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如疯狗一般相互撕咬的两人,胡树人脸上的怒容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计谋成功的微笑。
“呵,既然你们二位已经承认,这出戏我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胡树人冷笑一声,似乎是在讥嘲徐祥林和杜明珏。过了片刻,他收起笑容,冷嘲热讽地对两人说道:“我原以为你们会更加顽固,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你们最终还是在我的演绎下一败涂地……说句实话,如果你们一口咬定没杀人的话,我还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给你们定罪哩!”
“什么!?”
两个嫌疑人闻言大吃一惊,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听了王大力翻译的雅克已然坐不住了,他瞪大了碧蓝的眸子看着胡树人,高声问道:“胡树人,难道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猜的?”
“当然是猜的。”
胡树人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解释说:“一开始,我就发现这个入室抢劫的现场很像是被刻意伪装出来的,而且确定了灶台上的菜肴是凶手做的,目的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巡捕房误以为死者是在深夜被杀害的。而刻意留在现场的烟头,自然是为了将杀人的嫌疑推给死者的情夫姜文博。在后续的调查过程中,我几乎可以肯定徐祥林有重大嫌疑,然而他的不在场证明却十分完满,即便是我也找不出任何破绽。推理一度陷入僵局,直到十九号那天我去了大运赌场,见到杜明珏的时候,一个推想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
胡树人说到这里,忽然向雅克问道:“我的朋友,还记得广慈医院给出的那份验尸报告吗?”
“当然记得。”雅克点了点头,“虽然白天我有事没去,但当天晚上小王就送过来了,我也认真地读过。”
“那你应当知道,雷诺博士在死者的口腔中发现了一些血液罢?”胡树人又问。
“的确看到了,”雅克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可这能证明什么呢?”
胡树人笑了笑道:“血液当然不能证明什么,但却可以提供一个新的思路……也正因为这个思路,让我怀疑起了杜明珏。”
“此话怎讲?”雅克不解地问道。
胡树人冲垂头丧气的杜明珏抬了抬下巴,启发雅克道:“你看看他的右手,有没有什么异样?”
“我没看出来。”雅克定睛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的右手中指缺失,那天我在赌场见到他时,他的断指处还包着绷带。我当时问过他为何会这样,他答复说因为欠了赌债。从那一刻起,我便对杜明珏产生了怀疑——原因很简单,欠赌债不还的人虽然会被债主切手指,但切的都是小指,这是行内的规矩。”
雅克闻言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又问:“可……如果他真是因为欠债被剁了指头,那你不就抓错人了么?”
“不可能。”
胡树人右手一抬,食指左右摇摆,悠悠地说道:“至于原因,我想连小王都一清二楚。”
“是吗?”雅克转过头去,有些怀疑地看了王大力一眼,却见对方大点其头,便急忙说道,“王大力,你快跟我讲讲。”
“是,领导。”王大力点了点头,“杜明珏着实是个瘪三,然而,他的家里还是蛮有钱的,毕竟住着老石库门别墅哩!要是真的欠了债,为啥不跟家里要钱还上呢?”
听了他的话,雅克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见雅克已经解开疑惑,胡树人便继续说道:“我当时已经可以断定,杜明珏是在说谎。既然断指不是欠债,那是因何缘故呢?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杜明珏在行凶时,死者或许咬伤了他的中指,事后杜明珏发现手上的伤口,担心东窗事发,便剁掉了自己的指头!”
“这家伙的心也太狠了,连自己都下得去手……”雅克想象着那个场面,不禁打了个激灵。
“是啊,能砍掉自己手指的人,估计杀人也不会眨眼罢?”
胡树人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之所以和徐祥林谋划交换杀人,应当是为了家产之类的财物。若我没有看出他们的手段,恐怕杜明珏的家人此刻已经变作徐祥林的刀下鬼哩。而杜家的万贯家财,也要落在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手里咯!”
方才徐祥林和杜明珏互相推诿的时候,已经等同认罪,再加上胡树人的完美推理,更是将钉钉。他们再无法抵赖,只能老实交代,事实果如胡树人所说,徐祥林撞破妻子与姜文博的奸情,想离婚却又不想被分财产,所以起了杀机;而杜明珏则是因为家中老父恼他嗜赌成性,断了他的经济来源,甚至还要将其扫地出门,他为此生了歹心,想要谋害老父继承家产。
得知案件缘由后,雅克以谋杀罪名正式将两人拘捕,并且整理案件卷宗上交会审公廨择日审判。
忙活了半个月,胡树人终于将杀害潘秀芹的凶犯绳之以法,了却了一桩心事,他长出一口气,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二人被收押时,已是凌晨四点多。胡树人向雅克等人告别后,便离开了中央捕房。
初升的旭日照亮了上海街头,早点摊子已经三三两两地支了起来,等待上班的工人职员们光顾。
胡树人带着刘牧原走在薛立华路上,手中托着一包冠生园的桃脯,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环顾渐渐热闹的街市,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一个报童在正站在金神父路路口,他的身边堆着刚从报社拿到的报纸,手上还举着一摞,正高声吆喝着:“重大新闻!重大新闻!仁昌里杀人案告破,凶手竟是死者丈夫!破获此案的,居然是一位与法租界巡捕房毫无干系的华人!”
看到胡树人主仆,报童急忙凑上前问道:“先生,要不要买一份新闻报?今天的报纸有重大新闻,错过十分可惜哩!”
“那我就买一份罢!”胡树人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报童,然后从那堆报纸上取了一份。
刘牧原疑惑地问道:“老爷,案子刚破,怎地这么快就见报了?”
“还记得我和章记者的交易吗?”胡树人神秘地笑了笑,不答反问。
“记得……”刘牧原还是很不解,“老爷,您是何时将案件资料交给章记者的?”
胡树人将口中的桃脯咽下,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有些含混地说道:“就是昨天下午,咱们分开以后,我回到家里约章记者见了一面。”
刘牧原一听,这才意识到老爷是趁着自己盯梢的功夫把事办了,不禁有些委屈地说:“老爷,这种事您交代牧原去做便是了,何必躬亲呢?”
“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嘛。”胡树人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道,“再说了,我昨天也只给了他一半内容而已,这案件缘由的部分,还要麻烦你再跑一趟哩。”
“没问题,老爷您放心罢!”刘牧原微微一笑,点头应道。
两人穿过马路,刘牧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胡树人说:“老爷,您之前交代的事,牧原已经办妥了。”
“哦?你是如何办妥的?”胡树人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悄悄往小六的裤兜里塞了几枚银元,估计他现在已经发现了。”刘牧原说罢,又纳闷儿地问道,“老爷,您初次见到小六就给了他不少赏钱,莫非您从那时起就已经知道他是此案最重要的证人了?”
胡树人嘴角上扬,没有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听到这话,刘牧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往嘴里丢了块桃脯,胡树人不再言语,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清晨的金神父路上渐行渐远。
上午八点,天蟾舞台二楼,演员休息室——
“小全,帮我办件事。”
一位年轻女子对身边的小童说道,素手捏着一个红色信封。伊穿着一件绣花旗袍,脸上不施粉黛,却十分靓丽。
“把这封请帖送给胡先生。”
“是,白师父。”小全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快步走了。
女子正是天蟾舞台近来力捧的新角白玉兰,小全走后,伊回到卧室梳洗打扮了一番。虽然伊在上海另有住处,但最近剧务实在繁忙——再有三天便是上海商会慈善演出的日子,届时沪上的诸多士绅名流都会参加。作为此次演出的主演之一,白玉兰自然要勤加练习,以免在舞台上出岔子,到时候闹笑话事小,损了名声事极大。
为了方便练习,白玉兰也就没回住处,而是在天蟾舞台的宿舍区歇息。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舞台的学徒,比如小全。至于那些个大角儿,舞台虽然为其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但他们往往自持身份不肯住下,宁可花大价钱另寻宅邸。
打扮停当,白玉兰身着练功服,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准备去舞台练习,却在走廊上碰到个抱着一摞报纸的小厮。
白玉兰拦住小厮问道:“今日有什么新闻吗?”
“回白大家,今日报纸登了前段时间的杀人案。”小厮止住脚步,恭敬地回答。
“哦?”白玉兰柳眉微挑,玉指轻轻捏起一份《新闻报》,然后对小厮道,“这份报我要了,你去罢。”
这些报纸本就是买来给舞台的工作人员闲暇解闷用的,白玉兰留下自无不可。那小厮鞠了个躬,便抱着报纸跑开了。
随意翻开扫了一眼,白玉兰忽然柳眉紧蹙,目不转睛地盯着头版新闻末尾的一行小字。
“……破获此案的大侦探,乃是江海关监督,胡树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