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苑城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男子一眼。
先帝在时,他在御书房待了几年,一直默默无闻,他不甘落寞,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找人脉托关系另辟蹊径,得了这个巡使的差事。
他依旧只是个低等的巡使,但巡使比参政的好处就是,参政只在御前给出建议,而巡使可以替陛下做实事。刚开始得到这个差事时,他只领得到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不管事大事小,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力求在各个事宜上都尽善尽美。
虽然很辛苦,但是他却躲开了四王夺嫡,成功的存活下来了。新帝登基,他本以为他这个服侍过先帝,又先后给太子和武帝赵瑞做过事的人,会被杀掉或者会被革职。
但新帝却留下了他,他战战兢兢,诚诚恳恳的做事,就这样他慢慢的升到了二品巡使,得了天子青睐,有了些好机会近侍天子。荣登天子堂,他就要光耀门楣了,他这样勉励自己,马上就能让自己父母长辈以及子女后代都能在老家挺起胸膛。
但他每天却过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不阿谀奉承他人的他开始被众人远离,可随着时间推移,从不恶语得罪他人、认真做事的他开始变得被人尊重。
他在这染缸中独善其终,他呆坐在书房,看着高挂夜空的皎洁圆月,疼哭流涕。
得了今年陛下点他随侍的差事的时候,他心里又怕又喜,每天上朝都抬头挺胸了。
可是,在他以为好不容易盼到了头,马上要飞黄腾达的时候,陛下却取消了行程,泼了他一盆冷头,从头到脚凉了个透。随后听说自己被派给九州司,他心中才有了点喜色。九州司,天子近臣,只要侍奉好他,也不怕没有进谏的机会。
于是副巡使辛苑城又紧张了起来,捏了一手的冷汗,把名单和明日行程慢慢读了一遍。
护七微微点头,又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山水优美的地方?”
辛苑诚面露疑色,随即心中苦笑,他是随着一起来的好不好,他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呀,但他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犹豫着说:“昨日听州府的人说,这边似乎有个山,山边一条小溪潺潺而下,听说水质甘美,景色宜人,但臣知之甚少…”副巡使越说声音越小,他偷偷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又咬牙说道:“要不微臣去打听打听?”
护七见他确实不知,摇首道:“罢了,会有机会的。”
辛苑诚如释重负,连忙躬身退下,想着自己的目前的表现,不好不坏。他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从上个月一直生病的母亲,想着母亲操劳一生,好不容易开始享福了,身体却垮了。
自己本该在家中侍疾,却因追求名利,而到了离家万里的江都,本以为能讨好皇帝,谁知皇帝换了行程。见到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九州司的护七大人,又转而想讨好护七大人,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差事没能做好,母亲也没能照顾。
尽人事听天命。
辛苑城越想越是悲伤,他想着自己平时尽心尽责,连鸡毛蒜皮的事都小心翼翼地记着,今日却连这附近有什么美景都答不出来,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连声叹息地走出门,抬头见太阳高挂,睛空万里,有唉声叹气了几下,摆摆手,一挥袖,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而在另一边。
容止心中惶惶不安,便告假早早回了家,明日休沐。他想起江都府城外的明月山庄有一潭池,水质清爽,便安排仆人去备车,准备明日去泡泡温泉,活络一下身心。安排完,身心疲倦的府吏大人便脱下外跑,走近玄色帷幔,倒在床上思考人生。
第二天一早,容止就起床,洗漱好,就登上了外面早已等侯的马车。一到马车,就见一布衣男孩弓腰站在他斜对面,笑吟吟地说:“小的是郭大人为您找的小厮,名三儿,郭大人还为您找了个农夫家的女儿做婢女,您今日回来就能见着了。”
容止看着面前清瘦的灰衣小厮,了然,他前几日因一个人不方便,便请求郭大人为他找个机灵的小厮,老实安分的婢女,看来眼前就是那个小厮了。
容止“嗯”了一声,便上了马车,小厮三儿也麻利的上了车,替容止赶车。
天色渐早,容止让三儿慢慢赶车,一路上溜溜哒哒,悠悠然然午后才到了明月山庄。到了山庄,见早有一批马车停在门前,三儿上前询问,原来还有另一波人过来泡温泉。容止听着,也没觉得有啥,反正都有包间,自己悠然自得的泡温泉,谁也打搅不了自己。
山庄的管事出来领了容止进去,穿过条条抄手游廊,亭台阁楼,看见山庄里种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有个名石院的院子里,还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头,怪石嶙峋也不过如此。
走了将近半刻钟,容止终于到了他定的院子,刚踏进院子,边看见四处从生的湘妃竹,清清的溪水刚刚和布着点点青苔以及一小簇一小簇青草的突出的青石板齐平。踩在石板上,即感觉得到脚下的溪水,又不至于溅起水珠洗了鞋袜。走过石板小路,又穿过爬满葡萄藤的石廊,容止来到了他的小房间。
吩咐了三儿自行娱乐,容止泡进了水里,闭目神游,把这几日见过做过的诸事默默在心中又过了一遍,又仔仔细细思考了聚银引流之事,他把自己陷入温泉里,闭目养神。这个院子因地制宜,把房间设在了水边,里面布置别致,朝水的一面,不设门窗,用屏风遮挡,又用水车引水上行,从屋顶浇下来,沿着屋檐流淌成稀疏的水帘。
容止被外面飘渺的琴音吸引,他心中甚是好奇,穿起衣袍,挽好发髻,便出门寻觅佳音。
琴声悠然,若有若无,容止好几次都找错了方向,直到最后,他到了一荒草萋萋古树森森的院子。隔着丛丛绿竹,有一小女孩,黄发垂髫,穿着粉红齐胸小襦裙,在浅水上翩翩起舞,赤裸的脚踝上挂满了银色小铃铛,跳起来叮咚作响,溅起片片水花。
层层翠叶之下,一名气质出尘的白衣女子,正抚着琴笑眯眯的看着小女孩儿跳舞,一名俊逸的青衣男子笑眯眯满面柔情的看着身边的女子。琴音伴着溅起的水声,悄悄在院子里流淌。容止一个人临廊而立,沉醉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曲终了,小女孩儿笑嘻嘻飞奔跑向青衣男子,男子哈哈直笑一把抱住女孩,女孩满脸通红的埋首在男子的胸膛,男子随机用早已准备好的干燥的帕子将女孩白嫩的小脚擦干,又替她穿上鞋袜。
白衣女子依旧坐在琴前,看向容止,目露笑意。
容止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缓声道:“在下被这美妙的琴声吸引,不请自来,唐突了…”
女子缓缓的站起身来,退候在不远处帘后的侍女鱼贯而出,依次送上净手盆和毛巾,待女子收拾好,又收拾东西离开了,前一批侍女刚离开,又有一批侍女上前收拾东西。
女子看着容止,笑着说:“相遇即是缘。薇正要带着媛儿去岩洞看看,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起。”
“荣幸至极。”
溶洞就在明月山庄的后山山脚,步行可达。他们一行人去了溶洞,沿着迂回曲折的山洞走了百来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平坦小路的两侧全是各样的钟乳石。
为了供人欣赏,仆人们提前安上夜明珠,钟乳石上的水珠反射着莹润淡雅的光泽。
小女孩在男人的怀里伸长脑袋,好奇的四处打量,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女子耐心的一一解释。
小女孩在怀里待不住了,请求男子将她放下了自己走,女孩一下地,便听见清脆的铃铛叮铃,随后又拉着容止,四处张望。
乳白色的石头交相迭出,形成了一片笔直的石林,容止回头,见白衣女子同青衣男子并肩而行,他们满目柔情,男子偶尔对着女子低声细语,惹得女子掩面轻笑。
溶洞曲折蜿蜒,光怪陆离,有的拔地而起像一面桌子,有的束束丛生像一簇高大的树丛,有的挂在空中就像那寺庙中叮铃作响的风铃。
夜明珠五光十色,色彩斑斓,给各种各样的景象添上了绚丽的色彩。由上而下的水滴伴着小女孩叮铃作响的铃声和小女孩的笑声响彻溶洞。
逛了几个时辰后,小女孩累得搂着容止脖子,趴在容止的怀中一动不动。
夏薇见此,拉着青衣公子的衣袖,好笑的用另一只手戳着小女孩的脸蛋。
青衣公子止住夏薇捣乱的纤纤玉手,低声说道,“可勿再闹媛儿了。”
夏薇看着容止怀抱中的女儿,道:“看她这般,真是有趣。”
容止脸上划过一丝笑容,温柔的看着夏媛,说道:“孩子都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