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有青树。
树上知了鸣响，令人禁不住回忆起整个夏天。
青阶一直下到山脚。这时，一位道姑，肩头担着一只拂尘正拾级而上。
她敲响门。门开，道观里有个小姑娘站在门后，却不认得她。
好在年长者中有人认出她来，便给她让出条路，但终究默不作声。
顶上的大道观中，一老道姑背对所有人。
担着拂尘而来的姑娘犹犹豫豫，最后来到道观门匾前。
她忽而停住。
这时老道姑起身回头，看到了她。
“占用您时间了吗？”拂尘姑娘道。
老道姑微笑道：“贫道的时间就该是被占用的。”
她瞧着姑娘，问她走了多少路，道姑回答两千里。
当初，玉姑娘与师父决裂，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此时，她重又上山，先前目光有多热烈，此时就有多清冷。
老道姑问她是否愿意在道观喝口茶水再上路。
王玉道：“再上路？上哪去？”
老道姑拿自己的拂尘替她掸掸身上灰尘，“你不是要寻自己的男人么？既未寻到，难道不再去寻？”
王玉道：“我以为您不愿留我来着。我以为，您还生我气。”
老道姑道：“为何要生你气？女人追求男人，很奇怪么？”
王玉转而道：“此次上山，自然是不走了。”
她放下包袱，“我去将地扫了。”
她扫完地，又去备香，香客近日多了些。
等她一切做完，她的房间已被老道姑收拾好了。时值正午，恰好开饭，众弟子都在一处树荫下舀水喝。
她坐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发现有人已替她摆好了筷子。
到了日落时，蝉飞走了。
这时往南山看去，可见一轮蛋黄色残阳渐渐隐去身形，而山上树木摆动，叶子簌簌作响。
有一农人抱着捧橘子回到自己屋中。
屋中简陋的桌上摆着壶热茶，还有只空盘。
农人将橘子摆在盘中。
这时，里屋走出个女子，她指着盘中橘子骂道：“收早了！”
农人两手隐于袖中，“抱歉。”
他倒了两杯茶。
一杯挪到女子那边，女子摘下草帽，露出清丽容颜，嘴角的痣裹在心满意足的笑中。
而农人此时举着茶杯，对向落下的太阳。
举杯对着太阳的人，无疑是浪漫、孤独或陷入回忆的人。
一个胸襟敞开的剑客，也正举着酒杯，倚在一座酒楼的窗边，他腰间悬着两把剑，一柄长刀，一柄匕首。
他斟酌，吟哦，不时喝着酒，念起句诗：“凤凰山下雨初晴···”
他继续想，接着道：“凤凰山上凤凰鸣···”
他接着想，随后道：“凤舞九天无人问···”
最后他道：“凤去山空云满亭。”
吟哦完，他便睡去。
深夜到了。
同样是一家酒楼，却有着睡不着的人。
这样的人辗转反侧，有的在思考生计，有的在三省吾身，
还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酒楼三楼，对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发愣。
桌上有鸡有鸭，还摆着一盆满满的红豆汤。
此人盯着红豆汤，却止不住地作呕。
他端来一碗，汤水映照出他绝美的面容。
可惜，他并没有笑，如若他笑一下，必然灿若神明。
曾有一个女人，他在她眼中就仿佛神明，她原本无心，却偏偏因为他而弄得两瞳雾水。
可惜她不在了。
对她来说，这个绝美男人的举止要用一颦一簇来形容，因为他之俊美，远胜女子。
而她称呼他“小红豆”。也因为她，男人看到红豆汤、红豆沙时眼中总带泪光。
红豆年终于像大多数侠客那样，喝起酒来了。
而且，喝得很凶。他发现自己的酒量竟然还不错。
谁能想，这个脸色阴暗、冷漠无情的酒客，却正是颍川百晓灵手下第一位的密探，红豆年。
红豆年两眼无神，此时他已辞别了主子百晓灵，要到关外隐居。
他再也受不了被人指使来、指使去的生活，今夜便要出城。
不料，寒风料峭，酒楼的门开了。
一个人披黑衣戴斗笠轻轻坐到他面前。
这人抬起斗笠，露出了双轻灵的眸子，是百晓灵。
百晓灵看着自己曾经的手下，忽而道：“红豆小年······你真要出城，再不回来了？”
她惋惜道：“我···哪里对你不起了么？”
红豆年喝口酒，“怎么可能，是我忽然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这样突然？”
“对。”红豆年道。
百晓灵不是个善于挽留的女孩，她淡淡道：“归隐后把地方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即可。我过来送你红豆糕吃。”
红豆年抬头道：“不必。我这就要走了。”
他起身。
这时百晓灵忽道：“那只翠绿镯子，我替你找到主人了。”
红豆年猛然回头，盯着她。
百晓灵淡淡道：“你念念不忘的小九，她下的毒无色无味，和先前的毒妃齐莉菲本是出自一路。”
她道：“她们原是师姐妹来着。只不过齐莉菲出师后那位使毒奇才方收下小九作她弟子。”
红豆年问：“你晓不晓得这个传授齐莉菲、小九下毒手段的人，是谁？”
百晓灵道：“可惜，我只查到一个名号。”
红豆年盯着她的脸。
百晓灵道：“名人楼。”
说罢，红豆年便消失在夜色中。
在烟雨江南，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一座一千条井的城市中，有一家客栈，客栈里最角落的位置常常有个少年。
少年容颜绝美，引得无数女子住进了这座千井之城。
他坐在桌上，两眼无神，手边时常玩着一两颗红豆。
以前，人们称他红豆年。因为他喜欢吃红豆沙的包子，喝红豆汤，身上有着红豆的清香。
现在，他们仍称他红豆年。
因为他看着红豆入神时常常落泪。
红豆是相思至极的象征，“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在想念谁呢？谁值得他想念？
有人说那个令他想念的女人救了他一命，或者说她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了男人。有人说这个少年是单相思，那个女人并不喜欢他。
不过，这些人都未留意，这位姑苏少年的眼角，早已有了皱纹。
（第二卷年下红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