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近日跟着刘盈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到了休沐,却依旧被刘盈抓着到处走访。他实在觉得身心疲惫得很,见还有两个时辰太阳才会落山,便吩咐三儿驾车去明月山庄。
他刚到城门,就听见刘盈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叫三儿避开,那人便已经跑到了他的马车前。
“容大人要去何处呀?”刘盈略带喘息的问道。
容止自知躲不过,只得探出脑袋,回答道:“止有要事得去明月山庄一下。”
刘盈喜出望外,笑道:“正好正好,天色尚早,盈早就想去明月山庄泡泡温泉,熟络熟络经骨了。”
“早就听说明月山庄依山靠水,草木丰盛,白云萦绕,山庄里到处奇山怪石堆砌,亭台阁楼林立,小桥流水,风景秀丽无边。”
“听说若是阴雨天气过后,金色的阳光洒在苍翠欲滴的树林里,常会出现双彩虹,都说是人间仙境。”
“还有那白云深处,常隐逸着山水阁楼,那幽闭的山林,时常飘荡着渺茫的琴声,那潺潺的山涧溪水,常有仙人打闹嬉戏。”
刘盈说得神飞色舞。
容止见刘盈口若悬河,无奈地邀请他上了马车。
刘盈上了马车,马上停住了言语,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容止,问道:“容兄觉得明月山庄后和明山和月山真的有仙人吗?”
“止不知道有没有仙人,但那人杰地灵之处定有一些超凡脱俗之人。”
“盈到不知道,何种人是超凡脱俗之人?”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
刘盈不以为然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求利益又如何?谁有不追求利益呢?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人在追求利益的时候,还想着造福百姓,还想着天下苍生罢了。”
容止侧目,想不到平日嘻嘻哈哈的刘盈,竟有这番感慨,顿时对其高看了几眼。
只是,在那些追求利益的人中,大多数都是只顾自己的,他们从百姓那里压榨出一块金子,却只给百姓一个铜板。
愚昧的百姓还感恩戴德,歌颂那些喝他们血,吃他们肉的人。对,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愚民幸福些,他们饿了有一口饭吃、冷了有衣服穿个,下雨了有个屋檐为他们顶着,他们就觉得这是天平盛世了,他们就觉得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盛世了。
管你怎么奴役他,管你怎么打骂他,他都不在乎,他都能忍受。在群龙无首的时候他们还求着有人来领导他。
所以知识才是可怕,人最好还是无知的好,什么也不想,什么想法也没有,整天吃喝拉撒,得过且过,日子也挺好的。想什么改变社会?造福人类?都走开吧。
做个愚民,谁会再为了名利,为了自尊,为了体面而努力?谁又愿意在那泥潭中摸爬滚打?
就让这群愚民们自生自灭吧。
容止恨恨的想到。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各有心思,谁也没在开口说过一句话。
到了明月山庄,容止轻车熟路的去了他的院子,因为几次光临之后,他甚是喜欢此处,就忍痛出了大笔钱财包下了这个院子。
容止进了院子,转头看见刘盈依旧跟在他身后。
刘盈“哎呀~”了两声,连忙说道:“院子空寂,一个人多是没趣。”还未等容止说什么,他就已经窜进了房间,旁若无人的脱下衣服,“嗖”一下,钻进了温泉。
容止皱眉,竟然比那人还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人。
容止先去内室,换了一身他惯用的系带长袍。自从租下这放在后,容止就给房间添置了一些他惯用的东西。
他每次来都会提前两天给明月山庄的管家打招呼,管家提前安排好小厮打扫,整理房间,放让一下用品。
所以,容止到时,就如同他从来没有离开一般,房间里的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花瓶里是刚摘下来的新鲜的花束,书架上补充了时新的书籍,换洗的衣服、床单被褥都是干燥软和的。
容止走近温泉,见刘盈闭目养神,满脸享受。他轻轻一拉,长袍随即落地,容止慢悠悠地将自己泡在温泉里。
这个温泉很大,两个人绰绰有余,他们各自占据一角,互不说话。室内寥寥烟雾弥漫,屋外淙淙清水长流。
最是人间春好处,黄花依旧,风挽蝶留。
半晌,刘盈感叹道:“盈竟然从未去过云梦,听说那里大泽处处,白雾茫茫,如同梦中仙境。”
“云梦的确多水雾,大泽遍地。”容止垂眉回答道。
“人们生活在大泽上,是以船出行吗?听说云梦有船路,容大人,那是什么个景象?”
“把数十或者数百个船固定在一起,就成船路了。”
“这样的话,大船固定的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路,小船固定的就是小巷,不是?”
“嗯,云梦多船,多桥,雾起时,只见飞檐碧瓦,亭台楼立,为仙境是也。”容止眯着眼,回忆着他的故乡。
在他印象中,不止起雾时云梦才像仙境。云梦浅滩多种红莲,春天成片成片的荷叶从大泽中攀爬出来,到了五月,一望无际的重瓣红莲,争先恐后,此起彼伏,一直开到九月初。十月是云梦孩子们最欢喜的一月,小船轻摇,船中间的篓子里,全是肥美的大鱼,船尾满是莲蓬。
云梦从不下雪,除了那十月底芦苇的飞絮,飘飘扬扬,为云梦人洒下一片大雪。
在红莲盛开的季节,碧水悠悠,黄昏时刻,万家灯火…
“船常以木制,入水易腐,何毅建房?”
容止听此,轻笑道:“云梦的房子大多都是以石为基,只有少数是船房。以石为基,坚固耐用。”
刘盈听从,不可思议地看着容止,片刻才叹息道:“看了还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容止笑了笑,不做回答。
良久,刘盈悠悠然地问道:“云梦地处荆湖一代,容兄怎么到了大宋?”
容止敛眉,嘴角微微上扬,“止有一心上人,那人的故乡在此处,止想来看看,看到底是什么山什么水,养出了那样嫡仙一般的人儿。”
云梦地处荆湖,位于南唐,容止斜乜了一眼刘盈暗道:难怪今日这么反常,原来是在此处算计着自己。
“想不到容大人也是这般痴情之人,”刘盈仰面叹息,“那倒底是何家的女儿?竟让容兄着迷到此境地?”
容止故作悲伤道:“刘贤弟切勿乱语,红颜薄命,那人早早地病逝了,再说止早有未婚妻,对那人不过是敬仰罢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惜可惜。”刘盈先做了一番惋惜之词,又问道:“止的未婚妻何处人氏?”
“书香世家,止曾见过,小家碧玉温宛动人。”
刘盈兴奋的走近容止,兴致勃勃的望着在云雾中闭幕养神的绝美男子,道:“那真是郎才女貌,何日成婚呢?”
容止不动声色地移了移,拉开了与刘盈的距离,依旧闭着眼,舒适得靠在温泉的斜坡上,缓声回复道:“双方父母定于明年初秋。”
“为何是秋天呢?”
“秋天是云梦泽红莲大神的生辰月,是云梦最有福气的月。每个云梦人,都相信自己是红莲大神的子女,像这种人生最重要的事,当然要让红莲大神见证。”
“红莲大神是何方的神?”
“自然神,是云梦泽以及云梦盛开的红莲的灵幻化的神,象征着火,保佑丰收和河运安全。”
“水中火到是一番奇景。”
“红莲盛开时节,云梦泽就是一片汪洋大火。”
“真想去看看啊。”刘盈想着他一望无际的火红色的红莲,心生向往,随机又呢喃道:“到时,盈可要讨杯喜酒来,喜酒一定不能少,不能少。”
容止笑道,“定有你的酒喝。”转而问道:“那刘贤弟呢?”
“盈?”刘盈疑问道。
“可有婚配?”
“盈的母亲,为盈选中了寿州郑家长房嫡出的二小姐,盈私底下见过几次,容貌仪表均可,有掌管中馈之能力。”刘盈又低声补充道:“家中长辈甚是喜欢。”
“大家嫡子,所担责任之重…”
“对了,”刘盈惊呼道:“容兄要回云梦成亲吗?”
“视情况而定。”
“不是必须的红莲大神见证吗?”
“到时家父会将红莲带过来。”
“令尊?对了,大文豪容先生是容兄的令尊?”刘盈突然一个惊醒,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温泉池子的边沿。
容止回忆着自己父亲,父亲虽桃李满天下,时常弄诗作赋,但的确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于是道:“家父的确善文字,时常爱写文章,但止从未听过并文豪一说。”
“哎呦~我这脑袋,居然没往这一块儿想,都是一个云梦容家出来的,肯定是令尊啊。”
“家父除了长伴书文,同常人无二。”
“容兄,不,哥哥,记得常代盈向令尊问好,日后也好带盈拜访令尊,令尊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盈从小就听着他的故事长大。”
“家父…”容止还想解释点什么,因为自己父亲的确和常人无异。
“哥哥切莫谦虚。”刘盈打断容止的话,又喃喃道:“令尊和令堂的爱情故事也是一段佳话。”
容止想着自己父亲和母亲,他俩的确相爱。
或许他父亲唯一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父亲只娶了他母亲一人,两人至今依旧是琴瑟和鸣,妇唱夫随。
而其他人都是妻妾成群。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只要母亲一人?其他人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成群,家族庞大,可是他却连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他父亲回答,说:“只要你爱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说不懂。
父亲说,等你长大了爱过以后就懂了。
后来,他长大了,可他依旧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能不顾阻碍,携手一生,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他就要别安排呢?
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他,父母就不问他心意早早地为他定下了亲。
为什么他不能反抗呢?
为什么他反抗的时候,就被父亲用鞭子镇压了?
明明他们就给他树了榜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