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习并没有打算在原地等那女子醒来,而是仍缓缓向方央城的方向前进。众人前后相随,距离不近,
突然,洪习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晴空一片,万里无云。
他感到背后似乎被点点雨水打湿了。
山中风起,木叶簌簌。
呜咽声隐隐可闻。
洪习将那女子放下,那女子却直接腿脚一软,柔柔坐倒在地,也不看洪习,只是低声抽泣。
她衣衫不整,领口松垮,有许多泥污与破损。她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胸口,双腿交叠,污秽破损的长裙自由垂下,勾勒出笔直而纤细的轮廓。
洪习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贝乔见状立刻赶来,蹲下身子,劝慰那名女子。
那女子看了一眼贝乔,颤抖了两下,似乎终于不再忍耐,伏在贝乔肩头,泪水如脱线珍珠,簌簌而落,啪嗒啪嗒打湿了贝乔的樵衣。
而冬亦春与裘新源,则只是远远地看着。
半晌,见贝乔众人依然没有对她做任何事,那女子终于平复了心情,从贝乔肩头离开,睁开如受惊小鹿小鹿般的双眼,定定看着贝乔。
连贝乔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长得绝美。五官匀称,薄薄的嘴唇被咬的龟裂,晕染出的鲜血赛过了射鹿城的唇妆。她大哭一场之后更是梨花带雨,眼眶通红,睫毛扑闪着泪珠,实在惹人怜爱。
贝乔问道:“我是贝乔,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到了那山寨之中?”
那女子款款施了个万福,道:“小女子端木连云,我也不知为何自己就身处那处城寨之中了。”
冬亦春眉毛微微跳了一下。
贝乔又问:“那你之前家住何方,亲族一定都在等你,我们把你们送回家去如何?”
端木连云轻咬朱唇,低头不语。
冬亦春双手抱胸,不冷不热地问道:“姑娘该不会是从方央城来的吧?”
端木连云瞪大双眼,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怔怔看着冬亦春。
冬亦春眯细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那可真巧。”
端木连云闻言,沉默了一阵,努力张开干涩的嘴角,缓缓道:“……我曾家住方央,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家了。”
贝乔白了一眼书生,把手放在端木连云的背上,安慰着她。
冬亦春咬了咬牙,总有些无法释怀。
裘新源只冷冷地道:“在哪把她送走?我们不能一直带着她走。”
端木连云幽幽看了裘新源一眼,忽然面色坚毅起来,说道:“确实如这位老先生所言,我终归要靠自己活下去的。”
说着她轻巧地走了两步,贝乔的手便从她背上离开,轻轻垂落。
突然,裘新源身形忽闪,来到那女子身边,身上遍布青影,右手五指成爪,直接掐住那端木连云的脖子,将她微微抬起,双脚离地,然后再一下砸向地面。
他右手加大力道,仔细探查那女子的神色以及神魂状态。
端木连云泪眼朦胧,几乎睁不开眼。嘴巴大张,却说不了话。
“师傅……”洪习话未说完,便被裘新源狠狠一瞪。
洪习仍想再劝,却见裘新源放开了右手。洪习正想松口气,却见裘新源伸出两指,电光火石之间,把端木连云从头顶到丹田的各大气府逐一点过。
洪习热血上涌,眉目间蕴藉了许多怒色,正想要对裘新源说些什么,却见裘新源站起身来,撤去一身青影,转头面对洪习,道:“勘验过了,虽然她刚才的言行,实在有些做作,但确实是个普通女子,神魂虽然与常人相比,有些不同,不过并没有被人操控。放心,她没受伤,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虽然刚才那几下,可能有些痛。”
洪习闻言,愤怒的神情变得有些悲怆。
是他的判断如此难被信任,还是在这世道上,想要信任一个陌生人,就是如此之困难?
是不是可怜之人必定可恨,是不是仅仅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几个动作,几个绝不明说的言语暗示,便会让人心生狐疑,惴惴揣测。而不管往哪儿揣测,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高明无比,正确无疑。
在这世道上,一地风俗便是土壤,人心便是上面的庄稼。这陆国的土壤,似乎很能让阴谋、怀疑、掠夺的种子生根发芽,而真诚与奉献,却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于是这女子便饱受一顿无妄之灾。
或许不止这女子,千人万人,只因一句张口就来的污蔑,便受到了各种各样的非难与不公。可以说强者的善行是沽名钓誉,可以说弱者的奋起努力是自不必量力,可以只看那结果的不尽如人意便否定所有过程,可以看那结果的合人心意便肯定所有不义。
只靠一张嘴,就能左右人心。
冬亦春看着那倒地的女子,也有些怔怔无言。
贝乔却已经蹲下身,去扶起那心魂震颤的女子,看着她倔强而朦胧的泪眼,语气温和地说道:“这老爷子虽然有些粗暴冷淡,但其实很心软。当然,你若是下定决心要走,我不会留你。若是你真的无处可取,我可以给你些盘缠。你去买匹马,一直往南,经过上水,蔓枝林,到一个叫做白鹿村的地方。到了那儿,去见白鹿客栈的掌柜的,或是教书先生白先闻。我为你写封信,他们会帮你的。你在那儿应该可以安心过日子。”
说罢贝乔微微一笑,道:“就是你生的这么漂亮,要小心那儿的光棍汉子。虽然大多好色胆小,不会对你做什么,但口哨荤话,估计不会少。“
端木连云站了起来,沉默了一阵,呼吸渐稳。
最后她终于露出了微笑,向着贝乔点了点头。
突然,贝乔心湖响起那女子的声音:“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