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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这是一个躁动的夜晚,徐平早已酣梦甜绵,宋远还在辗转反侧。

“宋远,有完没完了,你还让人睡觉不?”赵子睿仰面看着漆黑的房梁哀怨道。

“睡不着就说睡不着,别找理由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年一声长长的哀叹:“你说,这个婉如到底如何!”

“甚美!”倾诉平抚了激荡不安的少年心。

“今天见到那个元寿,你是不是打算放弃了。”

“放弃!这从何说起?”

“莫非你真的想了?”

“想什么?我看到是你赵子睿是在想吧?”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

“想!都想,你二人都想。我也想,彭祁也想,冯棠更想。”

“唉!宴嘉,这种事你别捎上我行不?”

“别装了,你冯棠不是也没睡觉?”

“你们别捣乱,没看见这儿正烦着呢?”

“烦吧!烦吧!难不成明天一早,赵子睿打算去请媒婆了。别忘了,那位婉如公子如今可是南陈国主的人。”

“那我就回去让我大哥提兵打那个南陈国主。”

“冲冠一怒为红颜。真真是个血性男儿!”久未言语的彭祁赞了一句。

“和你们没办法说话,一个个的都没个靠谱的。”

“哼!你宋远是个最不靠谱的了,你家里不是已经有媳妇了么?怎的?你还想再娶一个?”

“我说宴嘉,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说我要娶……那个了么?”

“对了,宋远,你那个媳妇漂亮不,有没有这个婉如公子漂亮?”冯棠不失时机的打趣。

“这如何相提并论呢?”

“可怜的宋远!”

“别说我了,你宴嘉不是也有媳妇吗?不知道你那位又如何呀?”

“我离得远看的不真切,不过女工还是很不错的。”说话间,宴嘉抽出贴身佩戴的香囊。

“看他这副淫贱德行!可不得了了!”赵子睿就地反击。

“我乐意。不服你也找个媳妇来呀!”

“他这不是正操心着呢!”冯棠笑语讥讽道。

哈哈哈……

是日,徐平在一家店铺里发现有舆图兜售,便叫人取下细细看了起来。徐平寻到一张南陈国的三尺区舆图。众弟子纷纷围上来兴趣盎然指点着会籍,余杭,苍梧等地的标示窃窃私语。店铺的掌柜机警,便上前搭话。徐平打算买下“掌柜的,这舆图很好,只是这图太厚重了,我们带着不方便,是否有更轻薄一点的,就更好了。”

店铺掌柜上下打量了一下徐平。“公子,您的意思是说要帛质的。”

徐平不懂,茫然的点点头。“可能是吧。”

“帛图的价格可是很贵的哟。”

“什么意思?”

掌柜见徐平确实不懂“公子您看,这布质的三尺舆图价格是十个钱。公子说的那种帛质的九尺舆图的价格可是不菲啊。”

“你先拿来看看再说。”宴嘉似通此道,在一旁搭话。

只见那掌柜屈身在后面的柜橱内翻腾了一阵,找出一个镂雕贴花的小小木盒。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个约有手掌大小的折叠规整的方形黄色帛绸来,掌柜的将众弟子引到一个较为宽敞的之处,并叫过四个仆佣扯角打开。徐平抬眼看去,只见那图的上面清楚的写着‘大汉皇舆’的字样,不知是因那舆图的宏大而感到的惊异,还是什么特殊的因素的渲染。徐平未加思考开口就要了。

“公子好气魄,这里还有五幅三尺的分区舆图,您看,这五幅小的,分别是将这一整幅舆图的五分之一的分割。”

“一并要了。”徐平如获至宝般的欣喜。

“可是公子,这价钱可不是个小数喔。”

“多少?”

“不瞒公子,这皇舆可是个老东西,距今可有三四百年了。”

“多少钱?”

只见那掌柜的又一次的打量了一番徐平和其他的几个少年,“公子真的要买?”

“这个我要了,你尽管说就是了。”

“纹银五十两。”

果然几个少年被唬住了,徐平探手在怀里取出所有的散碎银子尚不足五两。其他众人纷纷拼凑在一起还不足一半。

“若不这样,掌柜的,你随我到家中去取如何?”

这若是在往常这掌柜的早已笑颜送客了。可是这回他却没有,因为就从刚才面前这几个少年凑钱时,就敏锐的察觉到这几个少年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寻常人家的孩子出门身上最多不过带个十来个个小钱,纵是一般的富家子弟的身上也无非揣个一两百个钱顶多不过两吧银豆子而已,可面前的这几位,无论哪一位掏出来的可大多是散碎银子。五铢制钱几乎很少。看来今天会有一桩好生意。那掌柜的见钱眼开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就随着几个少年去了。

一行几人来到租住的小院,一进屋徐平便迫不及待的跑进屋内去取钱了。似乎根本没看见正在院内和仆佣说话的张助教。

忽然见到来了陌生人,张助教便停下话语,询问何事。宴嘉正欲说明来龙去脉,徐平已然兴冲冲地拎着包囊的跑了出来。他把包囊放到院中的石台上,打开包囊就去翻找,很快徐平就找到放钱的锦囊,看也没看就直接递过来。

那店掌柜的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定住似得,完全没有注意到徐平递过来的钱囊。他一把拿过徐平包囊内放着的《千字文》,原先手里的舆图也被丢到了地上。只见那店掌柜颤栗着双手翻开书册,神情凝重的看来许久。用几乎哽咽的声音问道:“敢问公子,这书是你的么?”

徐平一见慌忙夺下。“别动我的书。”

店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一副谄媚的表情笑道:“请问公子,你这书卖吗?”

徐平愣了。“你这人好有意思,莫不是疯魔了。是你在做买卖。”

张助教机警急忙横身拦下。“请问,这位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店掌柜躬身一礼,直道冒昧,说明了来由。

张助教大笑,“掌柜先生,请问是何等的舆图会值五十两纹银。这些孩子们不懂事,可否将那舆图拿来一看?”待看完舆图,听罢店掌柜的夸大其词。张助教断然定价:“纹银五两。”

众弟子全部瞠目。

店掌柜悔然接受。但是,却不见有他要走的意思。竟然提出要买徐平的《千字文》。徐平不干。

那店掌柜出价;“公子,你看,我出纹银一百两如何?”

张助教接话;“掌柜的,你认得此书吗?”

“不瞒先生,此书系前梁大儒周兴嗣老先生的巨著。书中所示文字全是书圣右将军王羲之的真迹呀,年前传言,此书曾在西京长安市上惊鸿一瞥,小可哀叹无缘得见。今天终于让我见到了。不知这位公子能否割爱?如果价钱不合适,咱们还可以商量吗。”

徐平不卖。

店掌柜去意全无,左右巡视看看会有人帮衬几句话。张助教恐生变故便婉言回绝了,几乎是连推带拉着才把人送出大门。关好大门,回到屋内,见众弟子正在品图。

“还是张先生你厉害,一下替徐平省下四十五量银子。”

张助教没好气的看着眼前这些弟子,沉思了许久。“好了,先把舆图收起来。今天我们突击一节课,看来今天这节课必须要上。”

“又上课。”

“今天不是休课吗。”

“今天讲什么?”

众弟子熙熙攘攘个不停。

“今天我给你们讲讲钱。”

众弟子肃然。

“你们都是出身富家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就拿刚才徐平卖舆图的五十两纹银说吧。现在大家都坐好。”众弟子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只见张助教表情及其严肃的说道:“你们知道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是多少吗?他们一年的收入又会是多少吗?一个农夫一天的辛苦劳作能得到多少钱吗?一个工匠,一个艄公船夫,一个普通的官府差役,甚至是一个县吏哪怕是一个郡守,他们的收入是多少吗?”

不知是张助教的慷慨激扬的语气震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众弟子刹那间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农夫一年下来收入的粮食折换成银钱平均每天的收入是五到十二个制钱。一个工匠一天的工钱是不到十五个钱,一个艄公船夫一天的收入也超不过二十个钱,一个官府差役一天不过三十五个钱,一个县吏一天的薪俸是六百多不到七百个钱。就算是堂堂的一个郡的郡守,一天的薪俸也无非是三两多一点。而一两纹银折换成制钱是一千二百。也就是说一两银子是一个农夫要花费二百一十八天才有可能挣到。二百一十八天哪,孩子们!也就是说一两银子那几乎就是一个农夫一年的总收入啊。就拿徐平你刚才要花去五十两银子来说吧。五十两哪,那就等于是一个农夫整整一辈子,在田间劳作一辈子的全部收入啊。孩子们!你们的父辈先人们用生命和鲜血挣下的荣耀和爵禄是何等的艰辛。你们能够成为他们的子孙是你们的荣幸,但是你们应该清楚,你们的这份荣耀是享有在你们先辈的辛苦和鲜血上的,你们应该懂得珍惜呀。因为你们现在还小,你们的家人父母对你们是抱着多么大的期望啊。他们期望什么?他们不就是期望你们长大以后,也要像你们的先辈们一样去用生命和鲜血去拼搏,也拼搏出一个崭新的荣耀,好让你们的后代继承吗。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美好愿望,你们的父母家人又何苦要煞费苦心来培育你们。他们完全可以把你们散放在家里,只顾一味的贪享贵族的待遇。做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整日里浑浑噩噩宛然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难道先人们的辛苦和鲜血换来的竟然是这般情形吗?”张助教激情的话语就像一记重击狠狠的打在徐平和其他众弟子的心上。

小小的课堂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坐在原位上,每个人的思绪陷入了一个幽深黑暗的空谷之中。

傍晚十分,周侣从外面回来,张助教把今天发生的事如实讲了。周侣听罢微微笑笑没说什么,吩咐开饭。饭桌上众弟子谁也无话,只顾默默地吃完饭,正欲回房。周侣发言了:“听说徐平今天卖到一件好东西,可不可以拿来与我一观。”

徐平一扫往日的欢闹,没精打采的取过舆图。众弟子也是如此,一个个消极的扯开舆图。周侣细细的品鉴了半天,“徐平的眼力不错,这幅舆图很值。听说今天张先生给你们加了一课。”众弟子默然。

“那今天咱就开一堂晚课。还是讲钱。”

“先生,我错了。”徐平把头压得很低。

“错!不不不,今天你没有错。可以说你今天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就是你卖到了一件你很中意的舆图。你是说,今天你差一点被人骗了五十两银子是吗?这不怪你。因为你还小,你们都还小。还不知道这天下许多丑恶悲喜的事态,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像其他的先生一样,只在那三尺陋室内教授弟子的原因。孔子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什么要这样呢?书是用来读的,不错,可是读书又是为了什么呢?读书是为了让人通智慧,明事理,辩丑恶,行正大,尚圣贤。我是想通过带你们远行的这种形式,让你们用亲身体会来通悟书本上的知识。今天通过徐平卖舆图一事,让你们知晓了钱为何物?物为何物?商贾又为何物?先就拿这舆图来说吧,对于寻常人来说,它就是一块画满青线绿点的绸帛。吃不当吃,喝不当喝。做衣服不足,做小娃儿的尿布又不顶事。可是对于一个出门在外的旅者,它的意义却不同了,它准确的标明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路该怎么走。在哪里可以住宿,哪里可以换乘车船。这将省去了几多麻烦。此时舆图已然变成了一个宝物了。是不是?还有这舆图倘若是在一位将兵统帅的手里,它的意义就又升华了。兵士在何处集结,军伍怎生行列,何处是兵锋所向,何处又是粮草辎重的囤积所在。运筹一场战争的胜负成败无不是从这舆图上先行开始的。姑且就再说的大一些吧,一个国家的君主,如果没有舆图,他又如何能够知晓他的国家有多大,那些府州郡县在什么方位,孰孰相隔相连,何地产米谷,何处种谷粟,山形几何,水形几何。那么此时舆图的价值又将怎样衡定呢?”

众弟子的情绪再次被调动起来。

“今天张先生的课不是在指责你们什么?他是通过五十两银子来给你们讲述:钱的作用。他通过农夫,艄公,工匠,差役,县吏和郡守这些人的收入钱数,来衡量不同等级阶层的人,对钱的认知度。同时也在警醒你们;要懂得俭朴勿奢,珍惜祖上先人的恩德。”

“下面再来说说商贾之事吧。何为商贾?农夫种出谷粟,织娘纺出布帛,盐湖晒出咸盐,酒坊酿出佳酿,等等这般,自家所用寥寥,需邀广化。托商贾为介媒,通流转换,币化物流。商贾从中抽水为利。商贾通则物化昌,物化昌则均所需,均所需则民自娱,民自娱则国力强。此为国之上策。”

“那这中间的水利也太打了些吧。”宴嘉就舆图的售价有了自己的看法“明明是五两银子可以卖到的舆图,那店掌柜的何故敢要五十两呢?”

周侣见众弟子各个狐疑不解的眼神。沉思稍许,“自古商贾营运,均以机巧暴利为目的。他见你们年少无知,先以巧言相诱,察言观色,暗中诡量,见尔等不察,才施谋略诈取。此乃应对之术中的贾衡术。”

“这个店掌柜真是个狡诈的小人。”宋远似有所悟。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们也洗洗歇息了。”周侣起身回房了。

这一夜,徐平失眠了。他想了很多,他真想把今天的事情向母亲禀告一番。辗转难眠之后,他起身秉烛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方才睡下。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就有人叩门。是昨天那个店掌柜,手提礼物前来请安。众人一见便叫家仆逐客。哪知那店掌柜厚颜不走。宴嘉见状走过来。“我说店掌柜,你真的想卖书。不知你能出多少银子呢?”

店掌柜一见有戏,便伸出三个手指“三百两如何?”

宴嘉作态不依。

“三百五十两。四百两,五百两总该可以了吧。”

院内的喧闹惊动了周侣。他循声出来,问清缘由,一边命众弟子回课舍,一边着命家仆送客。时值午时,家仆来报,那店掌柜仍在门外等候,一直候到日落。第二天又来了。如此一直等到十天后的休课日。众弟子一出门就看见了,吓得又退了回去。如此一来,好好的一个休课日,众弟子都没敢走出院门。之后又过了一个休课日,终于众弟子忍无可忍了。大伙一起来到门前围住店掌柜一通数落,引来许多路人围观。吓得店掌柜一个劲的作揖掩口,神情怪诞的逃之夭夭了。可是第二天,小院的门口人声鼎沸,《千字文》现身于市的消息不胫而走。家仆开门一看,急忙关进大门,回禀周侣,周侣听闻斟酌稍许,慢条斯理得吩咐家仆关好大门就是,顾自喝起茶来。众弟子这下也无心上课了,不时探头像这边观望。只见先生悠然自得的在院子里舞起剑来,对院外的喧闹嘈杂声充耳不闻。午后未时以后,有人叩门,家仆呈上拜帖。周侣这才整衣出迎,来人是永阳王。只见那永阳王与先生乍一见面竟然都呆若木鸡了一般,短暂的惊愕之后,两个人竟然激动的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起来。之后两人执手欢颜的进了正厅,众弟子们很想去听听,被张助教叫回,继续上课。天将酉时,永阳王才满意而去。门外的喧嚣也戛然而止了。之后的几天先生的脸上总是挂着欣怡的得笑容。有时还会没头没脑的说上一句“得来全不费工夫。”之类的话来。众弟子不解,就去问张助教,张助教也是讳莫如深的笑笑而已。不过还算好,那个店掌柜从此就没再来烦扰他们。

这一日,先生突然要徐平和宴嘉去请店掌柜过来。未几,店掌柜被请来了,只是这次店掌柜的神情完全不像上次那般殷勤谄媚了。接待他的是张助教,众弟子终于可以在一旁听到些缘由了。

“掌柜的贵姓啊?”张助教开门见山。

“小姓李。”

“上次李掌柜的是否是说要卖书。”

店掌柜机警的眼光一亮:“是啊。可据我所知那本书已经被永阳王索去了。”

“这样吧,李掌柜的打算出价几何?”

“五百两。”

张助教笑道:“不知李掌柜的打算卖多少本?”

只见那李掌柜的眩晕了许久,“你有多少本?”

宴嘉口快“我有一本。”宋远,彭歧,赵子睿,冯棠随后都言:“我也有一本。”

这回李掌柜的真真是头大了。“你们到底有多少本?”

“别捣乱。李掌柜,你到底要多少本呢?

“在下唐突了。不知先生本意。”

“这么给你说吧。李掌柜的,我有上百本,不知你要几本?”

“原来如此。”商人机警,很快明白其中缘由“这一百本书,我可以全要,只是这价钱吗还需再斟酌斟酌。”

“请便。”

李掌柜在屋内踱步了好一阵子,重新回到座位:“每本三十五两如何?”

“一口价,五十两。”

“四十两。”

“请喝茶。”

“别别别,就五十两了。何日提货?”

“到时我自然会知会你的。”

“敢问,先生也是同道中人。”

“说笑了,我本是个读书人,对商贾之道略知一二而已。”

“不知先生,何故会有百本的《千字文》呢?”

“这个,恐怕不便吧。李掌柜,你看这定钱是不是……”

“好,那就立据吧。”

下面的事情很快完成,张助教和李掌柜立罢契约,交割了订金,便端茶送客了。

接下来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张助教。直到那天李掌柜的来提货清款。过后众弟子才知道此次先生在陈国又印了二百本的《千字文》,均是由官方出面发售的,官方内部认购了一百本,后又核准允许李掌柜的发售了一百本。

三十多年的期盼于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遥想当年,自己也曾似宋远他们这样琼华般的年纪,跟随师父求学仙山,少年狂放,壮志豪情。父亲的一纸家书结束了那个美好的年华。《千字文》父亲的毕生心血。残字成文已经让父亲一夜白发,摹字刻板几乎耗尽父亲一生精力,无奈还要分出精力去应对外来奸佞的欺凌。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有远走他乡,避世洛州,最后劳死烛光。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自己也不得已放弃了学业,接过父亲未曾刻完的雕版。重新摹帖练字,研习雕刻,选木制板,品墨参纸,整整三十年的光阴总算没有虚度。父亲的心愿也是自己此生的作为,姑且不负此生了。喜悦的心情是按耐不住的,周侣当即决定休课一天,带领众弟子去游湖。

这是一个晴好的日子,涤荡如洗的天空,斑驳陆离的白云,青翠氤氲的山峰,冷冽清澈的碧波,温润的风柔柔得掠过鬓颊,一缕青丝浮荡起几许青春萌动的惬意。拂袖漫步在绿荫碧水之间,尽情领略江南秀美的风光。

“这里便是后湖了。”周侣怅然远眺,似自言自语又似萌心思重:“三十年了,于今故地重游,不免生出些许感慨来。知道吗?先生似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经常会来这里嬉戏玩耍。”

众弟子心中惊愕先生一反常态。

“那时候我也有十几个发小玩伴,我们在这里折枝斗草,牵虫扑蝉,踩波凫水,冠荷垂弦。当真是何等的快乐逍遥。”

“先生现在也可以呀!”宋远一旁诺愉“那就请先生带我们一起折枝斗草如何?”

周侣闻言大声笑道:“老不少怀喽!”

“先生今天愉悦,何不尽兴一次。权且重温一下先生的少年时光。”宴嘉也来帮腔。

众弟子齐声附和。周侣见状,索性放纵任性一回。只见他信手从旁边的垂枝上采下两片树叶,叶柄两两交织,双手同时角力,叶柄应声而断。手到言述:“如此不断者胜,继续迎战下一次。”

果然众弟子欣怡好异,纷纷雀跃,各自散开,如此效法,甚是欢悦。目睹少年玩性高涨,心中难免几缕感慨涌来:白衣悬釭剑,雕鞍辔紫骢。踏碎群鸥散,绡乱少年风。江湖谁念远,天下枉自雄。瑶林香烟沈,琼花软露红。莫道春色浅,指点霁霞浓。

“那里就是樵山了,山上有一处名刹,名曰‘同泰寺’。是皇家御用寺院。我记得我年少时曾经去过两次,里面甚是富丽堂皇。”

“为何先生只去两次,若是真的好玩的话,我便要经常去耍的。”徐平快言快语。

冯棠一旁斥责道:“没听先生说吗,‘同泰寺’是皇家寺院,又岂是寻常人可以随意僭越的。”

赵子睿附和:“这徐平就是个顽童,只要是有的玩,无论是何处,耍了就是。”

彭祁一把揽过徐平的肩头,扬言道:“算我一个。”

周侣笑颜微忱道:“‘同泰寺’中礼佛比丘尽是女尼,多去唯恐不妥。”

众弟子哗然追戏。

行到酣处,一曲丝竹传来,止住几多游人的脚步。

池侧鸳鸯春日莺,绿珠绛树相逢迎。谁家佳丽过淇上,翠钗绮袖波中漾。雕轩绣户花恒发,珠帘玉砌移明月。年时二七犹未笄,转顾流盻鬟鬓低。风飞蕊落将何故,可惜可怜空掷度。

歌声是从一艘画船红舫内传来,只听那歌声甜涟绵软,侬郁柔凄,好不叫人惜怜。引来六七个孟浪少年的打混。“嗨!船上的娘子,且莫要思春了。你家夫君在这儿哪!”

游人纷纷侧目。

彭祁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轻轻扯了扯宋远的衣袖,低声道:“这不是上次要打架的那帮人么?”

宋远这时也已识出正是郑欢齐岘他们。“真真是甚煞风景!不必理会他们。走!”

众弟子彼此会意,拥着周侣另行他处了。殊不知此时齐岘业已发现了宋远一行。

未及月余,李掌柜的再次拜临,而且还给众弟子带来了许多的礼物,张助教只好暂停剑术的教授。李掌柜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千字文》一书刊售一事。《千字文》一经问世,立刻引起轰动,二百册书数日内脱销一空。

“周公,您可知此时一卷《千字文》的市价几何了?”李掌柜赤目栗颜“纹银两千两啊!我的周公啊!您老这是发了大财了。”

周侣顾自沉思了些许。言道:“可是我手上也只有这些了。”

“一百册,您老再给我一百册如何?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屯上一屯了。”

“实不相瞒,李掌柜,此书的模板业已残。我来建康前,已然将家中所有悉数带来。周某刊售《千字文》只是为了完成家父生平遗愿,志不在黄白。我见李掌柜如此热忱于发扬光大《千字文》一书,不如周某就全权委托李掌柜重新刊刻模板,再板发行如何?”

李掌柜双目盈光,不停的打拱作揖。“如此再刊,怕是没有原版那样好的利市了。”

“那就要看你李掌柜的本事了。”张助教诙谐道“想必如此正中下怀吧!”

“取笑,取笑。周公,您看这个中细节如何商榷。”

张助教侧身拦下“你且回去拟个文案,届时依文协商。”

李掌柜诡异一笑,畏畏缩缩的从怀中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文折。

张助教会意笑道:“你真真是个奸商。来吧,且随我来吧!”

经李掌柜一闹,心绪全无,周侣看了看众弟子,言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了。”

众弟子一哄而上全奔着张助教和那个李掌柜去了。

这一日午后,抚案笔读了接近俩个时辰,众弟子无不伸腰展臂,正在休憩。家仆来报说:“门外聚了十几个少年,似乎是在找各位公子的。”众弟子诧异,纷纷来到门外探视。

原来是郑欢齐岘伙同十几个孟浪少年正在门口张望。院门洞开,众人退去,一见果真是正主。齐岘首先叫嚣道:“北童出来。”其余人众齐声附和。

宋远闻声怒起。“哪里来的市井泼皮!真真辱没了头顶的绡巾了。”

彭祁言道:“看这情形,似是来寻事的,不如打他一顿。”

赵子睿冷眼觑了觑:“还真是小觑他们了。我看那个齐岘最是找打。”

“算了吧!何必自毁端仪呢?”冯棠劝慰“只要他们不过分,就放过他们。”

“只怕这次顾不上形象仪态了。”宴嘉审识道:“这可是欺上门来了。先打了再说。”

不知何时徐平手中已然寻来一些树枝,分发到各人手上。

“北童出来!北童出来!”眼见宋远诸人迟疑,误判为胆怯了。郑欢等人更加张狂起来。喧嚣引来不少街里观望。

“那就先拿那个郑欢开刀。”话音未落,赵子睿身先士卒冲将出去,彭祁,宋远,宴嘉,冯棠,徐平群涌而上。

郑欢等人一哄而散。彭祁脚步快疾,着实的抽了郑欢两鞭,好不畅快。众弟子首战告捷。郑欢等人退回,重整队形,也各自寻些趁手的兵器卷土重来。“北童休走,再来一战。”

赵子睿冷笑道:“乌合之众耳!”树枝直指还是郑欢,众弟子同仇敌忾,兵锋呼啸而来。这一次郑欢又多挨了好记抽打。郑欢一退,气势尽失,孟浪们作鸟兽散了。

郑欢气急败坏,阵前宣法,试图三战。正在此时,只见元寿和苏怀瑾匆匆赶来。

见到元寿,郑欢更是嚣戾:“姓元的,都是你,你看看,这都是拜你所赐。”

元寿见状哭笑不得:“这如何又赖我的不是了。在书馆听闻你带人滋事,我这不是立刻过来平息了。”

“你带多少人来?”

“怎的,还要闹下去。对面可都是婉如妹妹的朋友。我也没带人来,就我一个,但是,我是不会帮你的。”

“那你就闪开一边,今天这仇一定要报回来。弟兄们,这次压住了,不要慌乱,齐岘你领偏,只要他们奔我过来,你就从两边围过来。他们不就六个人么?咱们两个打一个。”

眼见对方调整队形,赵子睿也低声道:“等会儿看我,这次先打那个齐岘,只要他们队形一乱,再转锋直取郑欢。徐平,刚才没有伤着吧!”

“没有!”徐平此时兴致亢奋至极。

稍时片刻,郑欢等人结阵而来。看准时机,赵子睿兵锋直指齐欢而去。齐岘措手不及,立时乱了阵脚,齐岘仓皇而退。但只见赵子睿等人一鼓作气,挥师直下郑欢。孟浪少年们气势顿失,铩羽而散。郑欢被彭祁掀翻在地,束手被擒,宋远等人三战全胜。

引来旁观者拍手叫好,原来是李掌柜。

元寿见机急忙过来劝和。彭祁等人这才放了郑欢。郑欢依旧不服还要再战。

“还没觉得丢人哪!快收起你的尊严吧!再打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元寿好言劝慰。

“元寿,你是哪伙的。”败落一旁的齐岘高声挑唆“你可别吃里爬外的当小人。”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人借声威,郑欢再次雄起。

“你待怎样?”赵子睿严阵以待“只管放马过来。”

“好了,郑欢。这几位可是婉如妹妹的朋友,你就是这般待客的?”

“还有你,姓元的,你也是咱书院的人。我们输了,你也未必光彩。”郑欢振振有词。

“我!打架!我可不奉陪。白白辱没了斯文,失了仪态。”

“那就比试六艺,就在学宫。到时候你姓元的如若胆怯,就别怪我不让婉如妹妹。”果然此一句正好搭中了元寿的软肋。郑欢话锋一转只对宋远等人:“唉!北边来的,敢不敢再来一次,就在学宫,咱们比试六艺如何?”

元寿圆和道:“宋远公子意下如何?我们这里常有学馆之间的竞技比试。不如此次就这样安排如何?”

宋远尚未搭言。郑欢抢先开口:“姓元的,到时候你必须参加。”

“不是,我是劝和的,我不掺和……”

赵子睿出言拦住:“元寿公子,你可以的。三日后,咱们学宫见。”

“好!三日之后,我等就在学宫恭候了。”郑欢抱礼而去。

宋远这才有机会说话。“当真是咄咄逼人。如此有劳元寿公子了。”

“哪里哪里!届时元寿一定要领略一下宋远公子的风姿了。各位公子,元寿这厢叨扰了。再会。”

望着稀疏散去的身影,赵子睿笑道:“我还真得有点喜欢这个郑欢。倔强,不服输。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要打,简直就是……”

“倔驴。”宴嘉断言道。

众弟子尽欢而归。

门口,李掌柜正在寒暄闻声出来的周侣和张助教。商机珍贵,仅仅十余天的光景,李掌柜就着人日夜匠作出新版的《千字文》成书。今日特地前来请求周侣正阅的。

新书大体上还算中肯。许是因为赶工济市,加之工匠的技艺局限等原因,书中的字体未免有了些许匠气参杂其中。道是在书的扉页上着重的加注了周兴嗣的官爵封号这一点,确实是别出心裁了。

眼见周侣心仪,李掌柜也就放心了。转首和众弟子打起趣来,“刚才诸位公子当真是英雄神武,小可佩服。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

周侣面露微怒:“可是疯魔够了!去,那厢各自面壁一个时辰。”

众弟子依言去了。

南北学童竞技的消息不胫而走。李掌柜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绝佳商机,一方面加紧刊印《千字文》,一方面暗下极力渲染鼓吹夸大此次竞技的影响。霎那间建康城里舆情鼎沸。学宫再次成为焦点。距离竞技还有一天,周侣突然接到学宫送来的邀请信函。学童之间的戏谑如何演变成一场南北双方教学水平的竞技了。唯实令人费解。

“周公,我看您就索性应下了。”张助教信誓旦旦:“那日我也斟酌过那帮少年的品行资质和修为,远不是咱这几个孩子的对手。”

“如此有悖我收授弟子的初衷。”

“那就姑且放纵这一次。”

周侣见张助教的亢奋神态笑道:“你呀!还是年轻。好吧!咱就坦然面对了。去把他们几个叫进来吧!”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学宫里人头攒动。建康城里不少的学馆书社都来了人,也少不了些许闲情官吏。当然最多的还是正值青春的少年了。李掌柜早早的就来了,他选了一个距离竞技场不远的一处宽敞处,摆放好桌椅,严阵以待。

周侣协同众弟子依约而来。今天的众弟子格外得光鲜夺目,这可是张助教煞费了一番苦心的。但只见那一个个英姿少年,长长得云白绡巾束发,一水的云白色蜀锦长衫,水青襻带,青布云纹绣金高靴。一个个秀眉朗目,娴逸俊雅。当真是玉树临风,风姿天骄。众人来到主持台处,见到五位神态儒雅的学宫主事,双方师长见礼,寒暄,落座。竞技双方弟子相互见礼。

竞技规则是双方各出三人参与竞技,中途不许换人。竞技项目最后议定为三项:白矢,对弈和悬文。

这边众弟子商定由宋远,赵子睿和冯棠出面,对方则由元寿,郑欢和齐岘出场。

竞技第一项是‘白矢’。

参与竞技的六名少年只身来到竞技场地,已经有人提前准备好了雕弓和箭簇。郑欢和齐岘目空一切得信手拈起他们经常把玩的这些弓箭去了,元寿还是礼让了一下。

赵子睿掂起一张雕弓,开弦试了试弓力,微微冷笑道:“十斤弓。”宋远和冯棠也相继试了试,果然弓力轻软了许多,他们以前用的都是二十斤力的硬弓,心下凭添了些自信。遴选箭簇的环节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睛。但只见宋远三人分别把一枝枝的箭簇拿起,放在弓喙处找平稳。

“多是寸矢,十斤弓力未免会飘。”冯棠低声交流道。

赵子睿忖了忖:“还是尽量找些半寸矢吧!”

“快点,别让他们等急了。”宋远催促道。

每人十支箭簇,二十步红黄兰三色草靶。竞技的六个少年整装待发。

“宋远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众人侧目。南北学童竞技的风声业已传到了储秀园,苏婉如等人闻讯而来。邢司业径直来到主持台前和周侣见礼,执事急忙看座。

职令人发令,竞技开始了。

永阳王这时也来了。一声师兄语惊四座。“师兄,刚才选箭簇的一节,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法门。你也尽相传授了。”

这边很快就结束了。赵子睿十矢全红,宋远八红两黄,冯棠八红一黄一兰,元寿八红两黄,郑欢八红两黄,齐岘八红一黄一兰。双方势均力敌。

第二场对弈。

这次元寿刻意选了宋远,彼此讳莫如深。齐岘因被赵子睿多抽了几树枝直接叫阵。赵子睿应了。郑欢本来也想对阵赵子睿的,眼见齐岘抢了先,也就作罢,只好对弈冯棠了。对弈是在东厢的房内进行的。为了方便观瞻还特地准备了放大了的棋盘,专职有人唱目复盘。

一开局,齐岘执白便咄咄逼人,三子固本即刻来攻。赵子睿巧相应对,十三手之后,一劫反攻,贴身紧打,于百二十手时,齐岘抛子认输。

宋远执白这边稳扎稳打,元寿则步步为营,二人旗鼓相当。不时会传出让人叫好的棋势来。

三十手之后,郑欢的神情凝重了,不时地他抬眼仔细审识着对面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看似盈弱,没成想出手如是刚猛狠辣。冯棠一开始也没把郑欢放在眼里,自幼冯棠就跟着爷爷学棋,很得爷爷真传。平时在学馆他对自己的棋艺是非常自负的。今天一开局的七手,双方也都是在敷衍,第八手上郑欢突然执白跳柳门,劫一飞三,属南宫星谱局。如此还真让冯棠暗自一惊,这可是古谱上的路数。看来这个郑欢不是个草包,冯棠执黑应了一手,意欲洞察郑欢的深浅。连续十五手之后,对弈双方业已知晓遇到对手了。

局外更是人情鼎沸了,就连那些持重的裁判们也不禁躁动起来。难得一见的两盘好棋,特别是出自四个少年之手。周侣倒是更加关注冯棠的这盘棋局。两个少年居然能够走出来古谱珍局来,却是意外。于是周侣不时地回向郑欢的授业先生那边举盏相贺。永阳王也是格外看好冯棠这边。“师兄,你这个弟子不凡呀!可见师兄是下了大功夫了的。”

“这倒不是,这孩子是家传的棋艺。”

“如此说来,此子家学渊源了。我看师兄这几个弟子无一不是人中翘楚啊!好生让人羡慕!”

终于冯棠抓住郑欢一次失手的机会,疾手猛攻,在二百三十一式时逼败郑欢。局外无不拍手叫好。

宋远和元寿这边最后终盘收关,宋远以两目半的微弱优势险胜。

一场对弈看傻了李掌柜。他满怀亏欠地来到周侣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几乎是含着泪的说道:“周公,小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抱歉!抱歉!”

“这是……”永阳王不解。

周侣还未说话。李掌柜急忙一礼到地:“草民李伯鸿见过王爷。”

“罢了,你来此何事?”

李掌柜厚颜笑道:“草民是一个书商,此次前来是为了刊行《千字文》一事。”

“《千字文》不是已经刊售了么?”

“是这样的。《千字文》却是刊售了。只是供不应求,两天之内业已脱销,没办法,只有再刊。”

“据本王所知《千字文》一书的模板已经残了。如何再刊?”

“是这样的。草民受周公所托业已请人重刻模板,新版发行了。”

“哦!有这等事!拿来瞧瞧。”

李掌柜乖戾,急忙恭敬奉上。永阳王拿过来仔细品评了许久。才说道:“还不错!只是何故在扉页上加注这些?可见尔等奸滑。不过念你一片热忱,姑且放过你这一回。”

李掌柜感恩戴德的退下了。

永阳王见人去了,低声对周侣说道:“师兄此生无憾了。若不是当年周世伯一纸家书召回师兄,师兄此生恐怕早已飞龙在天了。”

“如此也好!高处不胜寒。远不如身处世外闲散自在,来得舒畅了。”

那边李掌柜一退下来,即便招来无数人围询。

第三场悬文。由主持台抽取一文,着命竞技者在一柱香的时间内俯案默写,然后高悬于回廊,供众人观瞻投斛,票多者胜。

竞技就在回廊上进行,每人一案,依次排开。主持台上抽取的文章是‘洛神赋’,执事高声报题。少年们闻声而动。文章都是耳熟能享的。关键在于考量竞技者的书写速度,技巧和字形字体,还有神韵。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六个少年均在限时内交卷。执事即刻高悬于上。

三场竞技比下来,心中的芥蒂全然消失了。彼此心慧神通成为了朋友。未参与竞技的人也在顷刻之间握手言和。

悬文一出,胜负即分。宋远的一手好字立刻折服许多人。

李掌柜不失时机的推销《千字文》一书。于是又一个小高潮再度掀起。周侣对此真是无言以对了。

这边,婉如公子跻身过来,顺便领来了四位公子装束的姑娘和大家见面。

宋远一下成为了焦点。倒叫宋远有些羞怯了。

始终未致一词的邢司业委身前来。“周先生,汨罗一见,恕邢某唐突了,见谅!见谅!”

“邢大人过誉了,周某惭愧!”

“还有十余天,‘同泰寺’也有一场竞技,到时候请先生务必赏光。”

“君上甄选后宫,唯恐僭越,不敢不敢。”

“君上文采天下第一,正在广邀天下共享,届时,邢某虚位以待。”

永阳王见势寒暄了过去。“师兄,你且应下就是。”

一场轰轰烈烈的竞技最终曲终人散。租住的小院失去往日的平静,隔三差五的总是有人来拜访。

不久张助教就悄然离开了建康,他走的很神秘。头天晚上还在一起吃晚饭,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连看门的家仆也没了踪迹。

‘同泰寺’甄选的日子到了,一早周侣协同众弟子,手持柬函如约而至。

同泰寺依山而建,寺院格局共有两层,第一层选在山腰平坦处,二层接近山峰,两处禅院用一条九曲蜿蜒的阶梯山道相连。红墙碧瓦的隐约在苍松翠柏之中格外显得静谧和深邃。甄选主场是在第一层,周侣他们来时,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御驾尚未驾临,所以大家都在恭候着。有执事引领,在靠后的位置给周侣寻了个座椅,众弟子也只有垂手而立了。宋远在人群中看到了元寿郑欢等人,隔的太远,双方彼此抱手一礼。辰时过半,甄选方才开始,第一项是抚琴,参与甄选的佳人就在天音阁内逐个弹奏。第二项是棋艺,第三项是赋诗作文,后面好像还有。徐平看了一半便觉乏味了,他暗暗抻了抻冯棠的衣袖。冯棠也是同感,两人悄悄离场。

“真是妄负了此处的大好景色了。徐平不如你我登山一游如何?”

“我也是这样想的。”徐平窃愉。

二人拂袖沿阶而上,凭高眺远,望着一碧如洗的湖水,迎着凉爽温润的风,听着那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整个人的心灵似乎完全升腾超脱了一般。蔚蓝深邃的天空,几缕白云摇曳,远处隐约的房舍和无际的旷野,仿佛牵出一丝零乱的思念来。两个少年顾自地凝望,默默地蹒跚着。峰回处的竹林定住了徐平的目光,但只见翠竹高耸入云,林荫静谧,鸟雀清啼,竹林深处一个白衣妇人正在持卷冥读,不知为何一缕酸涩袭来,徐平疾步而去。突如其来的变故唯实惊住了冯棠。他急忙上前拉住徐平,斥道:“你又要做甚?”徐平霍然警醒,他目光散乱得四下怔望。“徐平,你别吓我,到底何事?”冯棠见状也慌了。

些许的零乱之后,徐平归于平静。“哦,我口渴了,想去讨杯水吃。”

“你个呆子,吓死我了。”

二人径直向那妇人行去。见有人来,白衣妇人放下书卷。

徐平进前躬身一个深礼“夫人安好!”

白衣妇人从石墩上起身,言道:“小公子何故行此大礼!妇人不敢收授。”

徐平依旧卑身就礼:“少儿无赖,乞讨一杯茶水解渴。”

白衣妇人闻言笑道:“谁家儿郎,如此识礼。不必如此,稍候即可。”

冯棠这边也是一礼“妇人别理他,他就是个呆子,经常干些匪夷所思的事。”

白衣妇人一边放下书卷,一边在旁边的石台上斟茶。“两位公子也是来观摩甄选的?”

冯棠回道:“是!”

“却如何行到此处了。”

“皇帝找媳妇,咱们就别凑那个热闹了。妄辜负了这里秀美的山水风光。”刚才还是毕恭毕敬的徐平忽然变得放纵起来。

白衣妇人闻言大笑,说道:“真真是童言无忌。”

冯棠低声斥责道:“放肆了!”

白衣妇人将茶水分别放在石台两处。“无妨,在我这儿,随意最好。”

徐平恬颜道:“我也是这样感觉,其实夫人您像极了我的母亲。”

“哦!是吗?”

冯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又疯魔了。”

“我家后院也有一片竹林,只是没有这么大,竹子是那种很细很细的,我母亲经常会在那里读书品茶的。刚才我乍一见夫人那般,仿佛我回到家似的,又见到母亲了。有点唐突了。”不知道是何等原因,徐平突然夸夸其谈起来。

白衣妇人平静的看着,聆听着。“听口音,二位公子是北地人。”

“回夫人,我们是洛城人,随先生游学到这里。”冯棠此时也觉得对面前的这位白衣妇人萌生些亲切感来。暗下仔细审识起白衣妇人来。但只见这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庞白皙,两条浓密细长的秀眉下,一双通澈明亮眼睛盈动着安详宽仁的神韵,净白挺直的鼻梁透射出

一种骄傲得气韵,朱红一点的樱唇,皙白坚挺的粉额,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被一条宽幅的白色绡巾随意得兜束着,一袭白色锦衣长裙。举止行动之间无时无刻都在影射出纯净,典雅和高贵。

白衣妇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听闻前些时日,学宫有一场南北学童的竞技。不知可是你们。”

“夫人,就是他。”徐平心直口快“一盘棋引来无数喝彩。”

冯棠腼腆的低声斥道:“失礼了,你以为这是在家吗!”

徐平回驳道:“哎呀!在这里不用拘束的。我见夫人善蔼亲和,不会介意的。是吗夫人?”

白衣妇人欢颜颔首:“难能可贵童真天心。无妨事!”

“夫人,徐平有一个请求!”徐平突然转换语气。

“说来听听。”

“我想给你行次大礼。”

“哦,如此意欲何为呀?”

徐平语气深沉的说道:“徐平离家半年多了,十分思念家中母亲和娘亲。就想给她们磕个头,一解相思之痛。刚才见夫人慈爱,就请夫人代替我娘亲和母亲受了吧!”

白衣妇人闻言不禁泣泪。“可怜的孩子!难为你孝心天鉴啊!为娘的权且受了你这一拜。”

徐平掩袖拭干泪水,正身净衣,双膝跪地,口中启诵:“母亲,娘亲,平儿给您老叩头了。平儿一切安好。还望母亲,娘亲多多保重身体。”诵罢,徐平长礼俯地。

白衣妇人业已感泪不止了。

冯棠被徐平如此一闹,也是情不自禁得热泪盈眶了。“你这个徐平,真真就是个疯魔。好了!你看你,把夫人都惹哭了,快起来,咱们该走了。夫人见谅,这家伙就是个疯魔。得罪得罪”

过了很久,徐平起身,一返常态,笑颜可掬的说道:“好了!多谢夫人赏茶。”

白衣妇人抬手不无爱怜的抚了抚徐平的肩膀。说道:“天可怜见!会保佑你的母亲和娘亲福寿康全的。”

徐平屈身一礼:“夫人仁慈,一定会长命百岁,幸福安康的。徐平告退了。”

两个少年拜别了白衣妇人下山去了。一路上冯棠不停的数落徐平疯魔作怪。

同泰寺甄选结果是陈国国主选得张姓和孔姓两位美人入宫为妃。苏婉如和另外两个女子凭才学入宫做了女官。

秋阳高照,暖风醉人,秦淮河畔,杨柳依蕴,少男少女们结伴而行。今天是苏婉如回归本家的日子。十数日之后,她便要入宫就职。难得秋高气爽,元寿特地约来宋远等人同游秦淮。一场竞技让宋远和元寿之间凭空多出许多话题来,只见他二人比肩而行,交谈甚欢。赵子睿宴嘉彭岐等人则围在苏婉如姐弟左右。

苏婉如依旧一袭男儿装束,和风习习,惹来几许惆怅。“赵公子是武学世家?”

“是!”赵子睿回道:“婉如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竞技之日,我见公子引弓放矢之时,眉宇间突现英气犀利。想来应该是这样。”

宴嘉打趣道:“如何?是不是被折服了?”

苏婉如啐了一个眼神,言道:“那可是百战沙场的大将军们应有的气晕!想来公子将来是要统兵御将的人物了!”

赵子睿笑道:“但愿吧!”

苏婉如诡异笑道:“我有一令,公子莫笑。”

元寿回首道:“又要卖弄调侃,赵公子,千万莫信她!”

“要你多嘴!”

宋远道:“听听也无妨。”

宴嘉亦道:“难得见识婉如公子的才情,婉如公子,只管道来。”

在见那苏婉如双手后负,摇首低吟:“角楼闻茄鼓,满郭乱金鸣。中军支探马,胡酋夜探营。奋起挚翎羽,高阙引雕弓。星月辨主火,鹰目瞄贼雄。龙吟破霄裂,万军弃甲旌。王孙冠军日,孟姜怯朱红。”

话音未落,引来众家少年哄然而起,把个赵子睿羞臊的满面通红。

宴嘉煞有其事的摇首叹道:“真真是个才思敏捷,我等自叹不如。”

冯棠急忙岔开话题:“倒是婉如公子你,巾帼不让须眉,这么早就入仕为官了。倒是让咱们这些男子自惭形秽了。”

“婉如这官儿,不过是三年宫内的青嬛粉侍罢了。远不如诸位公子天高地远,纵情放矢来的豪壮洒脱。”

宋远谓元寿道:“我看婉如公子真真是托生错了!”

元寿诙谐道:“以前有个游历江湖的术士曾经有一言,说百年之内会女主天下。如此便招来多少不安分的闺阁女子也开始放眼江山了。”

“听到没!”宴嘉道“这就开始教规了!”

苏婉如媚道:“何以见得我就一定会选上他呢?我就不可以选上别人吗?比如赵子睿公子,还有……”

“别看我,我不行!”宴嘉急忙打混。引来一行少年开心大笑。

在这之后又过了几天,周侣通知众弟子:“明日启程离开建康去吴郡。”

第二天一早师徒七人离开了他们租住的小院。来到车马市,正待周侣吩咐宋远去租车时,徐平小心翼翼的说:“先生,哪里可以投信?”

周侣回过头,看见几个弟子都在眼巴巴的盼着什么似得。“想家了?”

“是。”

“那就跟我来吧。”周侣引着众弟子来到车行柜上,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周侣把来意说了一下。那汉子面露难色:“官人,这如今两国正在交兵,商路不通。投书邮信之事恐怕很难,不如你去找一下那些游走经商的商贩,他们或许有些门路。”

“去找那个李掌柜。”宴嘉脑子快。

周侣一想也是,正转身要走,街上传来呼叫声。只见从很远处就看见李掌柜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听说周侣等人要走他特地赶来送行。当听说投书邮信的事后,李掌柜赫然接下“是这事啊,周公如果不弃,就不妨全交于小可代办了。”

“我时才听说两国正在交兵,恐怕此时不易办。李掌柜真的能办?”

“周公只管放心就是。书信现在何处?”

众弟子这时纷纷从身上掏出各自的家书。原来众人都已写了家书,只是不知如何投邮,全都揣在怀里了。李掌柜的逐个收过众弟子的家书,大致看了一下投书地址。

“李掌柜,你真的可以吗?”宴嘉递过自己的家书。

“公子,你权且放心,这事李某包了。”

“那你如何投送呢?”徐平不懂。

“徐公子,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本就是个走南闯北的商贩,北地我每年来回不知多少次。”

“可是,现在不是在打仗吗?你就不怕吗?”

“打仗,那是官家兵士的事。我一个小老百姓,只管走货营生。管他那许多,他打他们的,我做我的营生。惹不起我躲得起。”

徐平拿出银钱奉上。

李掌柜不知何故十分喜欢面前的稚嫩少年。是他给自己带来了一宗生意还是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徐公子,现在还不是给钱的时候。等到我把这书信放到你家人的手上时,我会收钱的。”

“那我家要是不给呢?你不是白跑一趟了。”

“哈哈哈。”李掌柜被徐平的天真逗的开怀大笑。转身冲周侣施礼:“周公,一路保重,李某这厢有礼了。再会。”说罢离去了。

宋远在车行了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车。整个车行内没有太大的车乘,因为他们是七个人,必须要找大的车才行,否则坐不下。

“看来只能雇两辆车了。宋远,那就雇两辆车吧。”

徐平一旁搭话:“先生,咱能不能雇几匹马呢?坐车太拘了,不如骑马来的痛快。你说呢,彭歧。”

其实这话还是彭歧鼓动徐平说的。

周侣环视了一下众人,“你们的意思呢?”

冯棠先说话了,他不会骑马。宋远也不会骑马。最后他们雇了一辆车,四匹马。一见有马可以骑,徐平欣喜过望,只见他将背囊往冯棠的身上一扔,第一个飞身上马,就在车马行的空地上遛了一圈。彭歧随后也熟悉了一下马性,宴嘉和赵子睿也是同样熟悉了一下坐骑的脾性。

“冯棠。”赵子睿忽的想起什么似得急忙冲冯棠喊道:“把咱们的剑拿来。鲜衣怒马,金辔长剑,这样才算是英姿飒爽,威武雄壮吗。”

徐平等人一想正是,也纷纷挂上了各自的宝剑。其实周侣也想骑马的,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份毕竟是个师长,总该保持一些应有的持重吧。他见徐平等四人对马的驾驭如此的娴熟,也就放心了。当即命车夫挥鞭驱车。师徒七人一车四骑欢快的驶出了建康,顺着坦途大路一路南下。刚一出城门,四个青春少年便飞马疾驰,赛起马来。一气跑出四五里地的样子才又转回来。望着远去的奔马,冯棠和宋远后悔自己不会骑马。周侣看着四个欢心飞扬的弟子油然想起自己的青春时代,眉角泛起几多美好的回忆。

江南的风光着实的秀美,眼见着青山笼翠,碧水萦漪,虽然此时已是中秋时节,天地间依然充斥着浓浓的生机,田地了的庄稼依旧是绿意盎然,远处的山间隐约缥缈的红墙碧瓦,木屋竹楼,此时显得是那样的娇柔婀娜。柔和的风拂过脸颊,宛若母亲的亲腻的爱抚。何处传来委婉动听的吟唱,搅乱了行人的心。油然荡起了丝丝的春意。痴痴的望着河边浣洗衣服的歌女,冯棠顺口低声吟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周侣在旁听闻只是轻轻一笑。

从建康到吴郡也就是两天的路程,师徒七人于第三天的午后就到了周侣的祖居老宅。在村口,众弟子远远地就看见张助教静候在路边。原来张助教没有回洛州,直接来了先生的故居。

周侣的还乡,招来了众多的族亲乡里。众弟子绕开熙攘的人群,跟着张助教直接进了院子,那是一个非常别致的院落,虽然没有洛州的庄院宽大,但是不难发现这个院落的精致豪华远非洛州那个庄院可以比拟的。这个庄院从大门到院墙全部都是用青石堆砌而成。雕花布局尽显考究,院内修竹苍翠,古木妖娆,处处透出一种古朴清幽的气息。众弟子自幼生长北地,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别致的宅院呢。你一言我一语的品头论足起来。张助教把众弟子引到后院的厢房安置妥当。晚饭过后,众弟子回到房间。

“好了!经过半年的旅途劳碌,今天总算是到家了。”张助教不无感慨的怅叹“这几天无事,你们也可以好好歇息一下。给家里写封信吧!报个平安。”

虽说离开建康时曾委托李掌柜的投书回家了,但那毕竟是人在旅途中。看这情形似乎要久住了。众弟子各自俯案疾书。

次日便一如既往的开始了有条不紊的上课学习了。

重回故里,目睹曾经梦萦的院落房舍,几多情思游荡。晚饭过后,见众弟子们各自默默俯案笔读,专心用功。太虚之夜,广寒无月,周侣凭借儿时的记忆,沿着蜿蜒得石阶,穿过竹影密林,信步登山。张林见状急忙手提风灯远远地尾随而来。未几,便爬上山顶,寻一处平坦空旷处极目星空,些许感慨萦动,一声长叹舒不尽人生百感千思。“三十年!”

张林甚是理解此时此刻周侣的心情,默默地站在一旁。

“天运三十岁为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年大变,三大变为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些许的沉寂之后周侣迎风畅言:“汉朝时的魏鲜决八风。他言道这风从南起,天应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戎叔为,小雨,趣兵……”

张林笑而断言:“北方,为中岁;东北,为上岁;东方,大水:东南,民有疾疫,岁态;故八风各与其冲对,课多者为胜多胜少,久胜亟,疾胜徐。”

有人怼畅,周侣玩兴大起:“《周易》分天四象,观白赤而测兴衰。《天文志》细分二十八宿。配阴阳,五行,五方,五色。随即便有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之说。”

张林笑怼:“青龙一十二,白虎三十六,朱雀二十四,玄武七十二。共一百一十八名,积数七百八十三星。”

二人相视而笑。

“先生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当真要把这些模板埋了。这可是先生三十年的全部心血。就这么毁了唯实可惜了。”

“《千字文》已然广布天下,这个模板的也就功德圆满了,如今它已经有了残损,由此可示,它的生命即将终结。你我就泰然处之吧!”

“其实模板只是有几个字形模糊不清了,总体上来说依旧可以版印。”

“你不总觉得这个模板是有尊严的吗!它向世人展示了它的完美和无与伦比地高贵。它是那样的骄傲,又如何能够容忍自身出现的些许瑕疵呢!就让它带着美好得自信善终人世吧!”

张林笑道:“先生是在以物喻志吧!”

周侣微微笑道:“你张林何尝不是如此呢?你我同志而聚,忘年友朋,就不必妄自菲薄了。弹指数来,你我相识该有十年了吧!”

“快十一年了。十八岁那年,我自负狂放与先生斗文比赋,先生的一手好字令张林折服。”

“如今你蛰伏了这许多年,也圆滑了许多。不过你那股骄狂却不见收敛。”

“性情所致。改不了了。”

“唉!张林!你说你们张氏一族出了几个皇后?”

“算上我姑姑,应该是三个。再往上,我就不知道了。”

“且看这天象,鹑火星晕动中宫,亢、氏、房三星之精常以寅卯日同行,微有紫气氤氲。看来你们家极有可能还会再出一个皇后的。”

“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这话。如此就不知道是我家那个妹妹的福气了!对了,先生,这是从何处能够看出来?你可不可以教我?”

“占星可不是一日半载就能学会的。张氏凤翔之日,也是你张林出仕之时。你没时间了。”

“我不出仕,我还是想像您一样,蛰伏于草莽,混迹于名山大川之间。”

“你我岂可相比较,我是身负誓愿不得已而为之,而你却不同。正值青春壮年,鸿图大展的时候,切不可妄负了为人这一世。”

“先生,你看,奎、娄、胄三星光晕精白,似有冲垒钺之势。昴、毕二星精白亦有呈紫韵征兆,女星之光却一直闪烁不定。这作何解?”

“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天象。依据《天文志》和《混常经》所述,奎,娄,胄冲垒主有帝王诞,冲钺主武皇诞。三星同时冲垒,钺二星,莫不是天降二主?这于理不通啊!昴、毕二星泛紫韵系中宫填位,示妃后入主。按说女星闪烁也主示妃后入宫。可是你看女星闪烁,但精白隐约不定,似有若无,可见此女命数尚在游离。能否入主宫帷也未可知。”

“先生,我有一惑,您为何不向这些孩子传授《易经》,我见别的学馆都有这一课。”

“这些孩子尚在开蒙阶段,保留其天性是首要的,所授课业均是以引导他们如何去确立一个正直开明的人生,陪养其良好的处事心态。《易经》属于授业的范畴之类的课业,过早的传授,唯恐压抑了孩子们灵动纯真的天性。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然《易经》毕竟是儒家的治学经典。倘若将来这些孩子要用的时候,该如何应对?”

“这几个孩子将来是不会用到《易经》的。”

“先生何以如此断言?”

“你说呢!”

“看不出来其中玄妙。”

“这几个孩子都不是泛泛之辈,将来的造化极有可能超过他们的父辈。”

“先生越发玄幻难测了。”

“儒家教学有一大弊病。就是儒家学说太过激进,它教授人无论针对何事何物都要人为主动的去干扰和影响,进而达到索取的目的。如此也就违背了自然平衡的法则。在这个教义的渲染下,往往会把人诱入歧途,使人心性偏激,一致出现蒙蔽或泯灭人性严重后果。如此便背离了教书育人的宗旨了。”

“不是,先生别顾左右而言他,您还没说清楚刚才如何断言这几个孩子的前程的?”

“且看这天上群星璀璨,二十八宿合散犯守,斗飞背抱。左孟章,右监兵,前陵光,后执明。逢节持幢,负背钟鼓,中宫已有霁云庆晕,周迎数千万重。此乃盛世之兆。”

“哎呀!我的周公,您就别打岔了。您先同我讲讲,您是如何断言这几个孩子的前程的?有何依据吗?”

“此乃天机。啊!”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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