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剑方已练就养气功夫,此时距御中城大名剑斗仅剩不到三月。
龙喜食生花生,他的朋友流川败就时常命人送来一盘,但败公子自己则已离开峰岛寺的宅邸回府中修习。
败也要参加三月后的剑斗。而他必须拿到大名比武的前三位,只为争取世袭到父亲官职。然御中城武士家族众多,脱颖而出又谈何容易?
现在,只剩断去了整只臂膀的松岛信还陪着龙。松岛信先前治疗不力,再加多日辛劳赶路,峰岛寺为他主刀时其断臂处的伤口已极度恶化。手术并不成功。
而活到最后,松岛信忽尔什么都不求了,只想以后能到二楼阳台多晒晒太阳,甚至连刀都不想要回来了。有时他会到龙那,看峰岛寺怎么传授剑法。
松岛信悄悄推开门,峰岛寺猛然回头,却见松岛信提着瓶酒过来了。松岛信坐在一边,顺便把瓶为龙之剑备好的酒放在地板上。
峰岛寺冷冷道:“此间杀气过重,于你休养不利,出去!”
松岛信愣愣地点点头,然而虽就这么走了,酒却仍放于原处。
峰岛寺绷着脸,稍稍叹气,“你家这仆人,似已痴呆了。”
龙之剑沉默。
峰岛寺便提着满手木镖,道:“继续罢。”
他要龙之剑亮出手腕,自己则已一镖射出。
龙提剑一斩,挡住了第一发,接着第二镖、第三镖瞬至,射中他手腕。再看,他手腕上已刻上数不清的伤痕。
峰岛寺冷笑了一声,“这般下作的剑,还想去挑战佐佐木小次郎,可不可笑,你自己说。”
龙之剑眼神犀利,道:“峰岛寺先生。那···你又为何要传我剑?”
峰岛寺转口道:“与其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多想怎样才能不受伤。”说罢继续投掷木镖,龙之剑手臂一次次划伤,但又一次次举剑。
他大开大合,手臂乱舞,像玩泥巴的小孩。
而峰岛寺深自皱眉,猛然暴怒,一镖袭来,竟用木镖钉进了龙的手心。
峰岛寺怒道:“你晓得你家先生怎么死的么?”
龙只得咬牙,道:“他的手腕被佐佐木斩断了。”蓦地,龙之剑有些明白峰岛寺为何拿镖射他手腕了。
峰岛寺淡淡道:“佐佐木身为将军家长子,可被准许修行所有流派的剑技。这,也是为何他会大鹰流的原因。佐佐木小次郎的剑博采众长,正因此也几无瑕疵。”
他提起镖,幽幽道:“他甚至会峰打不杀剑。”
龙抬头望向峰岛寺。而峰岛寺冷笑道:“他那将军父亲要我传他儿子峰打不杀,否则便要杀我妻子。”
峰岛寺固然不怕死,但他的软肋却在御中城人尽皆知。
“但真正的峰打之剑,又岂会被这混账东西学会?”峰岛寺大骂,“佐佐木虽懂御中城所有剑法,但也仅仅是学会了形,却没有神韵。”
峰岛寺续道:“而他真正掌握了神韵的,则是他家传的秘剑。”
龙之剑问:“什么秘剑?”
峰岛寺道:“天龙流。”
他扬扬木镖,“如你所见,就是斩人手腕的一种奇怪剑法,剑客之间,倘若被断去手腕,当然就是败北。”
而剑僧,就是被天龙流所斩杀的。
是以峰岛寺要龙练腕力,只有做到快过天龙流,方能斩杀天龙流,否则手腕断去,对剑客来说,必将万劫不复。
峰岛寺一镖掷来,龙挥刃挡去,然而不论多快,手腕仍会受伤。
峰岛寺突然停手,问:“你挥剑时为什么要动手臂?”
龙之剑道:“倘若不抬手臂,怎么挥刀?”
峰岛寺道:“若挥一次刀便要抬一次手臂,岂不是太慢了?”
龙之剑立时心下澄若明镜,道:“小子明了,请再来。”
峰岛寺一刃袭来,龙之剑未抬手肘,只转手腕,将镖挡了下来。
第二镖、第三镖···龙将镖纷纷挡下。
随练习加深,峰岛寺将木镖换成铁镖,将龙的木剑也换成一条三尺的铁棍。
铁棍重达六十六斤。起初龙握它出刃每次必要中镖,直至手臂逐渐适应铁棍重量,龙始能挡镖。
白日行将,黑暗复旦。夕阳已不知沉落了多少回。
末了,峰岛寺借猛力射出那最后一镖。
而龙之剑右腕峰回路转,定住了飞来的铁镖。
峰打不杀。
而后峰岛寺转身道:“我已将所学尽数传授给了你。”
此时已过去两月。
龙之剑盯着手中的铁棍,忽而问:“峰先生为何时常要将背转过去?”
过了许久,峰岛寺又转回身,冷冷道:“这关你何事?”
龙之剑道:“我听流川败讲,你先前是个生活落魄却仍常常微笑的人···”
有一刻峰岛寺好像十分痛苦。接着二楼传来一个女人的呓语,是他疯掉妻子的声音,峰岛寺立刻跑了过去。
留下龙之剑盯着铁棍出神。
他继续挥舞铁棍,只不过换了根更沉的。夜幕降临,他依旧在练习挥刃,此时汗如雨下。
黑暗中,他忽而看到松岛信留在房间的那瓶酒,便过去,拿起酒去找松岛信。
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松岛信。松岛信跑去哪了呢?
龙之剑只能摸黑上楼,却不知怎的,绕开了一众房间,上了五楼。
五楼是峰岛寺练剑的地方,而龙之剑只到过二楼。
五楼有间房间屋门开着,里面传来淡淡的烛光。龙之剑顺着过去。
门露出条小缝。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想开门进去。刹那,一柄锋刃透过门穿了过来。
那柄刃距龙的手掌只有一寸,他立刻撤手,踹了下门,门倒下。
而在三楼照顾妻子的峰岛寺忽而听到头顶门被龙踹倒之声,骤然收紧眉头,杀机暴起,提剑上了五楼。
龙将门踹倒,却见一个全身黑衣,唯有手掌露出来的家伙正用一种奇怪的架势拿着剑。
那柄剑则透着绿光,显然已经喂毒。
而那人的左掌更为奇怪,一整只手竟然遍布斑驳皱纹,而这只手,则紧紧握住了带毒的刀。
这就是黑衣剑客的架势,右手握刀,刀身倾斜,被左掌紧紧握住。
龙想:“这是什么奇怪的架势?”
不知为何,他猝然发现这种架势极度可怕。
因为黑衣剑客没有蓄力,左掌一收,刀便弹了过来,将龙之剑身后的墙斩出一条深陷的刀痕。
寻常剑客出剑,都有抽刀、蓄力、斩出的过程,即便是伟大的峰打不杀峰岛寺也要蓄力,斩击。可面前这个人出刃却没有蓄力的过程,一剑之威却可砍断墙壁。
此人重瞳。
那颗眼珠转了一眼,却瞥向龙之剑腰间,龙此时没带剑刃,像个小仆从。
那人立刻收刀,淡淡道:“我不伤下人,你走。”
龙之剑道:“可你在做下人做的事。”
那人盯了他一眼,继续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道:“五轮书被他藏哪去了呢?”
龙之剑问:“什么五轮书?”
楼底台阶遽然响动,峰岛寺已一跃飞上楼顶。
而黑衣剑客眼神一闪,感到杀气临将,跃上房梁,手里攥着颗泥丸。
峰岛寺破窗而入,却发觉龙之剑在那里,怒道:“那人在哪?”
龙之剑看看房梁,峰岛寺顺他目光看过去。
黑衣剑客苦笑道:“我不伤你,你却要将我卖了,实在不公,实在不公。”
峰岛寺手中握着那柄木刀,绝刀一闪,房梁木落了下来。
黑衣剑客踩着落木飞上另一块房梁,手肘一扬,泥丸射向峰岛寺。
峰岛寺抬腕,绝刀再闪,泥丸当中碎裂。
一团黑烟裹住了峰岛寺,原来是煤烟。
黑雾中峰岛寺冷冷道:“毕竟是武士末流。”
黑衣剑客笑道:“不愧是峰打不杀。”
说罢,两人同时冷笑,而龙之剑夹在他们中间。
黑衣剑客道:“御中城人皆传闻,五轮书的下一卷在你这,可在下翻了这么久,却找不到任何像书的东西。”
峰岛寺道:“你偷五轮书作甚?”
黑衣剑客道:“和你无关。”
峰岛寺啼笑皆非,“偷我的东西,却说和我无关,这般无赖,也配做武士?”
黑衣剑客忽而抢到龙之剑面前,接着提剑顶住龙的喉咙,“什么武士不武士,我家既然被皇帝赐剑赐名,那就是武士。”
峰岛寺道:“一。”
黑衣剑客道:“阁下在数数么,为什么数数?”
峰岛寺道:“二。”
黑衣剑客道:“幼稚。”
峰岛寺道:“三。”
说罢,他将木剑掷了出去,黑衣剑客闪身躲过,笑道:“峰岛寺,你老了!”
他还未说完,龙之剑已抓过峰岛寺掷来的木剑,既然能斩飞镖,他自然也能反应过来接下峰岛寺的木剑。
接着,龙之剑施展出峰打不杀剑。
右腕鬼舞,自下而上斩落了黑衣剑客遮面的围巾。
剑客露出一颗古灵精怪的重瞳,而另一只眼同样机灵,他晓得龙之剑刚刚可以要了自己命却没有发出必杀一击,因而抵住龙之剑喉咙的毒剑也未立即发出。
千钧一发,黑衣剑客与龙之剑同时出剑,剑刃相抵,黑衣剑客不明白龙之剑十几岁年纪为何气力如此之大。
龙之剑两月间常拿铁棍作剑,自然有力,更有在大江之中练习养气之功,所蓄积的力量更是滔滔可继。
“奇怪!奇怪!”黑衣剑客道。
而峰岛寺则在一旁阴森道:“既是忍者,阁下想必姓森?”
黑衣剑客道:“那又如何,峰岛寺,你既然认得我,就该帮我。”
峰岛寺眼光犀利,“我为什么要帮小偷?”
黑衣剑客收了刀,示意龙之剑也收刀,“是朋友,是朋友,把刀收了。”
龙之剑觉得面前的武士不是武士。
至少此人身为武士阶级,却活得像个平民。
峰岛寺也已无敌意,却道:“你们森家就喜欢干这种活计。”
黑衣剑客道:“峰岛寺,不要因为我一个人就侮辱我的整个家族。我叫森罗,不叫小偷。”
峰岛寺道:“何时忍者也能跻身武士行列了?”
森罗道:“峰岛寺,这不是好事么?这说明现在人人都能当武士,你不应该快乐么?”
峰岛寺冷冷道:“可惜,像阁下这样亲民的武士,却只能排个武士末流。”
森罗道:“峰岛寺,你又错了。忍者可不是什么武士末流,而恰恰相反,是新进的武士阶层,是武士中的新鲜血液。”
峰岛寺道:“怪不得这么接地气。”
森罗笑道:“亲民,这是武士最好的品质。不是么?”
峰岛寺淡淡道:“可惜还是那句话,你仍排在武士末流。”
森罗道:“所以我才来取五轮书以发扬光大自己这小小家族。”
峰岛寺道:“那便要看你本事了。”
峰岛寺续道:“至少靠忍者的下三滥功夫,是拿不到五轮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