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即使是临近中午,菜市场依然喧闹无比,杨晖仅仅是在入口外往里看了一眼,就觉得拥挤闷气。
不想进去,完全没有属于智能管控之下的沉静与严明,跟火车上的情况没差……
杨晖细嚼慢咽刚买来的面包,神情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厌恶的表现。
“要不你在这等着,我可以去快点。”
走在杨晖身边的吕禹忽然停下脚步,对他建议道,话语就像是看透了自己内心的一般。
我的表情很明显吗?
杨晖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咽下面包摇头说:“还是一起吧,如果东西多的话,我还能帮你拎些。”
“那我可就不会客气地使唤你了。”吕禹回应道。
踏入农贸市场的大门,就像闯进了异世界,巨大的喧嚣撞入耳膜,混杂各种味道的空气贯入鼻息。
…又是一次错误的选择,我果然不适合这里。
但愿能早点结束。
即使这么想着,杨晖依然保持着从容的神态,目光越过人群认真感受这里的环境。
行人道比想象中的宽不少,摊位也不仅仅只在道路两边有布置,在道路的中央同样有被规划的摊位,将荤肉区和素菜区分割开来。
禽畜类的应该是在最里面,除了环境比较吵之外算是十分亲民了……杨晖仔细分辨空气中的味道,在心里做出中肯的评价。
对整个农贸市场有了初步印象,杨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吕禹身上,跟着他的脚步很有目的的在人流中穿梭。
没有走太久,吕禹就停在一家菜铺前,同店主人打声招呼,然后熟练地动手拾捡菜品。
杨晖无所事事便打量起了店主人。
那是个搂腰黑瘦的小老头,蜷坐在铺子里面,满脸干枯的皱纹似乎都在乐呵呵的笑着,已经睁不大所以一直眯虚着的眼睛与杨晖的目光对在一起。
杨晖对这个老头笑了笑,仅是出于礼貌。
“小禹这是你朋友啊?”老人家却转过头疑惑地向吕禹问道。
吕禹顺着小老头的目光看见笔直站立的杨晖,回答说:
“是啊,刚从火车站接的他。”
小老头脸上的皱纹变的严肃,探过身子小声地说道:“近朱赤,近墨黑,知人面,难知心。”
杨晖装作没听到,当小老头的目光瞄过来时,还对他笑笑。
吕禹则是尴尬的不太敢看杨晖的脸色,匆忙把装好的几种菜放到老头的称上说:
“呃,那个,我知道,我知道。那这些多少怎么算?”
“不要钱了,拿去罢。”老头坐回小板凳上,摆摆手说道。
“不要钱了?怎么了老爷子?”吕禹很纳闷,明明前两天还在涨价的。
“我要走了,这个我是最后一次摆摊了,就想着散出去这些东西,总不能让它们烂在地里面。”
“要走?”
“要走了……唉~你过来,”
老头子犹豫了一下,长叹口气,拖着凳子往前坐了坐,伸手让吕禹俯过耳朵,极小声地悄悄说:“我感觉这社稷要出大乱了。”
杨晖不经意的抬了抬眼皮,继续听下去。
“这两天有上面的人找过我谈话说,有块试验田需要我们这帮子老家伙的种地经验。
我就想着看看邻村的伙计知不知道点口风,可是没想到隔壁几个村的老家伙都悄咪咪的走了,一点风声都没有。
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我联系了几个老同事问他们老家的情况,发现他们那的农家好手也都被政府接走了,我才意识到这是全国性的事件。上面在召集所有的种田好手。
但你可是知道的,农林是咱们的第一产业,把人都给弄走了可是要断了农林的根啊!
要是我们这些庄稼汉一去不会,今年的地可就要全败花了,这可是会闹饥荒的啊!
我觉得要出大事了,真的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出现了。”
小老头说到最后变的激动,紧紧的攥着吕禹手臂,一直叨叨着天下大乱。
…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应该是到了收官阶段了。
到哪个阶段都无所谓,与我的关系不大。不过倒是可以跟校长说说,校长她好像挺在意的。
杨晖静静的站在一边,无趣地胡思乱想着。
吕禹轻叹了口气,不是非常人,当察觉到未来时,茫然和恐慌是难免的。
他轻轻拍抚老头的手掌,安慰道:“没事的,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
“那老头是你的熟人?”
离开老爷子的摊位后,杨晖问吕禹。
“恩,我以前的导师。”吕禹缓缓讲述道,“他叫孙途林,是农林专业上的资深教授。在他退休前,我曾在他手底下做过学生;他退休后,我又帮他看过摊子,还一起下过地。”
“那小老头人挺有趣的。”杨晖印象里不自觉的冒出那张脸,有着会说话的皱纹的脸。
若是没有劫难,他肯定会成为社会中随心所欲的老顽童……
跟在吕禹身后默默看着如今忙碌的人流,杨晖恍若觉得他们的未来只是一场不合现实的噩梦。
……在农贸城兜转是十几分钟后,两人满载而出。
脱离了熙攘的人群,杨晖长呼出一口浊气,把提在右手上的袋子举到自己面前仔细辨认,向走在身前的吕禹问道:
“这个毛刺刺的绿色长条是什么菜?”
“黄瓜。”
吕禹随口回答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回头问杨晖:“你不识菜?”
杨晖放下手臂,咧嘴笑笑说:“上了餐桌我就认识了。”
但愿吧。
※
正值放学时间,铭新街区的公路被潮流般的学生截断,一时间汽笛声此起彼伏。
吕禹趴在方向盘上,注视前方的眼睛里不仅仅倒映着公路和车牌号,还有家里的厨房和储备粮。
中午该吃什么?
吕禹认真地思考着,他悄悄瞄一眼正津津有味地啃黄瓜的杨晖,试图看出他的喜好。
要不做个凉拌黄瓜……不过他黄瓜吃那么多,估计是要胃寒的。
嗯,中午还是他弄些暖胃的吧。
正在眺望窗外风景的杨晖立刻注意到吕禹的投来探询般的目光,然后从放在双腿上的菜袋里摸出一根黄瓜递到他旁边,问道:
“要来一根吗?我可以帮你洗一下。”
已经不拿自己当客人看了,不过挺好的,只是就剩三根了……吕禹默数完剩下数量后,他摇头拒绝说:“不,开车呢。”
“但你连手刹都没有放下,”杨晖对着手刹扬扬头,说道:“与其捏着方向盘干等,倒不如吃些东西解解燥。”
“不了,”吕禹轻巧的语气里有着属于自己坚决,他趴在方向盘上侧过脸看向杨晖,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我这一会儿,不太想吃东西呢。”
为了留下黄瓜,吕禹违心地胡说八道。
“好吧。”杨晖惋惜的收回手,说:“实话说,这东西生吃味道很不错。”
啊,可馋死了我了。
吕禹笑笑不置可否,觉得他既然喜欢瓜果,到时候外出回来可以帮他捎带一些类似的小礼物。
“对了,这件事差点忘记了,这是校长托我帮她送来的礼物。”
杨晖想起校长随口的嘱托,说着话时,他从上衣内兜中拿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礼盒放到车前。
看到这个红色的小物件,吕禹恍然记起电话里林姨是说过要给自己寄个礼物过来,不过为什么会是一个首饰盒子。
“能帮我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好的。”
杨晖伸手轻轻地打开盒子。
在盒子里面的是一枚胸针,色泽如同羊脂球一般细腻,针尾的形状像是尚未绽放的菊花,仔细观察方能察觉那是由无数细密的环交叠而成。
非常的精致,有点偏古典的韵味,估计它同样非常昂贵。
吕禹坐直身子,能让自己很好的观察林姨送来的礼物,同时也注意到杨晖沉迷其中的神态。
就像凡人见到了仙长一般,向往和渴望、还有崇敬。
“你很喜欢这枚胸针?”吕禹轻声的询问他。
杨晖听到吕禹的声音,回过神来,对自己的失态抱有歉意地向他摇摇头。
“不是,我只是见猎心喜,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层次的空骨了。对了,校长有给你说过空骨吗?”
又是一个没有听过的词汇。
“没有,她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这个词。”
“校长对待你可真是…细心,要我跟你讲讲吗?”杨晖看向吕禹将还拿在手中的首饰盒递给他,同时这么问他。
“乐意至极,洗耳恭听。”
吕禹接过首饰盒,对杨晖回以欣喜的微笑。
“恩,你没有接触过原型方面的知识,我就挑一点非专业的方面说吧。
最初的空骨是用挖空的骨头做出来的,所以它们一直被称为空骨。空骨本身是作为工具一样存在的,就像电子仪器、枪械武器、汽车载具等,拥有特定的使用功能。
不过与普通工具根本上不同的一点,它是里面存在两种宇宙规则;一个是物质世界的规则,就是我们从小接触、学习以及生活的,比如化学、物理。另一个规则便是原型世界的规则。
利用物质规则影响到原型,再由原型规则影响到物质,便是寻常空骨的工作原理,在寻常人看来是超凡的场景,实际上不过是宇宙的自然现象…咔,”
杨晖啃一口黄瓜解解有些干燥的嘴唇,然后继续说道:
“校长给你的空骨,不是属于寻常的种类,它本身无限接近二重存在这个层次,它的工作省略了影响这个步骤,也就是说它的效果是常驻的,永久性被动的。
这是奇迹一般的造物,换成钱财的话能富甲四方。啧,不愧是校长的外甥啊。”
说到最后,杨晖似是嫉妒的开了句玩笑。
“过奖过奖,”
吕禹笑了笑,他举起首饰盒仔细端详里面名为空骨的胸针,看不出来它有任何超凡的影响力,于是问道:
“那它的作用是什么?”
“扰乱原型搭建,来,握着我的手感受一下。”杨晖再次伸了出手。
吕禹依言握住杨晖的手掌,熟悉的音律顺着相交的手掌传进耳朵,不过音律不再纯净,交杂了其他的音律。
“这是……杂音?”吕禹迷惑地看向杨晖。
杨晖抽回手掌,摇摇头说道:
“它扰乱了我的常驻原型组,我必须要用一些其他的方式来维持原型组。你听到的杂音就是别的维持方式。”
“所以它类似于干扰器一样的存在,不过只是针对调音师的。”吕禹若有所思地总结一句。
“嘛……大差不差吧。”虽然出离了很多,但对于寻常人来说,它就是个功能。
杨晖揉着下巴只如此无奈的能认同吕禹的见解。
“但是那个原型是什么事物?你提到过很多次,我完全不能想象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吕禹接着迷惑的发问。
“啊,这个啊……”杨晖仰头,左手搭在脸上,中指按压眉心,为难的情绪浓郁的要溢出车外。
有这么难解释吗?也是,毕竟给门外汉解释门内专业的活计,特别考研当事人的表达能力。
“如果跟我讲不来,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能走进你们的圈子。”吕禹看着苛求难受的杨晖,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这么可怜我的,给你讲这些事情,也是我来这里的任务之一。啊,有了。”
杨晖平和的笑着,洋溢着身为工具人的幸福。
“你知道宇宙是什么样的吗?”
居然是从宇宙开始的绪论……吕禹认真思考一下,回答说:“在膨胀和坍缩轮回的空间?”
杨晖点点头:“对于没有踏出现有存在方式的任何存在来说可能都是这样的,不过对于认识到其他存在方式的存在来说,用不大形象的比喻,是一中含有无限溶质的溶液。
宇宙只有一个,而宇宙中含有的规则也就是溶质,是未知个。
人这种存在,仅仅被一部分规则定义,在这部分规则之外,人是不存在的。
也就是说人只能存在于名为物质世界的溶质中,也只能观测到只有物质规则的宇宙,便是你口中的宇宙。
通俗的意思便是,我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能看见自己的世界。你能听懂吗?”
吕禹茫然的点点头,心底已经长出了无数问号。
“好吧那我继续说,”杨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在大学时期的老师。
“原型是另一种溶质中的事物,也就是只遵循另一套规则的存在,对于只存在与物质世界中的人来说,它是不存在的;对于宇宙来说它是确实存在的。”
宇宙、溶液、规则、溶质、原型、物质……
吕禹脑海里一遍遍梳理着它们的存在方式,勉强有了一点点眉头,尝试着总结它:
“原型是一个复合规则下的产物,物质也是一个复合规则下的产物,而你们则是复合复合规则下的产物。”
“复合规则……不错的说法。不过我们调音师不是复合复合规则下的产物,而是在尝试也被原型世界定义,向‘复合复合规则下的产物’前进的人。”
杨晖点点头,纠正吕禹最后的一个说法。
“那就有一个矛盾出现了,你们如果不踏出物质这一存在方式,是不可能如此确切的找到另一种存在方式吧,甚至也不能意识到自己只是被一部分规则所定义。”
吕禹点出了杨晖所描述的宇宙论的矛盾点。
杨晖理所当然的点下头,然后抬起头来,仰视他人的神态,平淡说道:
“一般情况下,人类只有走到物质世界的顶端,才有可能意识到天外有天,造出个类似于粒子对撞机一样存在意义的机械,一点点收集物质世界变迁的数据,然后通过对比庞大的数据找到天外天的蛛丝马迹。
我们属于奇迹的情况,有一个天生被物质规则和原型规则所定义的人诞生了,幸运的是他自降了自己的境界,将自己作为人来看待,身为二重存在的人。
然后他找到了两个复合规则之间的媒介,创造出了让没有踏入境界的人看见原型的技术,也就是我们这些调音师。
这也是我们调音师的终点永远无法抵达的原因。”
虽然圆了矛盾点,但奇迹这一个理由的,可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也看不见他们眼中的世界,他宇宙论的真假还是很难接受。
也许是完全颠覆了身为人的自傲吧……吕禹默默想着。
杨晖说完这些,叹了口气,望着被放在仪表盘前的首饰盒,由心而发地轻笑着说:
“嘛……能不能抵达终点都无所谓,我这辈子最大的奋斗目标便是在五十之前,能造出来一个奇迹。
毕竟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要留下一点什么。在此之后,我就拿着卖出奇迹的钱,安安生生的度过余生。”
居然是抱有这样的愿望啊……吕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那轻松的面孔,和面孔下憧憬未来平凡的渴望。
车群凿穿了人流,停滞许久车辆终于发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