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臣居。
王离归来的第一件事,是为亡者立碑,隆重祭祀以慰英灵。
此事很重要。
这一做法,不仅能告慰死者,亦能激励生者,凝聚军心。
此役中,冒刃屯死六人。即便对手只是贼寇,这种战绩也已是相当惊人,可称一场完胜了。
但王离依旧伤怀。
他内心清楚,若继续当下之路,死的人只会更多,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此理。
值得么?
不过,王离很快就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
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下来,会是个“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的时代。
唯有砥砺前行,才能让自己活下来,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
冒刃屯连续减员,还好,有车队自琅琊来,送来十余名少年,还有五六名匠师。
这些人,同样是姜俨精挑细选,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再加上孙府宾客三十余人,王离的冒刃屯总算是“货真价实”,能有满额一个屯的兵马了。
十余人少年被打散编入,以旧带新。
赵泰则当即升迁,被拔擢为什长。
而孙府宾客为主力的三什,则分由虞起、倭奴,以及一个名叫伏阎的老成之人担任什长。至于赵岐,王离自然奉为谋主,不会放在军伍之中。
这三人皆为勇武之士,但不通金鼓旗帜,不识兵法,在领兵上都是门外汉,徒有血勇。依常理,他们是无法担当什长之职的。不过,若贸然让冒刃屯的少年去当什长,却是缺乏威望,容易引人生怨。
王离在三什中编入几名老练伍长,用于辅助,一视同仁地训练,甚至要求格外严格,常常还需开小灶。这个却急不来,他准备培养一阵,等段时间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要更换什长。
而在这一屯中,却有了一个骑兵什。
新组建的这一什骑兵,王离暂时让韩猛领衔。
在这一人选上,王离考虑了很久。
若论精于骑射,韩猛远远逊色于姜震。
偏偏姜震性格老成持重,善守不善攻,和骑兵伺机而动、来去如风的特点不相符。韩猛猛锐,且钻研“兵形势”之术,所谓“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正合骑兵之道。
不过,王离又觉得,韩猛猛锐迅疾,脑袋却一根筋,缺少了点智谋。
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韩猛。
王离暗叹:若颜玉在此,自己哪还用得着冥思苦想?
……
王离又忙碌起来,夙兴夜寐。
每日听课、演武、操练、读书不算,他还得挤出时间,还指导那几名工匠捣鼓着活字印刷术。
说实在的,活字印刷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但若将理论用于实际,却就困难重重了。但模具、印泥、墨汁等,都需慢慢摸索,得靠水磨工夫。
好在,王离得了三百金,却是不缺钱,可由工匠们慢慢试错。他不缺钱,缺的是时间,干脆立下重赏,让每个工匠都盯着那笔赏钱眼睛发红,每日研究,至于通宵达旦。
王离很满意。
他相信,以这个劲头,少则半月,多则数月,他们必能研究出活字印刷。
活字应刷相当重要。
有了活字印刷,无论四书五经,抑或兵书奇经皆可量产,人手一份,时时阅读。
他甚至已在考虑,可编纂出一本《武经》,作为教材印发。有了活字印刷,这本《武经》,甚至可像人教版教材般年年更新,集百家智慧,成为最顶尖的兵书。
他既是弟子,却也还是老师。
身为师长,对孙翌的教导,王离也尽心竭力。
孙翌年龄尚小,自然不可能和冒刃屯一般训练,王离却为他量身定制一套训练方案,加上读书识字,同样辛苦万分。
王离却是将自己当初的经验,一股脑用在孙翌身上。
还好,此子经历绑票一事,心性有所磨砺,意志颇坚,竟能咬牙坚持,倒让王离赞叹不已。
……
冬至。
以新带旧,日日艰苦训练,冒刃屯虽是“掺了沙子”,战力却已迅速恢复。
让王离稍感诧异的是,虞起、倭奴、伏演三人,竟都坐稳了什长之位。
虞起本就识字,人也敏而好学,学得极快,并不逊于少年人。
倭奴不识字,只能靠听人口述,但他自有一股狠劲,废寝忘食,死记硬背,硬是拼出了一条血路。
伏演本是王离最不看好的,他的勇武不算出众,年纪也颇大,能坐上什长之位,只是因为威望。
而王离后来才发觉,有威望,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伏演纪律严明,但性格宽厚,能得士卒之心,人人敬重,愿效死力。三人中,虞起自视甚高,倭奴冒进无谋,反倒是伏演久经世事,最有将帅风度。
对三人,王离都很满意。
甚至,为示亲近,他还为倭奴取了个名字,取谐音“文陆”,字思远。
却是不料,倭奴,不,文陆因此感激涕流,起了效死之心,自此忠心耿耿,再无二意。也难怪,他身为倭奴人,既是异族,言语也有口音,却不知受尽了多少白眼。
日子平淡,而一切都在正轨上,王离虽常常疲惫,却也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宁静。
但是,宁静却在一日被打破!
……
“怎么回事?”王离脸色大变。
木床上,田晏面色煞白,身体如垂死的鱼般上下翻腾,额头青筋暴露,汗水已浸透被褥。他甚为硬气,一声不吭,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已痛苦到了极点。
王离又惊又怒,大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疡医?”
“此事,非疡医能治。”王晟面露苦笑,“这是命格褫夺。”
“命格褫夺?那是什么?”王离眉头紧锁。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赵戬摇了摇头,缓缓道,“每个人的命格,也是独一无二的。除非一人死去,另一人才可承继命格。但在特殊情况下,若命格原主意志消沉,浑浑噩噩,等同于‘心死’,则会给继任者可乘之机。”
他正说着,田晏的胸口,隐约有一道异兽虚影浮起,嘶吼挣扎,似欲离体而去。此兽龙首牛躯,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嚎叫,分外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命格被褫夺,会怎样?”王离耐着性子,急声问道。
“丧命,即是死。”王晟语气沉重。
王离只觉手脚冰凉,赶忙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王晟艰难地摇头,又道,“除非继任者心存善意,停止命格褫夺。”
“究竟是何人?”王离握紧拳头,对空祈求道,“还请手下留情,我王离必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若你胆敢强行褫夺,我必杀你!”
他嘴上念叨不停。
王离也知道,自己此举相当荒唐可笑,但他已毫无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果然,这种心理安慰根本无法奏效。
伴随着一声痛苦呻吟,那道猰貐之影腾空而起,如同一道流星,隐没于西方。
王离一脸颓然,面露深深痛苦。
……
凉州,武威郡。
猰貐之影嘶叫着,于空中折返数次,似星辰陨落,坠入一个营帐中。
接着,一个体魄雄壮,姿容威猛的中年男子掀帘入帐,大笑着道:“稚然,那猰貐命格,可是拿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