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吴畏决定还是先去找王大健见个面,戴秘书立刻就给安排好了,在江思哲管辖的退休职工俱乐部里。由于吴父每日沉迷在民间赌博活动中,从来不参加俱乐部号召的活动,吴畏也就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俱乐部是废弃电影院改造的,空间很大,但是条件一般,主要是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只适合做体育活动场所。王大健经常来这里打羽毛球,60岁的人还能左杀右挡,在俱乐部宣传栏的新闻里被长期称为亮丽的风景线。
“王叔,您身体可真好,还能再干10年。”吴畏想说几句恭维的话作开场白,说出来却连自己都觉得尴尬。
王大健依旧慈眉善目地保持微笑,把休息室的房间门关上,示意吴畏坐下。“小畏,你父亲那年被厂里下放到乡下种甘蔗,是谁把他调回厂里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就是王叔你哎。”王大健倒了两杯水,坐在吴畏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所以啊,这里没外人,有话直说。”吴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王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我这个组长有哪些权力去推动改革?”
“你想要哪些权力?”
“分工和决策。”
“这两样你都没有。”吴畏感到智商上受到了打击,瞪大双眼看着王大健,“那我能干啥?”王大健倒是不着急,喝了口水,对吴畏说:“白梅糖业是个正规企业,分工和决策是企业制度规定下的权力和职能。从编制上,品牌改革小组是糖厂组建和委派的临时组织,改革小组是来帮助企业的,而不是来取代企业的。”
“没有权力我怎么改呢?我要推进计划,总需要人来执行,没人听我的我不就成个广播了吗?”
“小畏啊,这世上想做成一件事,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你刚才说的,我有做成这件事的权力,我使用我的权力解决我的问题,最后实现我想要的结果。还有一种,我没有直接做这件事的权力但我也可以利用我其他的资源曲线救国,未必就实现不了,甚至有时候会比直接掌权要更合适。”
“您教我。”吴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知道这场谈话他已经躺在王大健脚底了。
“小畏,三国赤壁之战,诸葛亮在东吴,既无兵权也无政权,他怎么就能把事办了,还全身而退呢?”
“王叔,您太看得起我了。”
“更何况,你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我给你找了个帮手,还给你一把尚方宝剑。”江跃龙,27岁,糖厂学历最高的锅炉工人,年纪轻轻的他正在面临人生第一次下岗的考验,而迫使他下岗的正是他自己。
和吴畏一样,江跃龙赶上了糖厂福利政策的好时候,能坐着糖厂特派的面包车去大学报到。学校就在隔壁市,面包车只要开两个小时,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对于江跃龙全家已经是极大地超出了期望。江爸爸给儿子取名叫跃龙,是希望他能像鲤鱼跃龙门一样,用智慧和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但由于家庭条件一般,从小营养跟不上,江跃龙不但体格瘦弱,性格也很胆小,在他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就把力量的选项删掉了。江跃龙智商并不低,在大学里主修计算机,如鱼得水,仿佛天生就听得懂电脑讲话,依靠奖学金,每年给家里省了不少钱。江家为了让这个光荣的证据留在身边,一边游说儿子要知恩图报,毕业务必要投身到糖厂的建设中,另一边托关系找了一圈,希望能在厂里安排个好岗位。
江跃龙本不想回厂里工作,临近毕业时和其他同学一起四处打探招聘,由于学校一般,应届生就业压力大,每一次尝试都近乎失败。江跃龙感叹人生艰难,在同学面前高呼找不到就回厂里干算了,结果收获一片艳羡。几次下来,江跃龙谜之上瘾,找工作也不再用心,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投奔社会,江跃龙选择了回家听天由命。
江爸爸找到厂里的表亲江思哲,江思哲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厂里正是缺少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江跃龙顺势就成了厂职子女回厂报效的典型,还上了厂报。厂里为了让这个典型更加地典型,一不做二不休,为江跃龙定制了一个完美的接班人形象,为了这个形象,江跃龙在一片表扬声中进了车间,从基层开始做起。
江爸爸从未收获过这些殊荣,沉浸在内部媒体的歌颂中,完全忘了儿子不用上大学也能进车间做个工人。
由于像江跃龙这样回厂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像吴畏这样一去不复返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江跃龙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被厂报拿来填补素材上的空缺,每次都被评为年度优秀青年,评完了就被调到另一个基层继续当典型。几年下来,江跃龙学会了制糖、装袋、搬糖、仓储等一系列技术,职业生涯的闭环就差烧锅炉了。
然后,江跃龙在今年春节后如愿被调到了锅炉车间烧锅炉。
如果江跃龙再大智若愚一年,到明年厂里就会发现这个年年优秀的青年已经没有基层可以下了,也许就会考虑把他提个初级干部,继续在金字塔的这一层转一圈。但是江跃龙做了一件对糖厂有巨大贡献的举动,把自己推到了下岗的边缘。
糖厂在建厂初期,经济效益还是不错的,政府的扶持,垄断的市场,加上低成本的原材料,使糖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上下翻滚,扩大了规模,扩招了人力,扩建了厂区,并且率先引进了进口的数控锅炉。这套锅炉使糖厂的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以至于当时与锅炉合影成了厂里的时髦。但随着糖厂效益的衰落,岁月不仅催人老,也催着设备更新换代,这套锅炉就逐渐被市场淘汰,成为一套被时代抛弃的笨重设备。
江跃龙到岗不久,就发现锅炉房的这套设备与时代不符,不仅硬件老化破损严重,而且能耗和浪费很大。更要命的是,这套锅炉的数控系统已经迷失了自我,不但控制效率低下,还会擅自做主,一不留神就会导致制糖失败,甚至发生安全事故。糖厂为了把锅炉伺候好,专门安排了六个人轮岗去监视,就像看管一个调皮的孩子。
锅炉车间的工作实在是空前的乏味,江跃龙翻了几本书,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自费把锅炉系统改造了一下。实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江跃龙兴奋地请来生产主任和车间主任,热情地向他们演示了如何把一个调皮的熊孩子改造成一个听话的工人,改造后的锅炉不但不需要人手动运行,出现意外还会自动报警。
生产主任和车间主任十分惊叹,异口同声地严肃批评了江跃龙,令其回家反省,等待厂里处分。
一直生活在鲜花与掌声中的江跃龙再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那是他爹扇他脸颊的火热。
“看锅炉的老张是车间主任的爹,老赵是生产主任的老丈人,你把锅炉修好了,他们干什么去?”江跃龙的爹恨铁不成钢。
江跃龙顿悟到了在车间悟不到的真理,是靠努力换来的挫折。江思哲夜访江家,向他们通报了最新的动态,车间主任打了报告,以“擅自改装厂重要生产设备,造成安全隐患,易引发国有资产流失”为名,建议予以处分。生产主任考虑到江跃龙虽然没背景但是有光环,批了个“待岗半年”。对于江跃龙这个级别的工人,不需要再往上走流程审批,只需要按月报备,就可以批准执行了。
江爸爸从床底下拿出了准备给儿子结婚时喝的五粮液,为今之计只能灌倒江思哲了。
五粮液有效地刺激了江思哲思维的运转,一瓶见底,江思哲形成了一个初步的应对计划。
“让小龙准备个发言,就讲讲计算机对社会建设的好处,过几天放长假,让他来参加俱乐部的一个活动。”江爸爸满脸狐疑。
“跟小龙讲,千万不要再提锅炉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就当没发生过。我走了,我得抓紧去趟老吴家。”