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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以奇胜

吏部是三省六部之一,吏部尚书更有天官的称呼,主管、裁定和管理庙堂官员的人事调动,下设文选清吏司、验封司、稽勋司和考功司。吏部和下属的四个司统管庙堂全部的人事安排,包括封爵、京察等等,管理人事调动的脉络,属于庙堂内最为得罪不起的人。即便是同属庙堂的御史台、言官等等,也不敢捕风捉影去弹劾吏部官员。

如今的吏部是风雨飘摇,吏部尚书之子竟然当街杀人,实在是一件丑闻,在消息传遍中原依靠驿马都需要几个月的情况下,这件丑闻竟然在半个月的时间内传遍了中原。晟朝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务必还原此案的真相。

吏部尚书楚冬良在议事的大殿内涕泗横流,哭得泣不成声,愿用脑袋上的乌纱帽担保自己的儿子没有行凶。这桩凶杀案究竟真相如何,只有亲眼看到的人才能做证。当楚金言当街杀人的时候,楚金言的恶仆们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窥探。

庙堂议事一向是分为两种,一种是议事在大殿,面向全部四品之上的官员,涵盖了大部分的庙堂朝臣。他们的奏章会提前一天写好,送到御前,一般都可以在庙堂内传阅。奏章词藻华美,歌功颂德,往往写完一面还没有提到正题,关键要事只需三两句话就可以说情,偏偏就要写完整个奏章。还有一种议事是在偏殿,与会者都是庙堂重臣,根据议题的不同,皇帝会宣召不同的朝臣们。朝臣们参与这种议事,不需提前准备奏章,但内心要有所思考,因为君王问对必定是天下大事。

吏部尚书之子当街杀人的第二天就是大殿议事,大理寺卿走出班列,说明了此事。这起凶杀案牵扯到吏部尚书之子,必然会惊动帝国上下。

街道的百姓们没有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说出的话也无法被采信。大理寺的官吏们走遍街头巷尾,走访四周,没有找到一名亲眼见证凶杀现场的证人。楚金言的恶仆们自然是看到了凶杀经过,信誓旦旦,对天发誓,自己的少主绝对没有杀人,乃是一名恶仆为了邀功才痛下杀手。

这名杀人的恶仆在凶杀的第二天就投案自首,认下了当街杀人的罪行,至今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

大理寺的官吏又不是傻子,二话不说将恶仆关押在监牢,继续寻找证据,一是找人证,二是找物证。凶杀的匕首被恶仆带到了大理寺,与仵作查验的伤口正好吻合,确定是凶器。这柄凶器是楚金言的服饰搭配,平时挂在腰间,充当配饰,仅凭着吏部尚书之子的身份足以横行神都,何必要动用匕首来讲道理,有失身份。

大理寺和吏部是对上了,大理寺分出一班官吏去专门调查凶杀案,对于楚金言恶仆来自我认罪并不相信,悬赏重金寻找当日见到凶杀的证人。吏部尚书楚冬良上书,声称犯了旧病,需要回家修养,暂时不能到衙门理事。皇帝大笔一挥,批了吏部尚书的上书。

吏部的尚书上书修养,许多的事情就落在了各司的侍郎和郎中等人。白天去监察擂台赛的吏部侍郎就是因为吏部尚书不在,被其他五部的尚书排挤,无奈之下去当了擂台赛的裁决官。

吏部的人事倒是简单,与其他五部都是相同,设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郎中两人,员外郎两人。至于下辖四司的人员安排,却要繁杂许多。吏部尚书如今称病在家,不到衙门点卯,衙门内的杂事都落在了侍郎、郎中等人的身上。一名吏部侍郎遭到其余五部的排挤,当了擂台赛的裁决官,白日里无法回到衙门内理事。这可就苦了另外一名吏部侍郎,此人名为师效法。

吏部侍郎师效法成了实际上的吏部第一人,白日里到衙门内办公,夜晚回到府邸内赏景休息。师效法膝下还有一子,年方十岁,出身名家,通读圣人经典,起先在神都内一家私塾内读书,性情调皮,喜爱打闹,曾趁着先生熟睡将先生的两缕雪白胡须用墨涂成黑色,然后被醒来的老先生叫了家长。

师效法倍感无奈,带着礼物,带着顽劣儿子登门道歉。师效法之子赔礼道歉,言行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是一个顽劣之徒。老神仙一时心软,没有苛责,随意说了几句,让师效法严加管教。

谁知,师效法之子第二天便将私塾院内一名大儒的雕像涂黑了双眼,惹得老先生暴跳如雷,气得请了大夫。师效法听到私塾出了问题,当即向衙门内的同僚请了空,跑到了私塾,刚来到私塾,就看到自家儿子站在私塾的大门前,还看到儿子眼神内得意忘形的目光。

大儒雕像的双眼就是被师效法之子涂黑了。

师效法再三赔礼道歉,付了购买汤药的银钱,还带着儿子一道向老先生赔礼道歉。老神仙曾在鹿鸣洞书院当过先生,还在桃林内栽下数十棵桃树,可谓是桃李满天下。晚年想着荣归故里,来到神都开了一家私塾,教书育人,薪火相传。谁承想会遇到如此顽劣之徒。

老神仙就是再好的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对师效法之子逐出私塾,不愿教导如此违背师道的顽劣之徒。

神都内还有许多家私塾,有些是开设在家族内部,有些是开设在公共场合。这些私塾的先生们听闻师效法之子都把老神仙气着了,任凭师效法好说歹说就是不敢收入私塾。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性情温和、有教无类,连老先生都不愿意亲自教导的门生,他人又岂敢收入私塾。

师效法之子还没有结业,就待业在家,成了神都少年内最为出名的刺头,闲暇时阅读师效法书房内的书籍,练习书法、辨认地图、苦练功法,完全按照喜好来锻炼技能。师效法被吏部的杂事缠得无法分身,打算等过了一段时间,再儿子送到岳丈的老家,从那里在选择一处私塾。

毕竟,路途遥远,可能那里的先生没有听过师效法之子的大名!

师效法近几日忙于公务,少有时间来到书房。书房就成了师效法之子的书院,埋头苦读圣人经典,学着师长们的习惯,在书籍内做些批注。可藏书是师效法的最爱,师效法之子想到了一招,裁剪出许多小块的白纸,将批注写在白纸,然后放在藏书。

师效法走在长廊,停在书房的窗户边,正瞧见儿子对着一本兵书做些批注,有些好奇,一名年方十岁的孩子能对兵书做出多么深刻的批准?

书房之内,读书入了迷的师效法之子没有注意到窗户边的父亲,正对兵法内的一计有些好奇,按照自己的思路批注兵法内的行军招数。

古人有言,一招一式成为定式,不懂变通,就会破绽百出。

十年之前的晟朝统一战争,正是建立在许多不可思议的战争胜利上,才会有如今的四海承平。

例如最为著名的一字涧攻防战,正是最为违背兵法教条的一场战争胜利。一字涧乃是进入西蜀的一条险路,长约三百三十里,夹于两座大山的中间,天空投影如一个大写的一字,最是一条易守难攻的要道。

一字涧全长三百三十里,只要在一处设下附近五千,便可守下此地。即便伏兵不到五千,也可以分兵多处,设下滚木礌石,以烽火为号,也可以挡住敌军的进攻步伐。

西蜀乃是一个小国,占地只有两个州府,比旧西楚的国土还要少一个州府,依靠边关天险自成一国。西蜀的君主多年不闻战事,终日只知纵情享乐,军权交由大将军之手,边境防线出自大将军的手笔。如此一道天险当然不会逃过大将军的法眼,当即决定设下伏兵五千,重兵把守一处,依靠滚木礌石击退晟朝甲士。

当时进攻西蜀乃是两位藩王,一位是雄兵十万的城阳王,一位是甲士无敌的镇北王。城阳王乃是晟朝宗亲,此次进攻西蜀选择一条四平八稳的道路,先行进攻炅阳道,再伐木马阁,依次进攻诸多城池,最终兵临西蜀王城。镇北王是三位异姓王之一,和临江王、平北王同属异姓王。镇北王若是遵照城阳王的进攻路线,便是一个殿后、背黑锅的角色,没有办法捞取功劳,还有承担战事不利的责任。

镇北王素有甲士无敌的名声,手下将近十五万的甲士横扫无数的城池,成了与三江王凶名在外的藩王。三江王的五千重甲骑士是平原无敌手,只要积蓄冲锋姿态,往敌军阵营内冲锋三五个回合,就可以冲破敌军防线。镇北王的甲士更是守城将军们的噩梦,完全可以不分日夜的攻城。最为夸张的记录是进攻东荒一座主城,镇北王的甲士日夜不休地进攻整整五天,活活地击垮了北荒将军的守城心理。城破之时,北荒将军自焚于府邸,以死殉国。

镇北王帐下有数名谋士,自然窥见了一字涧的破绽。时值晟朝甲士大军压境,两位藩王的总兵力将近二十五万,除去一些耗损的战力,可以作战的兵力大约是二十万。西蜀压在边境防线的兵力不过是十万,防守一字涧的兵力起先是五千步兵,后来被西蜀各地抽走三千兵力,只剩下不到两千的兵力防守此地。

依靠着一字涧的天险,加上西蜀大将军的威望,两千名守军若是想要死守一字涧完全不成问题。西蜀大将军分兵各处,分兵炅阳道三万甲士,依靠山川天险阻挡晟朝的兵锋。其余的七万甲士和骑兵分别驻扎在不同的地方,往来驰援,连成大网,希望拦下晟朝甲士的兵锋。

镇北王的谋士献出了一条出人意料的奇计。此计最为令人防无可防的地方正是阳谋,一条以阳谋为主要思路的奇招。

镇北王分出两万甲士,强行通过一字涧的入口,冲向一字涧的中段。两万甲士遇到了死守此地的西蜀步兵,杀出了血性,以命换命,强行杀出了一条道路。

一字涧乃是两座大山夹在两边的狭长道路,最为奇特的地方是一字涧的中段有将近百里的山坡和山腰,正好是两万甲士的冲锋地方。两千步兵驻扎多处,每一处的兵力不到两百,遇到两万的甲士只有撤退。

起先是有几千名步兵驻防在一字涧的入口,可兵力后来被各地抽调,驻防此地的兵力严重不足,干脆放弃了入口处,寻求在一字涧的中段驻军,以烽火来寻求援军。两千西蜀步兵无妨抵挡两万名晟朝甲士,放弃中段,回防最后的地方,以烽火求援。

西蜀大将军看到烽火,当即率领一万援军前来支援,还没有赶到一字涧,炅阳道发来了求援。城阳王得知镇北王竟然去进攻一字涧,帐下谋士料定西蜀大将军必定会去支援,先等待五日,再以重兵进攻炅阳道,务求一击必中,一举攻克炅阳道。

这便是镇北王帐下谋士献出的奇招,一个以阳谋来进攻的奇招,料定城阳王再得知我军进攻一字涧后拖延五日才会发起进攻。镇北王素有甲士无敌的称号,以日夜不停的高强度行军,完全可以在五日内抢占一字涧的中段。

此计最为奇的期限便是五日,镇北王的甲士要在五日内急行军到一字涧的中段,城阳王会在得知镇北王发动进攻的五日后进攻炅阳道,西蜀大将军会在镇北王发动进攻的五日后还在支援的路上。

西蜀大将军进退维谷,举步维艰,支援一字涧和炅阳道都于事无补了,回天乏术。西蜀大将军率领援军退回木马阁,同时修书一封,送往王城,提醒诸多城池,务必拦截晟朝甲士。

镇北王的甲士杀红了眼,最后以十二天的时间冲出了一字涧,全军还剩下将近两万的甲士。镇北王重整精兵,决定再行奇招,完全放弃诸多城池,全力扑向西蜀王朝,趁着西蜀王城沉迷享乐的时候,四面包围西蜀王城,一举震慑西蜀的胆量,逼迫西蜀王族弃城投降。

这一支孤军,深入西蜀境内,避开所有的城池,以仅仅五天的时间到达西蜀王城的城下,比西蜀大将军的一封书信还要更早到达王城。西蜀王城沉浸声乐多年,多年来没有见过兵戈,吓得人人自危,王族更是乱作一团。主战主降还没有一个定论。

镇北王的两万甲士是在夜幕降临之时包围了王城,不许任何人出入城池,往城池内射出无数支箭矢,箭矢上附带着招降书,为的就是逼迫西蜀王族无法及时思考,最好可以不战而降。西蜀君王想要召集大臣们议事,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没有等来一名大臣,万念俱灰之下,开城投降。

镇北王决定进攻一字涧到攻克西蜀王城用了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超出晟朝庙堂的预测,更是惹怒了城阳王。城阳王的十万雄兵还在木马阁与西蜀大将军死磕,城阳王听闻镇北王攻克西蜀王城,气得昏迷。

这一战被称为一字涧攻防战,镇北王的行军方略完全违背兵法。若是晟朝驻扎五千精兵,任凭西蜀大将军压上十万兵马,也不可能进攻到一字涧的中段。一字涧攻防战,既是镇北王的胜利,也是晟朝的胜利。这一战也被当做典范,被诸多兵家参详,更是写进了兵书。

以正合,以奇胜。

师效法之子做出了许多的批注,例如西蜀君王沉迷享乐多年,完全荒废政务,无法凝聚民心。西蜀大将军不懂得当机立断,既知敌军在境,一味死守木马阁,放任敌军深入。城阳王进军缓慢,只知强攻,不懂变化,十万大军一味强攻木马阁。最是败笔当是西蜀大将军的一封书信,一国存亡全然系于一封书信,最是令人发笑。

师效法看了半晌,踏入了书房,“瑾儿,看出什么了吗?”

师效法之子,姓师,名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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