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振臂,与君提剑斩不平。若以人心作鬼蜮,愿为君心斩心鬼,若以笑靥作魍魉,愿为君意意断虚情。”贝乔还在继续。
闷雷已经响了一阵,闪电也已来过两次,迟迟不见的阵雨终于滂沱而落。它落在大地上,尸体上,血泊上,老人、女子、书生和村人的身上。它不残虐,也不怜悯。夏日炎炎,常有无家可归之人因暴雨去世。今日势必也不例外。
客栈三人在雨中奔走,他们目的明确。掌柜的去找了村里教书的老白,厨子去找了卖豆腐的施寡妇,而小二去找了村长。老白和掌柜的曾是同窗,如今也常有往来;厨子则常去问寡妇买豆腐,学做豆腐的秘诀;而小二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村长家寄住了一段时间。
客栈三人知道,这三个人能更好地鼓动村人。
于是没过多久,被雨水打得泥泞的村道上,有一教书匠身后领着许多拖家带口之人,有一全身衣物被雨水打湿,显得婀娜绰约,风情万种的寡妇身后领着许多汉子,有一身形佝偻的老者,身后领着许多稍稍年长的男女,向不远处的战场行去。
又接一拳,书生身上长衫的绿色已然变淡很多,吐出的鲜血也将长衫染上了点点红花。它们并不褪去,也不凋谢。
那老者觉察到村人的聚集,略有踌躇。是不是该先灭了他们?这样一来便没有人可以为那女子贡献灵气了。扫光不确定性,或许还比突破这书生的防御要快一些。但再一思量,他又发现这么做风险极大,若是村民因此同仇敌忾,借力于那女子,自己岂不是帮助这对男女成就那万一?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些村民愚蠢,自私又胆小。况且自己也还有一些心气,有些土属武人特有的执拗和正面对敌的气概。再看那书生的样子,也支持不了多久了。一念及此,化为黑影的老者再一次身形消逝,从死角冲出,一拳击来。
竹网照常收紧成盾,由书生的肉身抵挡第一时间无法吸收的冲击,竹盾再重新聚拢并慢慢将老者推回。老者再次后撤,再次变换位置,准备再出一拳。
那书生的长衫已经变得苍白,一如他的脸色。他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长衫开满了或暗红或鲜红的花,又被雨水淋得晕染开来。老人知道,他势必无法撑过下一拳。
村人们终于在在距那灵气震荡四散的院子不远不近处聚集,他们正各自窥探。
孩子们被那竹网竹盾摄去心神,年轻女子们则多关心那俊朗书生为何为那樵衣女子如此舍身,年岁稍长者皱眉看着此处战局,而青壮汉子们则多瞟向施寡妇因奔跑而呼吸急促,在大雨中若隐若现、迅速起伏的胸脯。
大雨滂沱,贝乔仍在说着,虽然话语能够不受雨声影响传进人们耳中,却不知能否传入心中。
“将振臂,昔有专诸聂政与要离,匹夫一怒突暴起,血溅五步两人伏,天下缟素苍生哭。泪落千行湿素衣,不是思君是恨君。”
客栈三人相视一眼,举起了手,三缕烟花瞬间燃放,光芒穿过雨幕向贝乔而去。
伴着咻咻咻三声,村人都见到了这光芒,有些晃眼。
那书生努力调整呼吸,凝神注意那老者的动向。他脸色苍白,眼神却很明亮。他撤下了竹网,重聚成盾,在身边游曳。
被突袭了这么多次,我可并没有白白挨打——不过那老头拳可不轻,痛死我了——我小心翼翼在那老头子身上沾了许多竹屑,现在终于能感知他的动向了。还好土属的家伙都是莽夫,没什么多变的招式和灵诀。只是如今长衫灵力已经用尽,天公又不作美,我自己的灵力不够支撑这招——还没起名,叫啥好呢?碧波荡漾?算了,之后再想——可怎么办呢。
那书生在危急关头心念依然无拘无束,甚至比平时更快,更自由。只以两三个念头做支撑,其余则天马行空,奇思妙想毫无限制,这竹盾与竹网,都是他临时起意的招式。至于那根本念头,则很简单——拖住那老头,别让他碰到贝乔。可如今缺灵力,无论如何思索,都无法绕过这一关,饶是如他这般心念电转,仍是有些一筹莫展。
书生突然笑了起来,仿佛想通了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一般。若他此时不是浑身疼痛,一呼一吸都是负担的话,他一定会跳起来拍手叫好。
既然灵力不够,那淬炼更多灵力不就好了吗?简单明了,为何想不到呢?
灵力的修行是慢慢打开自身禁制,与天地灵气相合,甚至引导天地天气,淬炼为自身灵力的过程。境界越高,便能越快地汲取灵气,淬炼灵力。而汲取更多天地灵气,却不一定需要更高的境界,低境之人鲸吞更多灵气也是可行的,不过会无法尽数淬炼,以致灵气郁结,气息不顺。另外还需忍受高于自身所能承受的灵气压力,不留神便会损伤五脏六腑,甚至危及性命。
于是书生深吸一口气,忍着五脏六腑的连连震颤,开始淬炼灵力。
他全身都在颤抖,口鼻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呼吸不畅。他全身仿佛被重物挤压,又好像被针尖戳刺,每一寸皮肤都一滴滴渗出鲜血。血滴碰到被大雨打湿的贴身长衫,便氤氲化开,仿佛衣服上的一团若隐若现的红雾,不断扩散开来。而脸上的血刚一流出就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虽被迅速冲去,却又不断产生,使脸上仿佛罩着一张淡红色的面具。他心跳很快,浑身滚烫,很难动弹,痛苦实在太过巨大,占据了心神的一大片位置。
他大声喊叫了出来。
但他很有信心,他依然在十分顺畅地从灵气中淬炼灵力。他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他已经决定要如此做了。
那老者仰仗着自己的速度,对那书生凝网为盾的做法嗤之以鼻,绕了几个身位便一拳击来,却发现竹盾已经在他面前等着他了。
他虽有些讶异,但他料想书生没了灵力支撑,这竹盾不过纸糊一般。于是一拳并无犹豫,依然直直击去。
与他料想的不同,这竹盾甚至更为柔韧,很好地阻挡了他的拳势。竹盾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见那书生的样子,但在这雨幕里,他分明看见那书生四周正冒着黑烟,缓缓地飘散。
接着一阵热风向老者袭来,他不住眯起了眼睛。
老者惊疑不定,迅速后掠。
这小子就这样破了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