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夜色中,一人急行于竹林间,那人行的极快,惊起片片竹叶飘落。
一盏茶过后。
那道人影,已经立在了竹林尽头。夜黑风高下,不远处的一幢四方大宅,独立在庭院中心。
阿酒拔剑四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方才收剑入鞘,足下一点地,原地掠起,接着长臂一挥,一把抓住一棵楠竹,借着竹子的韧性,半吊在空中,朝着庭院内扫了一眼。
“好一座闻雷居,竟然没有侍卫!”阿酒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口中自语。
这里是雷霄门的中心地带,闻雷居就在眼前。
此前,阿酒早就打听好了,雷霄门帮主雷震霄,就住在这里。
见闻雷居亮着烛火,阿酒心中暗喜,今日来的正是时候。
他早就听江湖传言,雷震霄名字虽然霸气,可此人根本不会武功,之前还一直担心闻雷居戒备森严,恐怕难以得手,看来之前的忧虑是多余的了。
确定院中无人后,阿酒这才往下一坠,整个人借力飞了出去,脚尖轻点墙头上的瓦砾,悄无声息的落入庭院内。
踏入庭院的一瞬间,阿酒箭步急行,悄无声息的潜行至一扇窗下,铮的一声,拔出长剑,黑夜中,剑锋上寒光闪闪。
阿酒行事果断,侧耳倾听窗内无人后,手中长剑一削,剑锋直接没入了窗沿之中。
只听咔嚓一声,窗户的栓子被挑开,就势阿酒一掌推开窗扇,一个纵身,钻入了闻雷居内。
已是子时,想来宅子内的人已经熟睡,阿酒脚步极轻,仿佛踩在云上一般,生怕惊醒了宅中之人。
刚走出几步,阿酒这才被大宅内的景象所惊,方才未来得及看,这一眼细看,入眼满是一张张屏风,屏风上裱着宣纸,大小各异,纸上绘着一幅幅泼墨山水。
就在阿酒惊讶时,远处的一张屏风后,忽然烛火摇曳。
阿酒下意识的一个闪身,背靠着一张屏风,藏入了画中,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扣在剑柄上。
阿酒暗自惊呼:“不好,被发现了?”
就在不远处的屏风上,一个剪影停顿了。
约莫过了两眨,剪影似乎察觉出了异常,缓缓地朝阿酒移动而来,就在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那剪影突然一跳,影子消失在了屏风上。
可还未待阿酒吐气,离着他不足一丈远的屏风上,再次浮现出一个剪影,原来方才不是对方消失了,而是走到了另外一张屏风后。
要知道,这一张屏风后,就是阿酒躲藏的那张一屏风,倘若对方走了出来,定然会一眼发现自己。
想到这里,阿酒再也按奈不住,长剑无声出鞘,没有丝毫地迟疑,一剑刺去。
——好快的剑!
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四尺长剑已经没入屏风中,对方竟未来得及叫喊,就已经毙命,血星四溅,在宣纸上晕开出一朵朵血梅,温润的鲜血顺着黄花梨木地板,肆无忌惮地蜿蜒开。
阿酒目光如刃,握住长剑的手干净利落一收,从屏风中拔出长剑。
剑刃拔出的一瞬间,他手腕一抖,长剑发出一声轻颤,剑上的血珠子被震飞了出去,眨眼剑已归鞘。
虽然已经将对方刺杀,但未亲眼所见尸体,阿酒并不敢掉以轻心,随即一个委身,走出了屏风。
眼下一幕,让他大惊:“怎么是只猫!”
话音刚落,借着宅中烛火,阿酒再次凝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并未有半个人影。
“人到底在哪?”阿酒嘴角微动,双拳紧握。
就在此时,余光处再次闪过一个剪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猫戾,一只通体乌黑的猫,站在不远处的屏风边,幽森地注视着自己。
这一声猫戾,惊的阿酒后退两步,心下骇然,自知已经暴露,也不做逗留,转身朝着窗边走去。
“既然人都来了,为何不现身呢?”
宅子内,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大宅依旧空空荡荡。
一语既出,阿酒的心反倒是变得坦荡,当下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阁下既然知道我来了,为何不逃?”
“逃?”那个声音冷笑着,无精打采道,“这是我的宅子,我为何要逃?”
阿酒仗剑而立,眼中闪过一丝肃杀,道:“这么看,雷帮主这是早有准备了!”
“哈哈……”雷震霄笑的愈发肆无忌惮,“酒兵长既然已经光临寒舍,何不进来一叙?”
“好!”阿酒点了点头,还不待对方回答,迈着步子就往里走。
大宅不过五丈见方,这一路走的却是波折,一扇扇看似随意摆放的屏风,此时仿佛迷宫一般,阿酒行在其内,迷途其中,游荡在泼墨山水间。
半炷香后。
“这是想困死我?”阿酒一皱眉,口中嘟囔一声。
随即,阿酒右手扣剑,一把将长剑拔出,冷瞥一眼四周的屏风,低吼一声,手中长剑舞出一个剑花,几剑横劈而出。
大宅中瞬间剑气四射,冷冽的寒光所过之处,泼绘着山水画的屏风,应声断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满地的狼藉。
阿酒行的洒脱,也不管是否会惊动院外的侍卫,他一路走,手中长剑开路,很快就走到了大宅中央。
当长剑再次横劈,一扇六尺七寸长的山河图屏风倒地,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衣胜雪。
那人端坐在一张长案前,手持一杆狼毫笔,匍在案前的画纸上奋笔疾走,他笔法雄浑,笔毫所过之处,墨洒出一座座巍峨地高山。
宣纸上,墨山行至尾端,忽然手笔,接着一条白袖一甩,那人手中的狼毫笔径直飞入了浣笔缸内。
那人丝毫不惧身后持剑而立的阿酒,兀自埋头细品一番后,缓缓回过头。
这一回头,阿酒惊呼道:“你就是雷震霄?”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雷震霄竟然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生得一副秀气的脸庞,一双眸子闪着柔光,诚不似江湖传闻的那样,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雷震霄面带微笑,道:“正是在下。”
“哈哈……”阿酒冷笑一声,往前踏出两步,“真没想到,威震江湖的雷霄门帮主,雷震霄!竟然是个白面书生。”
“在下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酒兵长,竟然会替菇茑那个小丫头卖命。”
说着,雷震霄伸出手,抓起案边的一只白玉茶盏,轻抿了一口。
“酒兵长,来替我做事如何?”雷震霄言语谦逊,从袖中伸出两根手指,“我给双倍的价钱。”
“此话当真?”
“当真……”雷震霄嘴角轻扬,轻声道,“在下也是爱才之人,定不会亏待你的。”
“雷帮主好生大方!”阿酒故作惊讶,忽地又长叹一声,“只可惜,我不是爱财之人。”
闻言,雷震霄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杀气,冷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一个人。”
雷震霄脸色微微缓和,好奇道:“什么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吧,他是谁?”雷震霄再次归于平静,“她菇茑能给你的,在下一样可以给你,甚至比她给的更多。”
阿酒不屑一笑,嗤之以鼻道:“可我不想与一个屠夫做交易。”
“可惜了。”雷震霄微微舒了口气,随手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可惜什么?”
也不答话,雷震霄端起白玉茶盏,低头品着茶,茶尽过后,他忽然抬起头,双眸中烧起怒火。
大宅内,两人相视沉默。
看着满地狼藉的屏风,雷震霄陡然拍案而起,走出两步后,又蹲了下来,伸出手,刚欲拾起地上一张残画。
只听阿酒冷喝一声:“不要动!”
“这里是在下的宅邸,为何不能动?”雷震霄丝毫不惧威吓,满眼怜惜的拾起残画。
不知为何,阿酒的眼神渐渐凝聚在对方身上,握在手中的长剑迟迟没有下手。
“你走吧,我不杀你!”
说完,雷震霄径自转过身,朝着大宅深处走去。
“我让你不要动!”
再不动手就晚了!阿酒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猛地一斩,一道冷冽的剑气排山倒海而出,一剑将雷震霄身旁的屏风劈了个粉碎。
下一刻,雷震霄轻然转身,拂袖拍了拍身上的碎木屑,一双略显倦意的眸子注视着阿酒,叹息道:“机会我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走!”
说完,雷震霄将手中残画扔到地上,一只手摸向了腰带间。
“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阿酒微微一怔,下意识将剑指向了对方咽喉处。
二人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却又是那样远。
就在阿酒出剑的同时,雷震霄足尖一点,整个人倒飞而去,落在离阿酒一丈远外的屏风间。
“你会武功?”
一声惊呼,阿酒一剑追刺了过去,这一次他不在留手,长剑在空气中剧烈颤抖,直取对方命门而去。
就在长剑几乎刺中雷震霄的一刹那,阿酒明显感觉到剑上传来一股巨力,剑刃仿佛刺中一块青石一般,硬生生将剑崩了回来。
还未待阿酒从惊愕中回过神,胸口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整个人被震的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