“今天是徐平第一天入学,他会有许多不解的课文,将来你们要多多帮助他。徐平最小,你们都是他的学长。好!从即日起,我们开始讲授‘应对’。有道是善应对,知进退,方便洒扫。自古圣贤,崇尚作为。何为圣贤?所谓圣贤就是通过个人的修为和造诣确立了社会地位的人。他们不以成败而论是非,图唯功过而谋德行。仰乎公祉,羡于广德。上古神农氏亲噬百草而得五谷,仓颉绘鸟兽迹而得字,尧兴规,汤兴制,周兴礼,秦兴法,汉扬龙腾,世人敬谓之圣。又武崇兵戎之道,孔孟倡教化之德,公输博百工之技,屈开辞章之先,再恬笔伦纸之功,世人谓之贤也。此皆是事而成,践行做为,福泽万世,恩布广众之名德也。故君子贵乎名德而轻锱帛﹍﹍”
正是徐平第一次接受正规的教育所以他听得格外的认真。不知不觉中他的神思慢慢的被先生的话语带进了一个漫无边际的空域。飞翔着,升举着,不知疲倦,近乎贪婪。如果不是先生止住话语,徐平的心还会继续翱翔不止。
下课时,已接近午时时分,午饭是在学舍西面的小院内吃的。徐平的住所,是和冯棠宴嘉他们五个同住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厢房内。邦博儿被安排在后院会同其他的几个书童一起居住,除了每日侍候徐平的饮食起居之外。其余的时间是不得到前院来的。只在后院帮助做些杂事。
时值寒冬腊月,又有徐平新来,午休时间变成了同窗们交流的最佳时间。
正所谓:各师各法,周侣的教授特点尤其看重文字的书法,每天的很多时间他都会安排弟子们临案勤笔。授课方面主要是以通过讲古说典的方式来传授知识。上午的时间都是由周侣亲自授课,课余众弟子需要把先生讲授的课文重点笔记下来。午时有一个时辰的午休,之后是笔读时间,大家各自伏案持笔默书。申时时分,由张助教教授众人六艺。晚饭过后,还有约莫一个半时辰晚课。晚课相对来说是比较轻松一点了,大家可以根据各自的好恶选择自修。
晨课是徐平有生以来第一次领略。是日寅半未卯,徐平正在酣梦忽被冯棠推醒。
“起了,晨课了。”
徐平懵懂,但只见宋远赵子睿等众人正在忙碌起身,立刻来了精神,跃身而起,正待拿衣,冯棠又道:“莫着长衫,只着夹衣短打即可。”
“冯棠你也快点,徐平今天第一次晨课,些许不明之处,带带他。”这是宋远在嘱咐。
徐平麻利,快速穿戴:“要洗漱么?”
“暂且不要,且待晨课回来再行洗漱。”冯棠业已整装完毕“唔对了,头发只需绡巾绾发即可,记住一定要绾结实了。不然……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大功夫,六个少年收拾停当,一律夹衣亵裤,绡巾绾发,双肩背剑,来到庭院当中。宋远审视了一眼道:“走了。”众弟子鱼贯而出,出了学馆大门直奔后山健步而去。徐平不明就里只管跟在后面,约莫盏茶的功夫众弟子登上后山,在一处地势平坦处停下。天际隐约鱼白,穹窿尚且星斗璀璨,光晕耀眼,晨风徐徐,寒意袭袭。
宋远看了看徐平,言道:“徐平,你先跟着我们这样活动活动筋骨,稍时自会教你的。冯棠,你也是不妥,为何不带带徐平,他毕竟是刚刚入门。”
冯棠不服,笑道:“这会儿你倒是明白了,为何昨晚睡前你不先行知会?这会儿子却事后诸葛了。”
宴嘉打趣道:“要不你二人先理论理论,我来做评判如何?”
赵子睿也笑道:“得!又来了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宋远斥道:“看见没?没一个好人!”
宴嘉急忙打混:“彭祁听道没?宋远可连你也一块儿捎上了。”彭祁顾自舒展着肢体,不予理睬。宴嘉责道:“这彭祁就是根木头,了无情趣。”
冯棠幸灾乐祸“该着!对付这种挑拨,就当如此。”
说笑间,就看见周侣和张林徐步而来。众弟子止住说笑,两两行列,面对周侣和张林抱拳行礼。
周侣巡视了一眼众弟子,最后把目光定在徐平身上:“徐平,你可以先在一旁观摩,稍时我会另行对你单独授课。好了!下面咱们就开始吧!”
那是一套五步舒筋的吐纳术,外观起来动作简单,很容易学的。徐平默默地在众人后面比划模仿着。大约有两柱香的光景,众人才收了势。没有人说话,彼此缄默不语,短暂的休憩之后,只见众人各自从背后抽出缨剑,舞将起来。
徐平这次完全被震撼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舞剑,心中立刻掀起汹涌激浪来。那是一套二十四势的剑术。但只见众人形动一致,身姿轻盈曼妙,手中的剑锋更是迅捷如电,寒光惊心动魄,着实羡煞他人。徐平正盼着周侣和众人快些收势,自己好上前求艺。
剑舞迅捷,很快就收了。徐平努力克制住自己,静静地立在原地。眼见众人缨剑还鞘,正欲上前施礼求艺,却看见众人重又列阵,只得退避静待了。众人二次开始了五步舒筋吐纳术。
这是一个令人亢奋的早餐,徐平很快就学会了五步舒筋吐纳术的身形,步法,呼吸和凝神等种种法门,正待要学习那二十四势剑术时,天已大白,周侣停止了授课,收拢众弟子下山了。徐平只得暗自哀怨天不随人意。回到学馆,各家的书童已经恭候多时了。邦博儿也在其他的书童的教授下,为徐平备好了温冷适口的温水。徐平不解,环顾他人。
宋远道:“徐平,这可是本门的养生秘法。似我这般把这清水一饮而尽,记住了务必豪饮而下。来!”
徐平效法随就的将温水豪饮而尽,果然温水入腹,顿觉一股暖流舒胃润肠。
上午是周侣坐堂授文课。午饭过后,未及午休,徐平这边就开始闹将开了。他先是向冯棠央求学剑,冯棠似乎早已料定徐平似的,故作不允,道:“少来烦我!我有事,去找他人。”
徐平转到再求宴嘉。宴嘉急忙还礼,道:“实不相瞒,我善数术,不善剑术,所以学业不精。不如你去找赵子睿或者彭岐,他二人皆系兵武世家,最善刀剑武功。”
赵子睿急忙推辞:“宴嘉惰怠奸滑,你何不举荐宋远?他从师最早,学业最精,可代师传艺。”
众弟子互相推诿谦让,把个徐平忙得叩首如捣臼,最后急坏了心性耿直的彭岐:“徐平,莫搭理他们!他们早就约好的,存心戏弄你。你且先自午休就是,稍时先生自会教你。其实当初咱们也和你一样的心劲。”
宋远笑颜斥道:“彭岐,你这头牤牛!要你多嘴!”
彭岐闻言厉目:“如何?你宋远要与我一决上下吗?”
宋远见状急忙闪身躲到赵子睿身后:“我不与你动武。有道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要打架你找赵子睿。”
赵子睿恼气笑道:“宋远,你此话何意?”
冯棠不失时机的挑拨道:“宋远的意思是他是君子,至于你和彭祁么?尚需斟酌推敲了。”
宋远疾口大呼:“冯棠,你小人诡诈,离间是非,莫信他!”
宴嘉也来火上浇油:“该着你宋远找打,谁让你胡言乱语了。彭祁,你只管去打他,我来帮你。”
众弟子又说笑了一会儿,才倒卧在各自的床上午睡了。徐平则精神百倍的坐在床沿,或柄剑冥思,或以巾拭剑,或轻舞缨刃,终于等到张林的出现。
众弟子聚于庭院,张林言道:“今天宋远你等自行引弓白矢。徐平,你跟我来这边,我来传你剑术。”
习学剑术之道讲究“一技二形三势四意五气”。舞技身形是很快就能学到的,正所谓百练始知其势,七年方能出剑意,至于剑气之说恐非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了。果不其然,这二十四势剑术的技法身形徐平很快学到了,难就难在一个熟练上。整整一个下午,徐平都在不厌其烦的反复研习,而且欣然乐在其中。眼见得徐平的剑术渐进,宋远冯棠等众弟子也相继围了过来,与徐平和阵,引导徐平入势。
说到修身六艺,徐平可是喜好不以。正是应对了少年好动贪学的天性了。古时候的六艺业已演化变通,以前六艺中的“五礼”,随着世事变迁,礼入常俗。“五驭之术”也随着车行之风的淡漠而逐渐退出了修身的范畴。更而化之,变成了“弈棋”。其他五艺也有相应演化,“乐”重琴箫,“书”比字画,“射”偏白矢,“数”专筹策,“剑”旨形逸。
赵子睿存心戏耍,是日,徐平正在摹习那二十四式剑路。赵子睿提剑而来,就在徐平面前,拔剑出鞘,上步一个劲步鹞子翻身入势,但只见他剑锋凌厉,势气刚猛,劈斩抡刺,撩拨点剜,煞气犀利。只看得徐平双眉陡耸,戾气乖张。
宴嘉笑道:“徐平果然入局!待俺也逗他一逗。”说着,也拔出缨剑,飞跳欺近赵子睿,撩剑便刺,赵子睿拨剑回防,两个人就在庭院当中比搓起来。看得徐平眼花缭乱。
宋远一旁看着目瞪口呆的徐平,低声对彭岐道:“这两个不是好人!生生是要把徐平带入歧途。如此一来,前两天所学全都乱了。”
冯棠道:“且看徐平如何应对?”
那边赵宴两人各自跳开,收了势,回首道徐平:“可曾见过?”徐平无言摇首。
“想学吗?”赵子睿手提缨剑,诱道:“此乃步操十三斩,是战场上兵士们杀敌立功的绝技。”
宴嘉在一旁策应,“这也是男人们必修的防身术。如何?要不要学?”
赵子睿还剑归鞘,故作姿态,道:“这套剑术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教授的。啊!”
宴嘉劝道:“难得同门,你就通融一下吗!徐平,我都给你说好了,来来来,你这边行一个礼即可。”
宋冯彭三人在一旁静观其变。只见徐平立在原地左右盘桓片刻,笑道:“在那里?”
“无需太过隆重,微微一礼即可。”宴嘉热煞心肠。
徐平诡异笑道:“那你求我!”
“什么?”
“你们需先求我,我才能学。”
宴赵二人怔愣懵懂时,宋远冯棠彭岐三人捧腹大笑。余下便是少年们的追打嬉闹了。
以前的闲散无为,突然之间被这么多的事情充斥而来,把个徐平忙的不亦乐乎。十二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徐平带着邦博儿重新踏上回家的路时,忽然胸中涌起些许思念之情来,是了,这一晃竟然十余天没有见到母亲和娘亲了。一想到此,徐平招呼邦博儿快马加鞭的往家的方向奔去。一到家门,徐平飞身跳下马,箭步奔向后堂。果然在后院的门口,两位母亲正在望眼欲穿的等待儿子的归来。徐平跑到两位母亲的面前,屈身跪地行礼。二夫人还算持重,道是六夫人看到儿子竟然止不住失声哽咽起来。二夫人也是眼含热泪的说:“看你这份出息,这不儿子回来了吗。走,进屋再说。”徐平一边挽着一位母亲的手臂进到内堂上,重新行了礼。偎在母亲的身边讲述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二夫人敏锐得从徐平的言谈中隐隐发觉到,徐平的谈吐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回到家了,徐平的心情大快,在书房里,忽而翻书,忽而提笔,忽而煞有其事的端坐正中,不一会儿就又倒卧在榻上呵呵傻笑。独自一人闹得是不亦乐乎。邦博儿洞悉徐平的心境,如此可把个六夫人吓的不轻,急忙进来安抚。徐平正乐在其中,忽然被娘亲打断,便心有不甘“哎呀,娘亲,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六夫人不解:“干嘛,这就讨厌你娘了。小猴崽子,你长大了是不,翅膀硬了。”
徐平百般不是,苦笑着,推着六夫人的腰往外送。一边好言解释:“娘亲呀,我的好娘亲,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娘亲,行了吧。我要做功课了。”
六夫人被徐平推出了书房。恍惚的立在门口好一阵,始终没有缓过神来。二夫人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走过来。“现在的平儿长大了,你没看出来?他这是有心思了。”
“什么心思?该不是想媳妇了。”
“哈哈哈。”
还未到上学的日子,徐平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吃过午饭,未及午休,徐平就来向母亲辞行,便带着邦博儿上学去了。待来到周府门前时发现冯棠已经早他一步,提前来了。徐平快步跟了上去。宴嘉,宋远,彭歧和赵子睿陆续的来了。
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此后的些许时日,徐平在一个新奇的天地里,乐此不疲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日夜夜。
学社有一间藏书阁,。就在教室的隔壁,里面有很多藏书。是学子们每日必去的一个所在。因为有人指点徐平这次知道该读什么书了。除了每日定时上课之外,夹书问惑更是徐平乐此不疲的事了。周侣还能应付的了。宋远等众弟子有时却会被徐平问得不厌其烦。主要是徐平问惑不挑时候,也不看情况。徐平的记忆能力极好,许多看过的书他往往都能背下来。这样一来,可真是害苦了宋远等人。宋远和冯棠两个人的棋艺相当,不相上下,在众弟子当属高手,然而每次与徐平对弈时,却会因徐平在对弈过程中,突然提出的一些书上的疑惑和不解而走神,导致对弈中的棋局败子频出,以至于懊恼不止。遂对徐平避之不及。赵子睿和彭岐均善白矢,若徐平一同旁侧引弓时,或忽发一问求解。常使二人矢白偏标,随后便有二人挂弓追打徐平的嬉戏场面。宴嘉善九数,但凡见到徐平夹书而来,立刻停下手中筹箸,敬而候之,只待把徐平逢迎好了才能继续顾自的学习。即便是博学广艺的张助教有时也会被徐平突发奇想的一个问题搅乱了心境,教授琴艺时也会出错。为此徐平也没少被斥责调教“学需专心,不可分神”。怒斥归怒斥,不过,众人还是很喜欢徐平的。尤其是徐平超强的记忆力和极高的领悟能力。但凡是经过指点和讲解过的问题徐平都能够熟记于心。
冯棠有两项技艺非常自负,一是棋弈,再就是丹青绘画。这两项中,宋远在棋弈方面偶尔会胜过冯棠几目,但技艺不是很稳。丹青方面虽然没有冯棠那般娴熟,然书法技艺却明显高于冯棠很多。这也自然成为宴嘉消遣两人的契机了。是日,闲暇之余,冯宋二人又叫上了劲,搏杀正酣时,学馆突然来了一位十三四岁的婢女。
张助教兴致勃勃的也来观战,见有人来。启声询道:“姑娘,你找谁?”
那婢女款款而拜,道:“请问,哪位是宋远公子?”
宋远见来人,微微一笑,起身过来。“何事?”
“我家小姐牵挂公子康泰,特差我来看看。”说着,由襟内取出一串杏黄珠络,屈身着手在宋远腰间锦带穿挂得当。口中振振有词:“公子功课辛苦,多多注意休息才是!”
宋远不惊不愕,坦然受之。言道:“回去谢谢你家小姐!告诉她说,我很好!这边以后不要再来了。徒让人笑话!”
在看那婢女转过身形面对其余众人深深一礼,言道:“我家小姐还说了,诸位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同窗挚友,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诸位公子海涵。我家小姐还有一事劳烦诸位公子,就是我家公子尚未齐家之时,不纳外聘,不受他信,如此全仰诸位公子提点还是。”
宋远突感面赤,急忙道:“好了!你且回去吧!”
婢女诡异一笑,快身而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众少年尚在彷徨,人已远去。“这是何意?”赵子睿茫然不解。
冯棠懵懂“这来的又是谁?”
宴嘉恍然大悟“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宋远,你定亲了。这刚才来的是你那未迎娶媳妇的婢女。是也不是?”宴嘉亢奋不已,用手点指着宋远,言道:“你居然定亲了,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彭岐笑道:“这又如何?你不是也有婚约了吗?”
冯棠亦道:“宴嘉这是要疯魔!”
“宋远,你媳妇漂亮吗?”赵子睿委身上前,一把揽住宋远的肩头,戏谑道:“不会是个丑无颜吧?”
宋远恼怒“你媳妇才是丑女无颜呢!”
眼见又有一场戏闹,张助教知趣离开。
冯棠道:“赵子睿,你这是妒忌。不然为何会这么说呢?”
赵子睿道:“你看看!宋远长相丑陋,他媳妇自然不会漂亮的!”
徐平插言道:“丑人的媳妇就会丑吗?”
赵子睿道:“这是当然。”
宋远对此不置一词:“胡说八道!我的媳妇你又哪里能见到?简直不可理喻吗!试想堂堂潞州郡丞的千金,岂能会丑?”
冯棠道:“这话也不尽然。谁说郡丞的小姐就一定是个美人呢?”
“没一个好人!”宋远骂道“如若是丑女,俺宋远又岂会应下。”
宴嘉惊讶道:“莫不是你见过你媳妇的面?”
“见过!怎么了?不许吗?”
“那当然不许了!”只见宴嘉缓缓说道“这古礼有制,男女未婚之前是不好见面的。那有违礼法。”
宋远反口问道:“那你媳妇你可曾见过?”
宴嘉含糊其辞:“现在是我说你。我给你讲……”
宋远得理不让:“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媳妇你有没有见过。”
众人调转矛头,齐声嚇道:“说!”
宴嘉惭然笑道:“我也见过!不过是我偷偷趴在她家院墙外面看见的!”
“偷窥!”
“不是!不是!是我们提前约好的。她在院中树下,我站在马鞍子上,手扶院墙,彼此问候一下!问候一下而已!”
“毁人清誉!”“伪善色魔!”……宴嘉随之成为众矢之的。
午后时分。张助教在堂上给众人出了一道题:“今天教你们行文。在教授之前哪,我先请大家自行书写一封家书。大家不要去考究如何去牵强格式之类的,只管信笔写来。至于其他稍后我自会教授的。”
“先生,什么都可以写嘛?”宋远问道。
“是的,什么都可以写。”
“家书是写给父母的,我们昨日才见。如何写?又写些什么呢?”说话的是赵子睿“先生,我可以写给我在营州统兵的大哥吗?
“可以。只管写来。”
徐平一想就给杨英和硕莫金写吧。少年心无旁骛,天性率真,下笔之处真情宣泄。洋洋千字赫然纸上。很快徐平就写完了,正待要交卷,就发现其他几个人还在埋头奋笔疾书,看着时间还多,索性就又给建良表哥写了一封,顺便在信里又给舅舅,外公送上了几句问候的话语。徐平一股脑的将两封信全部交了上去。
张助教接过众人交上来的答卷,逐个品读了一番。当他读到徐平的两份信的时候,竟然情不自禁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不自觉中他已将徐平的两封信全部读完。以纸掩面,张助教平静了好大一回,这才笑颜面对众人:“我刚才看了大家交上来的家书,心情很是高兴,看来大家近日来的学习是用了心的。书信是人们最常用的一种书体,同时也是检验一个人的学识和应对能力最佳的体现形式,它没有过多的格式和修文的种种规制。它就是通过大家通俗易懂的文字来表述人的心声,传递人的情感,拓展个人的应对能力。下面我把家书的基本格式给大家讲一下……。”
下了课。张助教抱着众人的书信去了周侣的书房,一进门,他就按耐不住的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周公。您看,这是徐平的家书。你说这是一个才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吗。天哪,您不知道当我读到时险些失态。不得了,这孩子不得了。”
周侣接过细细看来一遍,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童言无忌。此子天赋极佳。张林,你去把徐平叫来。”
徐平跟着张助教来到书房。见过先生后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徐平,这是你的家书?”
“是。”
“你以前写过书信?”
“回先生,没有。”
“我看了你的这封信,你在信中说起‘你的这位叫杨英的朋友也想有一本《千字文》’。”
“是的,先生,上次他来我家,看到我的那本李先生送我的《千字文》,很是喜欢,我就想送给他的。可是,先生,我……”徐平这时有些支吾“他当时说,读书人是不会把书随便送人的。先生您说‘他说的对吗?’”
周侣仿佛知道杨英是说那句“书与女人概不送人”似得,嘴角微微一抬。“于是,你感觉很愧疚。是吗?”
“是的,先生。对朋友应该坦诚。不是吗?”说起杨英徐平有些口若悬河了:“先生,这杨英他读的书可多了,他经常跑到国子寺去借书,他还说只有借来的书才能读的快,读的进去。”
“书非借而不能读。”
“是这个意思。先生”说道杨英徐平有些眉飞色舞了。
“如此看来,你的这个朋友也是个难得之材。真是后生可畏呀。那这样吧,我再送你一本《千字文》,你可以送给你的这个朋友。顺便你就把这封信一并邮与他吧。”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这下阿英必会高兴坏的,谢谢先生。”
“还有,这是你写与你的表哥和舅舅的信,也是很不错,也一并都邮了去。下去吧。”
徐平抱着书和信对周侣深深的拘了一个躬,兴高采烈的跑出去了。望着徐平欢快的身影周侣不无感慨的自语道:“有子如斯幸甚。”
出了书房徐平径直来到后院,找到邦博儿,命其立刻回家将书和信件着人送往京城。邦博儿放下手里的活计,依言骑马回家办差去了。为朋友办成一件事,徐平的心情格外兴奋。
年关将近,学舍放假。
徐平带着邦博儿回到家,家里已经在着手准备过年的事宜了。虽是隆冬岁月,新年的来临,让每一个人的头上都影射出喜庆的光环。
大年一早,徐平就先来给两位母亲拜年了,之后又去给大娘三娘拜年,然后就又去了别的本家长辈磕头拜年。讨几句年懤,送去新年的欢乐。大年初二,徐平依约早早的来到周府给先生磕头拜年。初五已过,徐平又跟着母亲上京城去跟外公拜年去,可惜只有短短三天就回来了,没机会见到杨英和硕莫金是这个年关唯一的遗憾。母亲似乎看穿了徐平的心思。就许诺说等到来年定会在京城多住些日子,让徐平好好的玩耍一番。徐平这才悦色。回到家中,徐平先是去了冯棠家拜年。同读一门,这也是必须一拜的处所,之后徐平和冯棠又去了宴嘉家,宋远家,彭歧家和赵子睿的家,之后又是他们的回访,徐平又得迎来送往。一直到上巳节。徐平委实累的够呛。不过没办法,这都是礼数上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完全不能再像未及冠时那般随性任意了。这些也都是成年人立身之本的义务。上巳节已过,徐平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学业。
三月的一天,家将刘方匆忙赶来。自从父亲过世之后,原先的府兵都被划入了洛仓的官军,因为主人的离世,刘方这几年在洛仓可谓度日如年,洛西侯在时刘方就已经当上副将了,时至如今他已被降至仓尉,听命于都尉。说白了就是个筹粮跑腿的差事。此次南陈萧摩诃兵犯光州。府仓的粮食被抽调一空,国仓的粮食须得等到尚书省的牍牌方可抽调。然军情紧急,都尉惰怠,刘方无奈只能回来向主家求告了。
二夫人闻讯沉思片刻。徐平不明其中缘由便问道:“你这次所需多少?”
“回少主,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那你这次最少需多少?”二夫人量沉了许久才开言。
“回主母。最少看能否筹措五百石也行,我要先拉上去顶上两日再说,倘若一粒粮都筹不到,军法无情,奴才这命可就没了。自从侯爷去后,我们这些亲兵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主母不知。”说着,刘方落下了两行热泪。“真是人在人情在。”
“喜旺,在家库里还有多少粮食?”
喜旺据实禀告:“去年年景好,现今库里还有五百八十三石。”
“那就拿出五百石出来。”没等喜旺说完,二夫人就斩钉截铁的说道:“平儿,你去前院,找你大哥,叫锃儿也出两百石,三房也拿出两百石来,然后你再去后庄找你叔伯们,让他们也凑出一百石来。今天就先筹集一千石。刘方你先拉了去。倘若不够,容我在想些办法。”
刘方跪地大谢主母救命。
徐平正要离去,又被母亲叫住,“到时你就说是我先向他们借的,会还的。”徐平这才离去。身后是母亲数落刘方的话,大意是世事如此,劝解刘方小心办差,只待来日机会之类的话语。徐锃闻听立即着人打开库仓。徐景也很爽快,只是三哥不依,徐平时才见母亲如此慎重,想来便知此事不得闪失,心下也是着急。“三哥,今天这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母亲这次是真的着急了。”
“老七,你可别吓我,你母亲急不急,不干我事。只是这粮食可是我们三房。不给,”
徐平见状怒火中烧,他回头命令:“邦博儿,带着人去把那库房砸开,搬!”
邦博儿不在话下,至于那些刘方带来的府兵却不然,他们一见徐平发话了,也就不客气的跟着去了。再看老三蹦天跳地的大喊招强盗了。徐锃在一旁权劝解;“好了,老三,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吗?现在的老七,可不是当年的老七了。”
徐平笑颜相陪。说:“三哥,别这么小气,又不是不还你。况且这还不是你几场酒钱的事吗。”
“好你个老七,算你三哥白疼你了。好家伙,你都能当土匪了都。”
很快一千石粮食被装上了车。刘方拜别了徐平,亲自带领三百府兵都押运往前线。也就是这次押运粮草,彻底改变了刘方和他手下的这帮府兵的命运。当粮草走到半途,遇到陈兵劫粮。刘方和他手下的这些府兵深知这些粮食得来的艰难,在遇到陈兵时各个奋勇,身负猬矢不顾以命相博,最终杀退陈兵。将粮草运抵军中,军中主将见他们如此骁勇,甚是喜爱,故就将他们收归麾下,效命军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自从徐平上了学堂之后,徐府开始有些热闹起来,特别是徐平在家的时候,总是隔三差五的会有一些朋友来访。徐平原来的书房突然变得小了起来,二夫人就着人把书房直接挪到了前院的正厅去了。徐平这时俨然一个顶门当家的主人了。正厅里有许多父亲当年留下的那些有关军事上的书籍,心血来潮时徐平会翻上几页。最令徐平心仪的是父亲存书中那些行兵的舆图,上面绘制的山山水水,赫然在目。在徐平看来仿佛和真的一般。
清明已过,先生周侣就又要出行游历了。这次他特地吩咐徐平回家准备散碎银两,留待旅途使用。冯棠,宴嘉他们已然熟知,因为他们已经跟着先生出去过一回,而徐平恰恰是第一次随先生出门游历。故此先生特地嘱咐徐平其中的细节如何。徐平回到家中将先生的话禀明两位母亲。二夫人立即着手命人准备去了,六夫人一听说儿子这次要出远门,而且此去时日要两三年之久,就不干了。不由得埋怨起这个周侣来。“这是什么先生,难不成在家就不能交出好学生来,偏偏要出去交,而且还去那许多时日。难道他就没有孩子了吗?”
二夫人通达。就劝慰六夫人:“我看这个周侣不一般,倒有点先贤古圣的遗风。自古常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秋娟,你就别再数落了。就让孩子去吧。不是还有先生和那几个大孩子在吗?不会有事的。”
“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磕着碰着的可怎么了得。”
徐平拉着娘亲的手,耐心的劝慰:“先生说了,我们这次避开兵祸之地,走郧州,经荆州,坐船顺江而下到建康,在建康住上一两个月,再去吴郡,会稽,余杭,到苍梧,永平。然后再回来。”二夫人也没去过这些地方。不过听起来应该是些很好的去处。既然周侣预先安排好的去处,想来应该是有所准备的。接下来就是对徐平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六夫人则紧紧地揪住徐平的衣襟,又是一番叮嘱。“小猴崽子,这次你可要小心了。就算娘求你了,千万要保重自己。啊!”说着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这次出行周侣特地要求,每个人都是素衣竹簪,不带书童。邦博儿也就被徐平留在了家里。终于在家人的热泪相送中,徐平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的远行。
出门之前,周侣仔细看了众人的准备情况,因为是第一次,周侣着重的检查了徐平的行囊。“徐平,这里你最小,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冯棠,宋远他们请教。”周侣直起身来“你们几个要把徐平看好了,这次是他第一次出行。路上多提点着点儿。”
众人同声允诺。
“下面我来讲一下,此次游历,你们都要身负责任,宋远驾车,冯棠掌管财务行李,,赵子睿负责马匹的草料放饮,彭岐和徐平你们俩负责咱们这一路上的吃食住宿,宴嘉洒扫。也就是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学习‘洒扫’这门功课了。各自课业,咱们每十天轮值一次。”
师徒一行七人上了一辆破旧无蓬的马车上路了。初次离家的徐平此时的心情,有说不出的新奇和欢愉,一路上他的那双眼睛不时地会发现许多令他惊异的事和物,也会不停地问东问西。
“小顽童,别着急。”说话的是爱说笑的宴嘉。“后面好玩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怕你到时也就没有这许多的问题了。”
周侣对此事讳莫如深,只是轻轻的一笑而已。
徐平一如既往的数落着所见所闻,乐此不疲。天将放晚时,他们在一处投栈歇息。吃罢晚饭,徐平洗漱完毕,上床倒头就睡了。白天的兴奋委实令他劳累了许多。
彭歧听着徐平深深的呼吸声,笑着说:“小顽童,这回倒像个死猪了。”
冯棠也擦拭着脚,说“别闹了,你也快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赵子睿和宴嘉这时也已经侍候好周侣睡下回来了。宋远插好门也顾自上了床吹熄灯烛,房间内霎时暗了下来。
第二天,天边还是一条鱼白时,宋远就把还在睡梦中的徐平叫醒。一夜无梦,徐平立刻从床上跳起,洗漱已毕,各人只饮了些水便又上路了。清晨的朝阳映射出绚烂姣美的色彩,林间的雀儿唱出清馨委婉的啼鸣,山间吹来柔和的晨风,惹得行人心旷神怡,诗兴大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皆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宴嘉起头,众人附和。马车上的师徒七人带着欢笑,迎着朝阳,驰骋在南下的途中。途径一处虚镇时,师徒七人才下了车,他们在一处驿站吃了早饭,此时的徐平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吃过饭,冯棠带着徐平今天负责采购食物。彭岐取水,宋远是专门负责驾车,赵子睿喂马,宴嘉看护众人的钱物。没用多大功夫,冯棠和徐平就买来一大包的饼饵。
“为何买这许多?”彭歧不解。
冯棠没好气的说道:“这家伙见着好玩儿,就一下都给卖了来。先说好!徐平,这些食物就由你负责了。”
徐平爽快的应下了差事。待人员到齐后,他们就又上路了。
“今天,就给你们讲讲‘吕相绝秦’的故事吧。”周侣开始了他这一天的授课:“此文出自《左传》。文中可以清楚的分辩吕相在‘应对’之术上应用技巧和策略性。晋厉公派遣吕相去和秦国断绝两国的外交关系,说:“想当年我的先祖晋献公和你们秦国的穆公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二人同心同德,共同对天盟誓。还用婚姻这中关系来确定两国的友好关系……”
天将午时,众人在一处河边下车,各自活动些腿脚,洗洗征尘,吃些饼饵。“前面就要进入西梁地界了。”周侣这时说道:“此地山高林密,多有匪患流民。大家要切记尽量少生是非。”众弟子齐声应诺。周侣环视了一下,见众人都已经收拾利索。继续说道:“那咱们就继续赶路吧,待到了郧州情况就会好多了。”
师徒一行七人重新坐上马车,继续南下了。一路无事,天将放晚时分他们才找到一处客栈安歇。次日天不亮,就又启程了。走了没多远他们就来到一个比较大的圩镇,师徒一行就在这个圩镇上吃了早饭。按说此时应该去采买今天路上的吃食的,可当大家看见徐平怀里的包囊,也就作罢了。众人权且饮用了些茶水之后就又开始赶路了。
“还是徐平有先见之明啊。”坐在车上闲来无事,宴嘉打起趣来:“怕咱们路上饿着,就一下买了几天的饼饵。我说徐平,你是不是以前经常干这种有备无患的事。”
徐平当仁不让:“这不是很好嘛。多省下一点时间,多走一些路。”
“那以你的意思,还是宴嘉误解你的好意了不是。”彭歧就坐在徐平身边,听闻徐平不服宴嘉的调侃,也出言帮腔。
“徐平之言没错。”前面一边挥鞭赶车的宋远这时也回过头来。
“赶好你的车。”坐在宋远后面的赵子睿用肘兑了一下宋远的后腰。“宴嘉这是在教授徐平经验。多难能可贵啊!好好学学吧你。”
宴嘉听出赵子睿的话外之音,调转话锋针对起赵子睿来。“赵子睿看来是不服啊!来来来,赵子睿,你说我刚才说的不对吗?”
冯棠一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如此也招来彭歧的不满:“还有你,冯棠,别在那儿装菩萨。你是站在那一边。”
冯棠笑道:“我呀,那边都不站,我坐着。”
听闻车上的众弟子有说有笑,周侣始终一言不发。马车一路飞奔,午时时分,众人在一处林荫处停了下来。徐平见机行事,很殷勤的那出包囊里饼饵,分发给大家。
刚吃一口,宴嘉就大叫:“徐平,你这饼饵都硬了,好像还馊了似得。”
徐平听闻急忙过来,从布包里去处一个饼饵,吃了一口,果然如他所言,前天买的饼饵,确实很硬,还真的有些异样的味道。“那该怎么办?”徐平向先生看去。只见周侣含笑不语,顾自吃着饼饵。“先生都在吃呢。没事的。”说是说徐平也觉得这饼饵委实难以下咽。后悔自己鲁莽,一下买的太多了。
众人歇息了一会儿,就又上路了。
“我说徐平,你那里还有多少饼饵?”宋远一边驾辕,一边问道。
徐平仔细数了数“还有二十七个。”
“天哪,这还要吃两天呀!”宴嘉,彭歧还有赵子睿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仰天大叫。“徐平啊徐平,这次可被你害苦了。”
冯棠虽没叫冤,可从他那表情上,不难看出心中的无奈来。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徐平看到路边一些衣衫褴褛的难民。突然心生一计来,:“宋远,停下车。”
宋远不知何事,便勒住缰绳,停下了车。只见徐平拿着饼饵跳下马车,向那些难民走去。周侣一见便知不妙,急忙飞身跳下,疾步向徐平奔来。此时徐平已经拿出了饼饵,正准备送于一个年龄尚小的孩童时,旁边的难民一见徐平手里的饼饵,疯也似得冲过来。徐平未曾经过此事,立时懵了。好在周侣即刻赶将过来,只见他从徐平的手中夺过包囊,横空一扔,将包囊扔出十几步远,未及言说,探手领着徐平转身就跑,跳上马车,催促宋远驾车快跑。马车飞驰般驶离了是非之地。徐平恍惚的望着那群饥饿疯狂的难民,千百个不解涌上心来。
“小顽童,你不要命了。”宋远狠狠的挥着手中的马鞭。“没听说过,难民如虎吗。刚才若不是先生,你这小命就被那些难民给收了去。不知深浅的家伙!你以为你这是去行善施舍吗。”
周侣爱抚着徐平的肩背语慰深长的说:“这些难民往往不是死于饥饿,大多是死于因抢夺食物时撕扯殴斗的暴力中。这些难民原本就在那里,宛若一潭平静如镜的死水,刚才徐平的饼饵一现,仿佛一粒巨石投掷入水,立刻惊起轩然大波。难民狂动如潮,山阻山裂,城挡城屠。徐平虽是一片好意,此时此刻却不相适宜了。”
“所以先生适才故意将包囊扔出,已达到转移众矢之的,借机脱身,是这个道理,是吗?”冯棠似有所悟。
“是的。那谁再说说,我为何又令宋远急马而去呢?”
赵子睿言道:“先生是怕,那些难民寻不到食物,会将注意力放到咱们的车上来。继而会伤及我们的性命。”
“这就是你们在学堂里学不到的东西。虽然有时会涉险,但是,每当你们经历一次之后,你们将会永远的记住的。经此事之后,我想徐平今后不会在这样冒失了。是吗?徐平。”
徐平此时还未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神来。听见先生问,也就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沉默,把时间变得很长久,经过刚才的变故,行人的心绪在波动。
“先生,”徐平打破沉默“这些难民是从哪里来的?”
周侣沉思稍许,言道:“看情形这些好像是西梁那边的难民。西梁国政绵软,国力不足,在大周与南陈之间苟延。经常会有难民潮动,不过有一点,西梁国民民风纯朴仁厚,不喜刀戈,尚文废武,这也是我们这次选择绕道西梁南行的一个考量。”
“那他们没有家吗?”
“有的。难民之所以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成为难民。究其原因无非天灾人祸耳。”周侣环视了众弟子虔真的眼神“天灾有四,水旱瘟黄。人祸即战乱和政难。然无论是何等原因,难民一旦合流,就会成为流民,流民也会演化成为一种人为的灾祸。从古至今,历代王朝都在遵循着‘民惟国本,本固邦宁’的治国理念来统御万民的。从文法策政上尽量规避难民的产生。评价一个王朝或帝王的功过是非,往往都是以民生作为考评基点的。纵观古今最大的一次流民灾祸当属王莽代汉时期。太史公有载:青,徐民多弃乡里流亡,老弱弃余道,壮者入贼中。王莽始建国三年,民弃城郭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盛。新莽末年,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廪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廪,饥死者十七八……”
这一课众弟子听的格外认真。周侣据古论今滔滔不绝的讲授了约莫一个时辰。
师徒一行七人来到了一处渡口。就要渡汉水了,车和马也用不着了,徐平跟着宋远,宴嘉,按照先生的意图去了车马市,准备把车和马全部卖掉。宴嘉机灵,善与商贾算计,徐平在一旁看着宴嘉与人谈价,别是一般的趣巧。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宴嘉才将车马卖掉。拿回了买车马的钱,一并交由冯棠管着。
他们这几个弟子,宋远年最长,今年十六,跟随先生与两年了,资历最老。彭歧与宋远同年,生时小五个月。一向好武,所学之术也偏向兵家战事之类。赵子睿也有同好,皆因他家父兄几人现在都还在军中效力。宴嘉的家世也是世袭的贵族,主要从事盐铁督运的官差。另外他家中有几十口陶窑,专门为京畿各地提供上等的官用器物。才使得他懂得些商贾之间的机巧。冯棠持重少言,且心细精明。此次出行的大部分钱物也都有冯棠来保管。徐平是初次跟随,年龄尚小,目前只给分配了些保管食物的差事。
这是徐平平生第一次坐船,心中的愉悦之情尽附眉宇。望着轻缓清澈的河水,手掬一捧,任由水滴湿袖,凉爽之快不言而喻。当然这也是徐平第一次步行赶路。上了岸,没有雇到车。师徒七人只有步行了。这下徐平可是受了罪了。以前无论是上学还是去哪里,都有马骑。又何曾真正步行过,特别是这一走就是三五十里。把个徐平累的簪竹的发髻也凌乱了,身上的背包也早被他无力的托在手里。真恨不得能有个什么去处,他好把这该死的的包囊扔了。申时时分,周侣吩咐就在前面的农家借宿了。才算来了点精神,他蹒跚着跟上大伙。宋远找到一家农舍,师徒七人才得以歇息。正待徐平想坐下,彭歧说话了。“徐平,今天该你取水,做饭了。”徐平一想也是,无可奈何的怂着肩膀出去了。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委实有些心疼徐平,可是大家谁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也是先生的有意而为的功课。大家也只能爱莫能助了。此后的十几天里,师徒七人又步行走了约二百多里,才算来到郧州。
他们在一家客栈前停住脚步。周侣回头对着弟子们说道:“郧州到了,我们先在这里住上几天,然后去荆州。宋远,宴嘉你们二人先去虚市雇辆车来。冯棠,徐平你二人去号房吧。”
“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徐平暗自心语。
“累了吧,这几天。”冯棠不无关心的问候了一句。
“你们以前都是这样吗?”
“也不一定,有时雇不到车,只有步行。”
“雇不到车,可以买马呀。”
“真是个傻子。”说话的是彭歧“你以为这是哪里,此地可是西梁国地界。如今这西梁和南陈两国经常会交兵打仗,你还买马!那怕是你骑马呢。但凡被兵士们看到了,马被没收,人吗。是死是生就由不得你了。”
“这又为何?”
赵子睿插言:“马匹在战时是违禁之物,民间不得私有。一律充公挪作军用。”
徐平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不信,你看着吧,等宋远和宴嘉回来,还指不定他们能雇来个什么呢。保不齐,他们给你雇来个牛车。哈哈,小顽童,到时咱们一天走个十里路。慢慢悠悠,混混沌沌的那才叫个逍遥自在,美不胜收呢。”
宋远和宴嘉天将放晚时,才回到客栈。不幸被赵子睿言中,他们还真就雇来一辆牛车。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第二天一大早,先生就带着宋远出去了。听冯棠说先生去了刺史府,是办理通关的文牒的事宜去了。宴嘉,彭歧和赵子睿随后也出去了。徐平这几日的步行,脚上起了泡。没跟着,只得在客房内陪冯棠看书。翻了几页,徐平就觉得索然无味,就把书放下了。又无事可做,就在客舍内走来走去,扰的冯棠烦躁不堪。
“徐平,你在做什么呢?脚不疼了。”
徐平百无聊赖的坐在冯棠对面静静的发呆。忽然他似有心事的拿过纸笔,却又对着面前空白的纸,悬笔凝神,不知所措。就那样呆呆的坐了整整半天。一直到周侣和宋远回来时,徐平才算来了精神,他不顾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来到周侣的身边。“先生,不知这在纸上如何画出东南西北来呢。”
因为通关文牒的事情不顺利,周侣的心情正在愁闷。听见徐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觉好奇。“何故会有此一问?”
“先生,我是想把咱们这几天走过的路画出来。”
周侣惊异。宋远和冯棠也拿十分诧异的眼光盯着徐平。“这家伙不会是真的累傻了吧。”
“我说这半天,你拿着笔发呆。敢情是在异想天开呢。”
“别捣乱。听先生说。”徐平拨开宋远的手。用急切的眼神望着周侣。
周侣则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审视着徐平。量陈了许久,说道:“你记得咱们这几天都走过怎样的路。”
“我就是想记住,才想用笔记下来的。”
关牒的烦恼立刻被冲散的无影无踪,周侣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于是他接过徐平手里的纸笔,边画边说:“舆图之法,讲究的是左手为西,右手为东,上北下南,山形皴皱,水形……”
徐平细细的听着先生的每一句话,眼睛紧紧的看着先生在纸上画出山水林舍的图形。宋远和冯棠也不自觉的凑过来。
简短的讲授之后周侣把画就各类图形的纸递给徐平。“那你就试着画出咱们这几天走过的路图来,交与我看如何?”
徐平如获至宝的拿起先生给的图形蹒跚去了。
“先生,你说这小顽童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离奇的想法?”宋远不解的摇头。
周侣无语。
临近晚饭时分,徐平将画好的舆图呈了上来。引来众人的围观。周侣仔细看了徐平的作业,虽然其中有些不对之处,但从整体上看,大致还算正确。周侣即兴就在客舍内,给众弟子上了一堂舆图制法的课程。直到夜深熄灯时方才散了。
五日后,师徒七人才拿到通关的文牒,启程上路了。这次他们果真坐的是牛车。赶车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当地汉子,车则是农家用来收运稻谷作物的大车,驾辕的是一头通体黝黑的大水牛。牛车很慢,真的像赵子睿所说的那样,人坐在牛车上,几乎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就这样他们走了十多天,才算到了荆州。一到荆州,周侣就命宋远带着宴佳去江边码头去雇船,想来是这十几天的牛车坐的原因,徐平冯棠等人异口同声的要求同去,周侣明白众人的心思,也就应了,但只见六个少年雀跃欢呼着去了。约莫天将放晚时分,六个少年才兴致冲冲的回来,顺便还买了许多吃食。一进客房,一个个就迫不及待的围在先生的左右,口若悬河起来。第二天一早,师徒七人就带上提前买好的需用物品登上了新近租来的一条舫船。船顺江水,行驶很快。一切都是这样的新奇,一切又都是这样的愉悦。徐平听着船头艄公们的吆喝声,望着江水两岸的青山翠峰,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畅舒心胸的狂啸。就对着这湍急的江水,对着迎面而来的温润的风,对着那两岸连绵起伏的山峰大声呼唤。
“坏了,先生,这徐平像是疯了。”彭歧就坐在周侣的身边。其实他又何尝不想也像徐平那样尽情的长舒胸意呢。
周侣也曾经少年狂放过,特别理解这些少年的心怀。“你也可以的。你们都可以。”
见到先生的首肯,众弟子们都雀跃而起。对着江水,对着青山,迎着温润的江风。尽情的欢呼。
“喂!小心!别乱动。”船头的艄公冲这边吼道“掉进江里就没命了。”
吓得众弟子怂肩咂舌的笑了。许是他们的叫喊惊动了岸边的人。只听得江边的山上,在那深邃的苍翠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歌声:
云霓晻蔼,鸾啼凤鸣。碧潭澄涧,秋兰青青。纷解蕙带,同沐昆明。欢声空谷,笑语萦萦。铅华艳逸,秾纤绰婷。长发泻墨,肤若脂凝。骐骥流眄,心荡不宁。结兰延伫,谁与我妇。二姚蔽乳,羞怒诲恶。拾裙而去,空余扶桑。芰荷为衣,芙蓉为裳。望人未远,浩歌娥皇。
只听那歌声清脆委婉,如泣如诉,情致绵延,萦?撩魂。狂躁的少年心转瞬之间就被那悠扬深远的旋律平复了。
周侣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回头问艄公:“船家,今天是初几?”
“回官人,今天是四月二十八。”
“你这船能去汩罗吗?”
“官人要去汩罗吗,那就要到进湖了。官人好雅兴,五月可是游洞庭的最好时机。官人可知,这一进五月呀,东到建康海门,西到益州夜郎,不知道要有多少游船,都汇聚到洞庭来,那真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又来一次赤壁之战呢。”
“船家好见识。此处应该就是当年周郎大破曹军的主战场吧。”
“官人取笑了。不过小人倒是听老辈人说起过,此处就是当年火烧赤壁之处。”
“那你是见过当年的情形的了?”徐平打趣。
“哈哈哈,小官人,那小人岂不成了老妖怪了。”
“你呆呀你。”冯棠一时未能理会徐平打趣之意,低声埋怨道:“那可是距今有三四百年了。”
宴嘉听闻不禁大笑:“我看冯棠你才是呆子,听不出来徐平这是打趣呀。”
忽闻此处是赤壁彭岐立刻来了精神,放目远眺,“先生,当年曹军屯兵是在北岸吗?且看这江水湍急,那曹军的战船是如何停泊的?还有先生您看南岸那处平坦之处,倒是个停船舶锚的好去处。”
彭岐一语引来众人举目观看。“是哦,以此看来,当年曹军应该是占尽先机的,何故会战败呢?”赵子睿也喃喃自语。
周侣低头斟酌了稍许,言道:“今天先生考考你们。你们且说一说三国时的曹刘孙三人如何?给他们一个评价。”
“我最喜欢这一段典故了。”赵子睿优先发言:“每当听闻有人话说三国我必兴奋。若说这其中,我还是喜欢关羽的忠肝义胆﹍﹍”
宋远急忙打断:“先生说的是曹刘孙三人,有关羽什么事?”
“哎,喜欢关羽有错吗?”
周侣微微一笑示意许可了。
宴嘉说道:“我倒是很看好曹操的。匡扶正义,维系大统,拨乱反正,而且才华超众,文思纵横,不愧为一代名相。”
彭岐跟着说道:“我曾经听人说过,曹操为人奸诈,势胁天子,操控朝廷是个奸臣。我倒是很喜欢江东周公瑾,一战成名,万世敬仰。”
冯棠言道;“我也不喜欢曹操的穷兵黩武,不过他的诗文歌赋还是不错的。只可惜远没有他儿子曹植的高雅灵秀。”
宋远沉思了好半天“其实曹操这个人是很好的一个人。若以个人的角度来看,他堪称得上是个完人了。之所以后世之人对其评价褒贬不一,也正是因为他的丰功业绩太过至伟,以至于他的光环遮挡住了皇帝的光芒。随即谤满天下。”
聊三国是民间百姓乐此不疲的一种休闲娱乐形式,徐平自幼经常听族内的长者们聊三国,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今说法各有差异。“其实我也和宴嘉一样喜欢曹操的,这倒不是因为曹操文采和武功的原因。主要是曹操作为大汉丞相时,北地的万民都可以安享太平盛世。倒是那江东孙权眼见着大汉皇权饥弱,心生叛逆,妄图分割天下,是个大奸臣。最为可恨的就是那个刘备了,本来就是个提卖草履的布衣贫民,借助黄巾之乱,假冒皇亲,绑架愚弄无知黎民,窃国盗舆,是个彻头彻尾大坏蛋。”
此语一出,立惊四座。
“那照你这样说,那关羽岂不也是个坏蛋了?”宴嘉反驳道。
“关羽这个人,只能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义士。没脑子的。”
“好家伙,若以徐平这个观点,我崇拜的周公瑾就是个糊涂蛋了。”彭岐自嘲道。
宴嘉机敏,立刻打趣:“应该是吧。正所谓见仁见智,看来喜欢周公瑾的人,也应该是个糊涂蛋。”
小小的舫船内顿时传出爽朗明快的笑声。日落西山时,舫船在一处小埠头停靠,此地过于偏小找不到一家客栈,当晚师徒七人也就在船上歇息了。第二日一早,船家艄公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些热水,供给众人饮用,师徒七人将就着吃了些干粮,也就随即起锚开船了。
舫船顺江而下,走了两天就到了岳阳,在岳阳舫船掉头,撑起桅帆,径直驶进了洞庭。果不其然,正如船家所说,一进洞庭就看见大大小小的各类各色的桅船,舫船,还有装饰十分豪华气派的画舫,络绎不绝的穿梭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映衬在蓝天碧水之间别有一番景色。船在湖中又走了两天才算到了汩罗。正好是初三,如果不是船家认路,周侣一行还真找不到地方。没来之前,众人还以为汩罗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城镇,哪里想到会是眼前这般情形,一条汩江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两岸依山临江处寥寥几处竹楼茅舍,几许参差不齐的农田荷塘。有趣的是这里竟然会有好几家的客栈酒肆。一条路沿江蜿蜒,竟然成了一条街虚闹市。周侣带着众弟子弃船登岸,在一家客栈安顿了下来。
客栈的伙计欢颜迎客,告知众人说,他们算是早来的,倘若再晚来一天,恐怕连驳船的地方都难找到了。因为每年的五月初五这一天,就在这汩江之上,会有二十余只独木龙舟来这里祭江祀神。到时候这里会招来数万人前来观看,届时还会有不少的官家乘船驭驾秉礼前来,祭拜先贤。更有甚者,还会有许多红船花舫也前来凑趣,临江弹唱,很是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