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匹快马率先奔来,那人身后黑压压跟着一片黑影。
临近雷霄门时,马上的男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入眼皆是触目惊心,看着遍地狼藉的雷霄门,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哪里还是昔日那座碧瓦朱甍的雷霄门。
片刻。
只见一匹枣红大马停在了雷震霄身边,马上身披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后,他与夜无常擦肩而过,斜睨了对方一眼。
“雷帮主……”有些犹豫,可那个男人还是恭敬开口。
看清来人,雷震霄抬手一指夜无常,怒喝道:“左狂子,给我杀了他!”
要说长城道上,谁人气吞万里如虎,唯他左长京是也!甲字第三十六的练气大宗师,江湖人称:左狂子。
曾有人如此评价他左长京:气霸绝塞上,品纵横莽苍。
左长京却不动声色,一双铁拳紧紧攥在一起。
“左狂子,你想背叛大小姐吗?”夜无常冷笑,出言问。
——大小姐!
这三个字犹如晴天霹雳,雷震霄打了个寒战,他左长京何许人也,那可是自己立于江湖不败的一柄利器!
今日,向来以品行冠江湖的左狂子,也要背叛了自己?
雷震霄微微迟疑,匍在地上,抬头望向左长京,一字一顿道:“难道,就连你也选择背叛在下吗?”
左长京低着头,闭口不答。
就在此时,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刹那间就将雷震霄团团围住。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雷震霄清楚的看到,那群人里,有一半是自己今晚派出去绞杀听雨楼的人。而另一半人中,他一眼认出了为首的镜州十三铁鹰,白衣横江李潇湘,金算盘阿金,剑痴黄三品。
这些人可都是《武道录》中名列甲册的大宗高手,他们怎么都来了?
——难不成,他们都是菇茑的人?
细思极恐,她菇茑到底是何许人也!手下竟有如此多的绝世高手!
“哈哈哈……”雷震霄冷笑,仰头长叹一声,“一直以来,是我太小瞧这个小丫头了。”
“雷侯月离。”人群中,忽然有一个清丽的嗓音开口。
闻声,众人纷纷散开一条路,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身着白色纱裙的女子,她所过沿途,人们纷纷下跪拜见。
见来人,雷震霄失声惊呼道:“怎、怎么会是你?”
“好久不见了,月离叔叔!”菇茑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白牙,“难道你忘了我吗?”
闻声望去,雷震霄一怔,原本耷拉着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是她……
这一刻,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
“不敢!”雷震霄惊呼一声,眼神渐渐凝聚,道,“在下怎么敢忘记小姐您呢?”
菇茑缓步而来,微微欠身,道:“月离叔叔,小鹿这些年,寻你寻的好苦呀!”
闻言,雷震霄浑身一颤,整个人再次失态,急忙解释道:“恕小人有眼无珠,不知听雨楼主是小姐您,还望小姐看在我与家父黄棕楠,乃异姓兄弟的分上,宽恕小人一命。”
黄棕楠!昔日富甲一方的仙来州巨贾,两年前在仙来州醉仙渡口的齐云楼上,被仇家刺杀而亡,一家十七口,无一幸免。
“呵呵……”菇茑脸色一变,眼神冰冷,“你还有脸提及家父名讳?”
言罢,菇茑忽然面向众人,话锋一转道:“诸位,你们怎么也没想到吧,昔日名动江湖的甲字第十七的雷侯:风月离,就是大名鼎鼎的雷帮主吧!”
话音刚落,有人惊呼:“风月离!”
“他还活着?”
“我草!”一名黑髯刀疤脸的男人,骂了一句,“这姓雷的,既然是两年前销声匿迹的雷侯:风月离!”
……
人群一瞬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间场面好生热闹。
雷震霄铁青着脸,霍然转头,眼神犹如一头野兽,望向那些冷眼旁观的人。
“呸!”到最后,雷震霄冷啐一口,目光落在了夜无常等人身上,“一群不仁不义之辈!”
菇茑反问:“月离叔叔,你难道不是不仁不义之辈?”
被这么一问,雷震霄非但不反驳,反倒是低下了头。
“你后悔吗?”菇茑唇角微微扬起,继续问,“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
“小鹿……”
“不要叫我小鹿!”菇茑陡然大喊,喊得撕心裂肺,“当年的小鹿已经死了,被最疼爱她的月离叔叔杀死了……”
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有人惊呼道:“当年醉仙渡血案,是风月离干的?”
“不会吧,风月离可是黄棕楠的家仆,二人甚至结拜为兄弟,怎么可能杀害他们一家!”
“都给我闭嘴!”菇茑断喝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杀气。
“看来你都知道了……是在下辜负了家主……辜负了小鹿……”雷震霄望向菇茑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温柔似水,“杀了我吧!”
杀了月离叔叔?纵然她无比憎恨这个男人,可她却从没有想过要杀了他!毕竟这个男人,曾经亲如父亲。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充满了这个男人的身影。
这一刻,菇茑沉默了。
良久。
“小鹿,动手吧!”,见对方迟迟不肯动手,雷震霄忽然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你走吧……”
——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说完,菇茑轻然转身,朝着人群中缓慢走去。
“小鹿!”望着菇茑远去的背影,雷震霄怒喝一声,“你难道忘了在下曾经教过的:欲成事者,不可心慈手软?”
闻声,菇茑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头,口中喃喃:“月离叔叔的教诲……怎么可能忘……”
“那为何还不动手?”
雷震霄双目怒瞪,厉声斥责,这一刻,他不在乎生死,像极了一位恩师。
“哈哈……”菇茑惨笑一声,语气哽咽,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谁让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软肋呢……”
“哈哈哈……”雷震霄跟着大笑起来,忽然拍地而起,一掌扫翻一名侍卫,将他腰间的剑拔了出来,“那在下,今日就再授小姐一课!”
话音未落,雷震霄手中长剑直刺而出,一剑封喉。
“小心!”刹那,数人同时惊呼。
就在长剑刺破菇茑咽喉的那一刻,雷震霄强忍着胸口的剧痛,手腕一转,浑身的肌肉紧绷,硬生生将剑停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夜空中闪过三道寒芒,直射向雷震霄而去。
眨眼间,三道寒芒爆体而出,分别在雷震霄的心脏、咽喉、眉心,洞穿出了三个碗大的血窟窿。
“轰!”的一声闷响在人群中传开。
雷震霄重重地摔倒在菇茑脚下,一张布满污血地脸,露出了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口中不住地涌出鲜血。
“小姐……你要记……记住那句话……”因为咽喉被洞穿,雷震霄说的艰难,含糊不清,“欲……成……事……者……”
最后,他还是没能说完下半句。
冰冷地土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温柔地望着,没有了气息。
“啊!”终究是没能压抑住心中的情愫,菇茑撕心裂肺地仰头大喊,泪水湿了满襟。
夜风温柔地拂面而过,划过菇茑哭红地双颊,犹如一刀刀冷冽地寒刃,每一刀都痛彻心扉。
良久,她忽然抬起头,“啪”地一个耳光,抽在了夜无常脸上。
众人无声。
“啪!”又是一击响亮的耳光。
被扇的夜无常一动不动,嘴角沁出一丝血迹。
“啪!”
一连三记耳光,夜无常直接被掴的口吐鲜血,可他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根木头一样矗立在原地,垂下的一双眸子中,竟然布满了惊恐与忌惮。
“在我面前,任何人都不能擅作主张。”菇茑冷冷地看向众人,这句话说给夜无常,亦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
随着第一声公鸡打鸣,漫长地夜,在这一刻彻底拉开帷幕。
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白裙女子在众人恭敬地目送下,头也不回的朝着人群外走去,随着一驾马车渐渐远去,人群开始躁动,人们纷纷翻身上马,尾随着马车一同远去。
转瞬间,人去“楼”空,空寂的雷霄门,只留下了一具冰冷地尸体。
……
七日后。
随着一声轻微的咳嗽。
“哐当”一声响,惊的女子手中铜盆摔落在地,雅厢中一个倩丽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软塌边,先是伸出一只白皙玉手摸了摸榻上之人的额头。
“吁……”的一声,女子长舒一口气,憔悴的脸颊上,有了些许的喜悦,“终于退烧了。”
女人的声音柔和清丽,说着她轻轻地掀开了男子身上的衾被,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两下男子缠满了绷带的身体。
就在他的手摸过男子胸口的一瞬间,原本放在胸口上的一只缠着绷带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玉手。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捏,女子惊叫一声:“啊!”
只见阿酒缓缓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道:“这是哪里?”
“酒公子,您醒啦?”
“蓉、蓉儿姑娘……”
“嗯!”蓉儿点了点头,笑靥如花的俏脸儿上,挂着两滴晶莹地泪珠。
“你也死了?”
“死了?”闻言,蓉儿原本还笑着的俏脸,戛然失色,“呸呸呸,公子您在说什么胡话呢!”
“你没死?”看着眼前熟悉的雅厢,阿酒若有所思,本想挠挠头,怎奈何自己被绷带捆成了一个粽子,不得动弹。
“对呀!”蓉儿缓缓抽回被捏住的手,轻轻替阿酒盖上了衾被,“不光我没有死,公子您也没死。”
“我也没有死?”阿酒有些恍惚地看着蓉儿的俏脸,满脸的疑惑,“我不是被那姓雷的打死了吗?”
“咯咯……”蓉儿这才意会了对方的意思,不由掩面轻笑道,“您差一点儿就死了!”
“差一点儿?”这一下,阿酒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嗯。”蓉儿点了点头,有些得意的伸手,指了指楼上的厢房,“多亏大小姐去的及时,救了公子您一命。”
“哦……哦……”阿酒当然不记得昏死后的事情,只得木讷的点了点头。
“公子,您好生养伤吧!”
说完,蓉儿轻然起身,脚步轻盈的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闻声,蓉儿转过身,朝着阿酒微微一笑。
“你去哪?”
“当然是去向大小姐禀报公子您醒了呀!”
听到大小姐三个字,阿酒原本想挽留蓉儿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给他三个胆儿,他的不敢得罪那个小姑娘。
见阿酒不再说话,蓉儿朝着阿酒微微屈膝,转身走出了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