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少强刚刚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有洪习等人,立即从床铺上跳下来,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令狐凉拦下了他,说道:“他们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坐下来和他们聊一聊吧。”
洪习见他醒来,双手抱拳,笑道:“袁兄,承认。就让我们聊一聊吧,关于赤龙门的事情,和你们伐木的事情。”
袁少强闻言转向令狐凉,一副责问的神情,冲口道:“你和他们都说了?”
他伸手指着令狐凉,抖动不已,似乎十分生气。
他大叹一口气,说道:“那你们自己聊吧!”然后从帐子里气冲冲地离开了。他到外面,便看见冬亦春正在呼吸吐纳,他头上树枝看着很有些奇怪。但是他没有多想,直接绕开了他,不知到哪儿散心去了。
其他人也不急不缓地从帐子中出来,来到冬亦春身边。令狐凉笑着说道:“我们就在这儿聊吧,他过一会会自己回来的。”说着大家自然而然地站成了一圈。令狐凉看向洪习,继续说道:“洪兄已经说了,你要颠覆赤龙门,我听了这话,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但为表诚意,我先把我们的情况说明一下。
“我和大哥都是赤龙门水西分舵的赤龙门人,大哥是舵主,我是副舵主。你们也知道,赤龙门有个规矩,通过金银财宝,或是物资钱粮,可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而在此之中,木材和金属的价值,非常之高。我们这个分舵其实是个小舵,受上水北边不远的静江分舵管辖。上头的人每年给我们派定额,只要完成给定的辎重收集,就给我们发钱发粮。若能完成,其实待遇还挺不错,可若完不成,反过来还要罚钱。刚出这个规定的时候,我们分舵靠自己的生计,种田打猎,护送商队什么的也够了。但是六年前,任务突然变重,根本无法完成。而正好水西边上有这么一大片森林,我们想着,如果好好利用它,或许能够完成任务。
“可是等到我们厂都建好,人也招好之后,上头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给了我们限额,说每年他们只收多少多少木头,要我们只能砍那么多,不让多砍。可是照他们给的限额,余下的指标到哪儿去凑啊。”
说道此处,令狐凉微微苦笑。世界上好像突如其来就有些不讲理,说不通,讲不明,逼着你去改变。
不知道往好的方向,还是不好的方向。
令狐凉继续说道:“于是我们就想了个办法,把砍来的木头运到别的城里卖掉,换成钱财粮食再上缴。为了打掩护,我们真的放火烧了这蔓枝林,不过没有烧三百里,大概烧了一百来里,我们小心地控制好了这个范围。”说道此处,令狐凉哽了一下,眼神有些暗淡,接着继续道:“然后就在那片焦林以南,装作以伐木为生的普通老百姓在这儿伐木,以防上头的人来这儿检查,找我们的麻烦。当然,也有很多是真的老百姓而不是我们水西分舵的人,我们付他们工钱雇他们干活。确实和那读书人说的一样,我们也有一些等级制度,那些老百姓大多会分给水西分舵的兄弟管理。
“大哥为这事情一直气不过来,毕竟生活确实挺幸苦的,常说着为上头的人这么偷偷摸摸地砍木头到底是图个啥?所以一听到你也是赤龙门的,就有些上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就算真的是上头的人,也不应该和他们打起来,更何况洪兄是志在颠覆赤龙门的人呢?”
说着,令狐凉抱拳行了一礼,说道:“赤龙门确实不复当年,限制又多,负担又重,听说很多地方的分舵都干起来绿林草莽的勾当,洪兄想要颠覆赤龙门,小弟我深表钦佩。”
袁少强其实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帐子后面,默默听着他们的谈话。听到此处,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默默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众人默默听完,贝乔也叹了一口气,冬亦春有些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裘新源依旧面无表情。
洪习听到绿林草莽,面色尴尬,待他说完,附和道:“真是不容易。”
众人无言。
洪习开口问道:“你有听说什么屈门主的消息吗?”
令狐凉摇了摇头。
洪习虽然并没有作什么期待,但眼神依然透出了些寂寞。他继续说道:“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虽说要颠覆赤龙门,可是我们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你们分舵,有没有什么发展的计划?”
令狐凉又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啊,要是再过十年,这片森林被砍完了,或许就无路可走了吧。”
令狐凉在心里想到,但是不能无路可走,每个人都必须有条路可走啊。
贝乔问道:“令狐先生练的水灵诀,常驻此处,是否用于防范火灾呢?”
令狐凉点点头,道:“是的,大哥是火灵诀,可以早早感知有没有哪处森林着火。毕竟我们曾经纵火一百里,深知这火灾的可怕。”
冬亦春问道:“那烧毁的树林,用来做什么了?”
令狐凉回答道:“荒废在那儿。”
冬亦春说:“不如联合附近村子,去那儿种地呀?草木灰可以为土地增加肥力,与其闲置,不如好好利用啊。”
令狐凉道:“这本是用作蒙混上头检查用的,若是种了田,被查问起来,不是很麻烦吗?”
冬亦春说道:“如果能一点不麻烦,就可以从此自由幸福的生活下去,谁不愿意呢?”
令狐凉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这不还是,治标不治本吗。”
又是一阵沉默。
洪习突然说道:“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样,主动出击,去与上头谈一谈?”
贝乔闻言,踏前一步,接口问道:“令狐先生是否愿意与我们同行?”
令狐凉一怔,没有说话。
对有些人来说,活着就意味着日复一日的庸常,是只是活着就精疲力尽的磨难。没有新的可能性,某些责任一旦落在头上,就不得不承担。逃不走,避不开。不论是远大的抱负,还是美好的理想,都不属于这些人。
除非他们天生就是某方面的种子,能在生活的夹缝里生根发芽,长出枝叶,荫蔽旁人;除非他们愿意足够勇敢,足够狠心,能够抛弃生命力的责任,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又除非有人代替,替他们肩挑痛苦,背负折磨。
袁少强深吸了一口气,从帐子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对令狐凉说道:“你和他们一起去吧。”
令狐凉闻言一惊,转身看向袁少强,说道:“可是我还要在这儿呆着以防着火啊。”
袁少强说道:“大不了以后晚上就不干活了,再多招点人吧。”
令狐凉说道:”哪有那么多人啊,可能能去种田的人手就不够。”
袁少强说道:“你还没去附近村里问过,你怎么知道呢?”
令狐凉却并不回答,只是转向贝乔等人,抱拳行礼,道:“承蒙厚爱,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抱歉不能与你们同行。”
袁少强还想再劝,洪习却先开口道:“令狐兄脱不开身也无妨,若是信得过我们,可否将大小细节告知我们,商讨一番,我们路过那静江分舵的时候,替你们和他们聊一聊如何呢?”
令狐凉闻言再次一怔,他转头看向袁少强,默默无言。
袁少强也看着令狐凉,然后扫视了贝乔等人一番,重新对向令狐凉,点了点头。
令狐凉深吸一口气,道:“那水西分舵,就拜托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