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边，信号更弱了。”
千寻在电子地图上把附近一片区域标红，表示这一片已经排查过了。
欧阳盯着脚边的小水洼看了一会儿，把伞收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
这是他的个人习惯，雨不太大的话，有伞他也不打。
探测仪显示世界泡就在附近。两人下车排查了将近一个小时，方圆几百米都走遍了，但兜兜转转，就是弄不清楚信号的源头在哪儿。
欧阳总觉得哪里不对，同一地点，不同的时间，探测仪给出的强度讯号竟然是不同的。
而且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路上他很努力地向千寻搭话，但貌似这姑娘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一开始两个人还能聊几句有的没的，但自从确定了世界泡的大致地点后，除了“可以”、“好的”、“嗯”、“跟紧我”、“小心”之类的必要语句，她就不再说任何多余的话了。
虽然自己跟这日本姑娘萍水相逢，俩人压根儿不熟，估计完成任务后就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港珠澳了，但无尽的沉默总让人难受。
这和高中那时候自己想象中的可不一样。日本那边的姑娘……不应该骨子里有种大和抚子般的温柔妩媚么？
作为老二次元，欧阳也趁着大一放暑假的假期去了趟日本，走了走东京，逛了逛秋叶原。他这才发现，番里的日本和真实的日本其实是不一样的。
就算真的在肯德基连点三天玉米粥，也不会有漂亮双马尾小姐姐来给你送汉堡的啦……人家不允许员工这样搞的。
一般来说，没那种事情的。
用老爸的话讲，人啊，不同的层次，不同的眼界。像他们这种偏远小城市的人，对这繁华世界的认知多多少少都有些偏差。不亲眼去看看，还以为自己想的挺对。
……
“如果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时间段，信号强度不一样的话……有没有可能，世界泡是一直在移动的？”
欧阳停下脚步来看着千寻。他觉得这个观点蛮有建设性。
意料之中地被无视掉了呢……
欧阳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但这次千寻没跟上来。
“有道理。”
“啊……哈……是吧。”欧阳转身，“我只是觉得咱们都用上最笨的地毯式搜索了，这还找不到的话，只能说明大方向就是错的。”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千寻突然说。
“什么？”
“抱歉，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所以刚才没怎么搭理你。嗯……我能感觉得到你在努力找话题。”
“没事儿……啊……哈哈哈……”欧阳心说你懂就好别说出来啊，你说出来我多尴尬啊。
“那……先坏消息吧。”
懂得都懂，一般这种时候最好先听坏消息，这样后面还能有个好消息缓冲一下。反过来的话高开低走，好消息的喜悦感也不那么纯粹了。
“我们不用继续找了。”
“哈？”欧阳一惊。
“如果这个东西没坏的话……”
“嗯。”
“我们已经进入了世界泡。”
千寻一边说，一边慢慢抬起右手。
猩红色的光。
“这……这……”欧阳战术后仰。
“很遗憾，我们还得饿一阵子。”
“这什么时候的事？”
“你指的是我们进入世界泡，还是这东西变成红光？”
“听Ada的意思，这俩不是等价的么？”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实际上有很微小的区别。我个人不负责任的推测，既然这两者有时间差，可能说明在表世界与里世界之间存在着过渡区域。”千寻明显加快了语速。
“那好消息呢？”
“如你所愿啊，你不是一直想进来看看么？”
“噗……这倒是。”
欧阳左右环顾，把背上的吉他包放下来，用一只手提着。
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变化。树还是那些树，远处的房子还是那些房子。如果没这发光的小玩意儿，根本没法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师姐你怎么推测出有时间差的？我们进入世界泡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吗？”
“感受不到，但雨莫名其妙的停了。虽然没办法很精确的控制，但它大体还是听我的话的。原本按照我的预期，它至少还得下上一个小时。”千寻说。
欧阳突然想起了下午两个姑娘给他科普世界泡的知识。
天气异常……
“我们应该在过渡区域，这里与表世界的差别还算不大。但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看见什么都不要奇怪。”
“得，用不着纠结了。本来还在心理博弈……现在可好了，这可不是我故意进来的啊。”
欧阳一边说一边坏笑着拉开吉他包，从左右两半木吉他的夹缝中抽刀出鞘。
千寻默默地看着那把狭长的，泛着红光的武器。
“童子切安纲？”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欧阳惊了。
“在东京国立博物馆见到过。当然，那不是真品。”
“国立博物馆……换中国的话不就相当于故宫？那么有面儿啊。”
“国宝级。按你刚才的对比方式，换成中国的话，知名度比不上关二爷的青龙刀，但最次也能顶把龙胆枪了。”千寻微笑。
“如果哪天你们政府知道了被奉为国宝的刀其实是赝品……会很气吧。”
“或许。但我庆幸博物馆那把是赝品。”
“为什么？”
“人各有命，刀亦如此。这种级别的武器，它的命就是折断在战场上，而不是供在博物馆里吃灰。”
欧阳低头，注视着手里的刀。
“是的呢。”
千寻这话说的没毛病，让他肃然起敬。
至于他是怎么拿到这把刀的，那就是很久以前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后来一个颇有名气的收藏家还来求购过，那么多零跟写着玩似的，看得欧阳眼都直了。谁跟钱过不去啊？要说他一点儿没动过出手的想法，那是假的。
但最后想了想，终究是把它留了下来。
一来，自己不免是要走上那条路的，把刀卖掉不就成了逃兵吗？
二来嘛……就像千寻刚才说的，它在收藏家手里和在博物馆实际上没什么区别，充其量就是换个地方供着。那不是委屈了这把刀么？
那可不行。
按千寻的话讲，那不是它的命。
再后来它跟着欧阳来到杜兰达尔，成了他的好帮手。装备部还别出心裁地帮忙做了个袋子，里面特制的木吉他不仅能把包撑起来，还可以屏蔽信号，连过安检都没啥问题。
“我会努力不把它弄断的。等到一切都结束的那天，再让它去你们的博物馆养老吃灰。”
“你真的觉得，这一切会有结束的那天？”千寻轻笑。
“谁知道呢，就算有的话，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另说。”欧阳摊手。
“心态不错。但我们还是得先解决当下的问题，得想办法出去。”
“怎么出去？做掉缔造者？”
“世界泡面积小如一个篮球场，但也有记载像撒哈拉沙漠那么大的，找到缔造者可不是容易的事。”
“草，那要找到猴年马月啊……我们岂不是得在这里待很久很久？我们可只有一辆……”
欧阳扭头看向路边，理论上那里应该停着一辆米黄色的SUV……但现在只有几棵歪脖子树。
“得，连车都没跟着咱俩进来。这下只能腿儿着找了。”
“所以才说不要随便进来了。”
“现在怎么办？”
“也不是毫无头绪……看那边。”
欧阳抬头顺着千寻的手指望去。视线的极远处，隐约可以看得到一排排的高楼大厦。还有三幢格外显眼，尽管从这里看去，也只不过像三根比较长的火柴棒罢了。
金茂大厦、上海中心大厦、环球金融中心……那是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十几公里，根本不可能看得到的陆家嘴区。
“乖乖……还真是看到些什么都不奇怪啊。”欧阳喃喃。
“这是扭曲的空间，对于缔造者来说，选取表世界现成的场景复制是最省事的。这应该是把上海市的几部分糅合了。”
“只选了CBD区和我们这儿，没选别的地方，所以我们才能直接看见市中心，这样理解对么？”
“对。这是个好消息，在这个世界泡里，我们应该离市中心不远。”
“那就去市中心吧，总觉得那边有东西在等着我们。”
“正有此意。”
“那就出发吧……不过师姐你没带家伙吗？”
千寻两手空空，背着的小包也就两个巴掌大，不像能装武器的样子。
“带了，比较隐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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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白戴着耳机，双手插进口袋溜达在漆黑一片的南京路上。
这边离林篝停车的地方不远。方圆几条街都停电了，网吧去不成，找地方坐着还不如四处逛逛。
上海这地方不像北京，北京除了现代都市还是王朝古城，能去的地方很多很多。上海没那么深厚的文化底蕴，近代占了沿海地利才一飞冲天，能去的地方大多是些商业娱乐性质的。
像柳佳欣那种文青肯定败兴而归，但柯白吃这套。
要知道，逼格分内敛的逼格和外显的逼格，南京路的逼格就属于简单粗暴的那种。
如果搁平时柯白这时候肯定拍照发朋友圈，跟孙小球他们装逼说你们这些土鳖看啊，哥我现在在全中国最物质的大街，看这楼！这光！在？闪瞎了没？
然而不知道林篝整了什么幺蛾子，连南京路这边也停电了。大楼没了霓虹灯瞬间就莫得灵魂了。像跌落人间的女神，充其量是个体面点的凡人，跟那些庸脂俗粉没什么质的区别。
街上人还是很多。一停电大家都慌了，一般情况下这时候交警会让大家尽量原地等待，不要乱跑。像柯白就很聪明，尽量避开主干道，在小路上转悠。反正他只是闲逛，也没什么目的地，就避着人潮哪儿没人走哪儿。
可南京路毕竟不是经十西路，虽然宽是真的宽，但长度有限。听着歌哼着小曲儿，不一会儿就转悠出去了。
黄埔江横亘在面前。
到外滩了啊……柯白这才反应过来。
他走神也不是没原因的。他一边溜达着，一边不停琢磨今天下午的事。
有一说一，挥金如土的那种感觉真的还挺爽的。虽然搞不清这次行动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但反正自己已经按照任务分配，尽力争取时间了。
不过……从拍卖场出来都快一个小时了，林篝竟然还没回来。
柯白突然有点慌。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去干什么了，但都把方圆几百米捣鼓断电了，还能是什么小事？就上海这地方，单单停会儿电，经济损失就不是个小数字了。
……
柯白摘下一边的耳机，把林篝给的那个小东西塞进耳朵里，按下红色的小按钮。
“撒西不理柯白亲～”
柯白汗颜。林篝诚不我欺，这玩意儿果然是美少女召唤器。
“Ada，你现在能联系上师姐吗？”
“放心吧，我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呢。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转告你师姐有人担心她的安危的。”
“呃……这倒不必。没事就好，回见。”
柯白摘下通讯器，把耳机塞回去。
……
此时柯白所站的地方，就是大上海“十里洋场”最有力的写照。
南起延安东路，北至外白渡桥，这段1500米长的外滩西侧，矗立着52幢风格迥异的古典复兴大楼。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它们是上海民国时期的金融中心和资本主义的写照，一直以来被视为上海旧时代历史的象征。
有趣的是，只有一江之隔的浦东陆家嘴区，则是上海改革开放的象征和现代化建设的缩影。新城与旧城遥相呼应，却意外地和谐。
外滩的游客自然也少不了。江边的观景台已经挤满了人，稍微拉开点儿距离连水都看不见。
公园、绿地和休闲区里也是一样的光景。看来大家都不傻，这地方比较宽敞，来的早还能占个地方看风景，起码比堵在南京路里强。
可能刚才在拍卖场奶茶喝多了，柯白突然感觉有点儿内急。打开高德地图搜索最近的公厕。
……
他前脚刚踏进门，耳机里的音乐却没来由地停了。《lemon》整首放完，下一首没有接上。
柯白倒没放在心上，找了个单间把内急解决掉，然后洗了把手，顿时感觉浑身舒畅。
柯白推开门，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把右手食指在裤子上抹了抹，验证指纹解锁。
按道理来说，歌单还没放完，流量也还有十几个G，没道理停下的。
“啊这，没信号？”
嘛……这下就不奇怪了，没信号的话，流量再多也没法怎样了。
不……还是不对。
……
是手机振动的触感。
右下角的信封图标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实心圆圈，圈里有个小小的“1”。
“您收到一条新信息。”
柯白皱起眉头，自从把那些垃圾信息通通屏蔽之后，只有10086会给他发短信了。有一说一，这年头大家不是用QQ就是微信，不会真的还有人发短信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对啊……”
柯白战术后仰。
“不是没信号么？”
没信号当然收不到短信。现在手机左上角“无服务”三个字还在那儿摆着，这就不科学了。
柯白略显迟疑地点开那条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五个字。
“命运守护夜。”
“什么鬼……”
柯白云里雾里，第一反应是某个无聊的月球人在调戏他。（注：月球人狭义上指fate系列的粉丝）
还搁这儿命运守护夜呢……大圣杯都被凛和孔明解体了。哦抱歉，这儿是上海不是冬木……上海也有大圣杯？那他可得赶紧去找圣遗物了，顺便好好想想是召唤saber还是archer。
“靠，开什么玩笑。”
柯白不屑地轻哼一声，准备把这条短信删了。
但一秒钟之后，他的手指就僵住了。
“发件人……无？”
……
柯白突然感受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手机上，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却是浑然不觉。
虽然音乐放不了，但现在……似乎也过于安静了些。
他抬起头，又猛然回头。
“什么……？”
坐在秋千上的那对儿小情侣消失了。明明在柯白进公厕前，他们还在一起吃冰激凌。
绿地旁打太极的老爷爷，还有不远处的广场舞大妈们，消失了。
观景台上爆满的游客，拥挤在人行道上的大批行人，消失了。
就连穿着小黄衫维持秩序的交警也消失了……连带着那些路障都无影无踪。
全部……都消失了。
……
几十秒前外滩还是爆满的。无数的手指划过江上的观光游轮，成百上千的目光投向彼岸的摩天大厦，感叹都市繁华云云。
短短几十秒，所有人瞬间蒸发掉了，别说是人，甚至连辆车都没有。
偌大的外滩，只剩下了柯白一个人。
“这他妈什么情况……”
总不能是紧急疏散吧？
……
太安静了。
柯白听得见自己的心脏正在怦怦地跳，似有似无的恐惧感慢慢地发酵。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开始小心翼翼地挪步，小跑……最后变成狂奔。
……
他一口气跑回了南京路，却傻在了十字路口。
大楼上的LED灯和巨幅广告牌统统亮了起来，星钻紫与玫瑰金交相辉映，编织成光芒的海洋，稠密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本应是这条路最原本的样子，但现在看上去，却格外扎眼。
……
柯白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与面前的浩瀚长街面面相觑。左右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衬托出“人”的渺小。
除了他，面前这条全中国繁华的街道，此时此刻，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